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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命案·第1章(1 / 1)

<>【正文】

“方医生,6点钟的客人刚刚打来电话取消预约了。”

“好。”

一个简单干脆的回答从最深处的办公室传来,方彬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的是一份国外的医学论文。

没有了病人,方彬感到了一身轻松,看来今天可以早点回去了。这一周方彬经常加班,有时候要忙到半夜,病人走了,方彬还要留下来查看第二天病人的病历,虽然看不看病历对于第二天的手术完全没影响,但是方彬十分严谨,每一个步骤都不容许出错。

方彬是一名牙医,在当地小有名气,自己开了一个个人牙医诊所,生意很好,每天看牙的人络绎不绝,想要找方彬看牙必须要提前预约挂号,否则是不可能让方彬亲自看牙的。

看来还是自己家老爷子说的对,当初考大学的时候,方彬自己想学的是经济学,可老爷子不同意,想让他学医,说学医好,将来成为一名医生,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方彬从小就怕老爷子,说什么都是言听计从,在报考志愿上面也是如此。在几番挣扎之后,他也就认命了,乖乖的学医了。

想到这,方彬还真的是应该感谢老爷子才对。

对了,马上就要到七月十五了,应该回去给老爷子烧个纸才对。

抬头看着窗外云端挂着的满月,方彬一想,自己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去了吧,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变样子。

“喂,你下班了么?我去接你啊?”方彬一边开车一边打着电话。

“不用了,我还在开会,今天咱们就不见面了吧,等我忙完了,找你哈,爱你哦。”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甜美的女人声音,还没等方彬回话,电话中就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方彬嘟囔着“真是个大忙人”。本来约好了今天一起吃饭,他和女友都有一星期没见了,两个人都很忙,总算今天下班早,但还没有没能见上面。

他是牙医,女友林涵是广告公司的总监,算得上是郎才女貌,就只是很难见上一面。

他叹了一口气,只得在前面的路口向右转去,开向自己的家。

看来今夜只能过上一个单调的单身生活了,打开房门,方彬走进屋,屋子的装修是灰白色调的,家具也十分简约,也可以说是没有生活气息,并不像是有人生活的样子。方彬就是这样的人,有极强的强迫症,不喜欢家中有多余的东西,每一样东西用完,必须放到原来的位置。就连茶几上的东西,相互之间也必须保持垂直或平行的状态才可以。

林欢第一次到方彬家中,嘲笑他家是个样板间,根本不是给人住的地方。方彬却不以为然。

开了一瓶啤酒,放了几个冰块,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中,来回换着电视频道,今天是周五,这个时间应该有球赛转播才对。

“咚咚咚”,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方彬觉得奇怪,这么晚了会是谁呢?自己也没什么朋友,独来独往,难不成是林涵想要给自己一个惊喜?

快步走到玄关处,透过猫眼看出去,外面的人并不是林涵,是一个男人。

门外的男人头发盖住了自己的额头,低着头,只露出一半脸,右脸有一个很浅的疤痕。看样子,并不是什么好人。原本趴在防盗门上的身子不自觉的向后退了退。

这个人会不是黑虎的人?不是说好了下个月再来么,怎么又派人来了......

“咚咚咚”敲门声将方彬的思绪打断,看样子门外的人是不会那么轻易离开的,装作家中没人肯定不行。门外的男人看样子不是好惹的主,自己也不能掉了气势,方彬左右看看,身边能有什么趁手的家伙此刻能拿手中,一来性吓唬吓唬对方,二来给自己壮壮胆。看了一圈,方彬拿起了柜子上的一个杯子。这杯子是林涵出差瑞士,从当地带给他的礼物。

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门外的人恨不得敲碎了门冲进来。

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方彬提了一口气,准备大声质问门外的男人是谁,只听见敲门声消失了。与几秒钟之前令人胆寒的噪音相比,此刻安静得有些匪夷所思。

正但此时,只听见,门外的男人说话了。

“方彬,我是李牧川。”