曹绮雯原本是普外的硕士,这次去市北,主要就是为了增加临床经验。当初她还在读硕的时候,确实有不少机会,阑尾之类的也做过不少,可远没有到独当一面的地步。
市北有全丹阳最强的普外科,日常车祸外伤要多少有多少,外科医生在这儿就是连轴转,根本没空闲的时候。但有付出就有回报,他们换来的是比别人更多的经验。
外科竞争激烈,想要在三甲扎根必须要有极强的身体素质才行。因为性别上的天生劣势,曹绮雯的体力肯定没法和男外科医生相比。
随便询问了一圈就应该知道,三甲普外根本没有聘任女医生的余地。
没有三甲,那就二甲、二乙......
可惜到了二级医院,普外接手的手术就只剩下了一二级。或许有不少人会甘于平凡,觉得小医院做做也不错,但对曹绮雯来说,没有挑战就没有做外科医生的价值。
刘飞燕知道这是条死路,一直想让她放弃。之前就推荐她回到内科,在医疗中心安心工作算了。
真来了这儿之后,刘飞燕又劝过她几次,曹绮雯表面上肯定会说“再考虑考虑”,但在她的心里,外科就像一个涂着彩虹花色的漂亮死结,从学解剖第一天开始就紧紧地勒住了她。
祁镜深知这就不是一个能乖乖待在电脑前看病历的人,当初也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很清楚来诊断部其实就是为了钱。
这也无可厚非,不管是谁,只有管好了自己的衣食住行,然后才会有诗与远方。
当然他也不会因此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意思,要不是这姑娘内外科基础扎实,脸长得也漂亮,有成为花瓶的潜力,祁镜肯定会当场让她滚蛋。现在曹绮雯有了稳定的收入,虽然没陈冰和刘飞燕的多,但好歹有吃有住,已经不用为日常生活再发愁了。
这时,她必须需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曹绮雯肯定是要考博的,但考谁的博成了关键。
就在她捧着一堆普外专家的资料来回找目标的时候,祁镜没有把人强留在自己身边,反而给了她一个全新的方向:“市北人民医院的陈润旻教授。”
这个名字很陌生,曹绮雯脑子里根本没有印象,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这个人。
后来她才知道,对方原来是仁和整形外科的主任,常年收硕博生。
“整形美容?”
“美容很少的,更多的还是整形。”
这和曹绮雯原先设想的道路完全不同,甚至因为经年累月的刻板印象,她还会把这个科室和“骗钱”、“不专业”联系在一起:“学整形?这靠谱么?”
“你要是当陈教授的面这么说,他得活活被你气死。”
“我只是不太了解......”
因为不了解,所以祁镜让她去了市北,没什么比直面整形外科的工作更让人记忆深刻了。
其实民营医院早就有了医美,各类美容措施应有尽有,撇开水平不说,种类还是挺丰富的。
公立医院对整形美容的态度一直处于不温不火,想要做,但又因为没法救人性命不屑去做,最后就搞得一个不上不下的局面。市北人民医院算得上丹阳唯一一家公立整形科室了,自从有了陈润旻坐镇,几乎是周边地区的独一档。
这儿的整形外科和民营的不同,比起做美容,他们更倾向于对付伤口和畸形的处理。
在丹阳这个准一线城市里,因为发展迅速,主要矛盾已经从最基本的温饱移向了其他地方。医疗其实也是如此,在手术成功的基础上,对于外伤和外科手术切口,病人有了更高的要求。
追求手术后外表的美观成了外科的新方向。(1)
所以公立医院的整形外科和民营医院的美容是完全两个概念,陈润旻带的整形团队要处理的是自家医院外科留下的各种烂摊子。
小到一些切口的美容缝合、处理切口对合不齐,大到对付骨科的钢板外漏软组织缺损、糖尿病足感染后创面不愈合、外伤软组织缺损、各类普外难切除的体表肿物、各种身体畸形、面部外伤等等。
市北因为陈润旻的存在,让手术成功又加了一条新的条件。这在其他三甲外科是不存在的,如果想改善,那就得术后再去市北挂整形外科的门诊号......
三院这种体量的三甲还远没有到“大”的程度,根本没有整形外科,也没有余力去建设这样的科室。
这就和耳鼻喉之类的偏门科室一样,需要的人才实在有限,就算三院真的要构建整形科,起码也得是好几十年后的事儿了。现在如果遇到这类病人,就只能拒接或者转院。
既然三院和医疗中心有合作,祁镜就想吃下他们弃掉的这块蛋糕,就算没有奶油也行。
这就是之前和朱雅婷聊过的“一个人的外科”。
因为整形外科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大多数整形美容手术是可以在局麻下完成的。到时候只要曹绮雯学成归来,带上两三个助手和几个护士,就能成为填补三院空缺的那块拼图。
简陋是简陋了点,但至少能用。
为此,祁镜联系上了之前认识的熊博和明亮,让他们搭桥,把曹绮雯丢进了陈润旻的整形团队。
祁镜很想给她留薪,可这姑娘死倔,就是不要钱,说是之前给的工资已经够她花一年的了,再给完全没必要,毕竟学到的经验更重要。
只是谁都没想到,她这几个月里学到的东西还是先为祁镜服务了。
“你说假体囊内感染?”
曹绮雯听到祁镜这么说,心里有些惊讶,因为这在市北整形团队里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情况。但考虑到国内外一些私营医院的做法,以及一些偶然情况,这并非不可能:“如果排除了破裂和伤口问题,感染也是个可能的选项。”
“感染会透过假体么?”
“一般不太可能,但会刺激外侧的纤维囊,造成纤维囊挛缩。”曹绮雯说道,“纤维包囊挛缩后会让双乳变硬,造成疼痛和形状不对称。”(2)
“哦,她用的是注水假体。”
“不是凝胶啊,注水的话还有一层橡胶壁,那就难说了。”
“如果真的是感染,会是什么微生物?”
“细菌和真菌吧。”
祁镜点点头:“病人这段时间都没发烧,现在已经退到了37度以下,看来是真菌的可能性更大些。”
“不过......”
“不过什么?”
“万一不是感染呢?万一就不是假体的问题,这手术做了就没意义了。”
祁镜也知道风险,所以把叶涵之前的所有症状和发展轨迹全说了一遍:“怎么样?你觉得像不像?”
“说实话,我觉得不是特别像,不过做排除法的话也没其他可能性了。”曹绮雯叹了口气,“这样吧,等我这台手术做完后就去找陈教授,问问看他的想法。”
“那我等你的消息。”
这通电话很快就结束了,祁镜也很快就把自己坚信的那个“结果”说了出来:“我个人怀疑是假体囊内感染,这种感染程度不重,也很难释放进你的身体。但小东西们会慢慢刺激假体周围的纤维囊。”
“纤维囊?”
“就是身体对假体做出的一个反应,把假体包裹住。”
叶涵看着祁镜在纸上画的草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刺激了纤维囊后会怎么样?”
“纤维囊就会和受了惊的其他组织一样,发生挛缩。”祁镜手持黑色水笔,在纸上豪放地画了与之相关的肌肉群,“挛缩会带动周围的肌肉,因为范围太大,它几乎能牵拉到你上半身正面躯干的所有肌肉,甚至还包括上臂。”
“你的意思就是假体出现了感染,感染刺激了纤维囊,纤维囊受刺激收缩,然后牵拉了肌肉造成我肌肉疼痛?”
“嗯,你还挺聪明的。”
“接下去要怎么做?”叶涵似乎已经猜到了治疗措施,但还是要问一句。
“手术拿出来,然后对纤维囊做清洗消毒,有必要的话还需要放引流条......”
祁镜顺势在已经打了底稿的白纸上又添了几笔,概括性地对即将要做的手术做了一个介绍。只是话还没说完,叶涵就直摇头:“手术取出假体后能不能立刻给我填一个进去?”
祁镜懂她的意思,但还是对这样的脑回路有点恼火:“纤维囊都已经有感染迹象了,怎么可能不等它干净直接再放一个?真要按你这个方法去做,这刀不就白挨了么?”
陆子姗坐在床边,连忙跟着劝道:“身体要紧,杨泽生不会怪你的。”
“当初刚认识他的时候就说不太喜欢整容什么的,我就怕他知道后......”
“知道就知道咯。”
祁镜顺势开始灌起了“鸡汤”:“这种错误都没法包容的男人,要他干嘛?以后说不定再给你来个外遇什么的......哎,对了,他是博士吧?这条件也就前几年能守住,越往后越难,他还不让你整容,到时候人老珠黄了,谁还稀罕你。”
理是这个理,但杨泽生显然不是这种人。
只是叶涵一直都没有什么安全感,被祁镜这么一说,两眼立刻就往下掉起了珠子。
“好了,你就少说两句。”陆子姗给他使了个眼色,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就是做个小手术而已。杨泽生要是敢怪你,你就来找我,看我不骂死他!”
“他不会骂我,他如果生气了,肯定是随口打声招呼,然后一走了之......”
祁镜可不管她现在是个什么想法,经过了前后五天的鉴别诊断,现在唯一能走的路就是做手术,先把假体拿出来再说。就算到时候陈润旻说不太可能是假体,他也得试试看。
“对我们医生来说,这些都是次要的。”祁镜继续劝道,当然在劝的同时又添了把柴火,“保住身体才能找到更好的。”
“他就是最好的!”叶涵哭丧着脸。
“呵,我认识比他优秀的人多了去了。”
祁镜一脸不屑:“刚本科毕业就与全国传染科主任同台一起做了好几次病例大讨论,刚26就拿到了别人30才能拿到的主治职称,米国前十医院的急诊大主任还求着他去考自己的博士。不仅会华语英语,他还会法、德、葡、西、阿拉伯......”
陆子姗在一旁听得又好气又好笑,看他的眼睛瞪得像个铜铃:不要脸!!!
“不要不相信,这世界上不缺精英。”
“好了,你们先出去吧。”陆子姗把进来的医生都请了出去,“既然是假体内的感染,那就还有考虑时间。你们就稍安勿躁,让她好好想想吧。”
走出病房大门的医生队伍就像进了清水池子的蘸墨毛笔,很快就散了。
没一会儿,留在祁镜身边的就只剩下了一个罗三观:“我还是第一次见医生这么谈话的,也太狠了。”
“怎么了?”
“你也不怕她投诉?”
“投诉?投诉谁?”祁镜摊摊手,满脸写着无辜两个大字,“我只是她的一个普通朋友,我可不是这儿的医生!”
“额......”罗三观一拍额头,“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所以说,别紧张。”祁镜哈哈一笑,压根就没把这当回事儿,“真要投诉也得是投诉这家医院,竟然让个没日本行医执照的人在病房里大放厥词,毫无医疗规章制度可言。”
“喂,那可是你自己硬给的50万日元......”
“所以说,他们乖乖听话最好,一起说服叶涵躺上手术台,把那两个要命的东西拿出来。要是不听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祁镜看了看三观,到嘴的话又被他咽了下去,“哟,杨泽生回来了,还挺快的。”
“祁医生,祁医生......”
杨泽生早就走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小涵怎么样了?”
“哦,刚和她说好病情。”祁镜虽然说着叶涵,可眼睛却不住地往他的食品袋里瞟,“你买的什么东西?”
“烧烤啊。”
“给我来点。”
中午那顿饭的量实在小了些,祁镜为了赶时间就没怎么吃饱。现在闻到食物的气味,肚子一阵响,舔了舔嘴唇就伸手要拿。杨泽生看着尴尬,不知道是给还是不给,连忙说道:
“祁医生,你刚才还说要给叶涵吃东西,急着做检查呢。”
“嗯?是么?”祁镜眨眨眼,似乎想起了这个借口,“哦,现在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
“嗯,改了,她现在需要禁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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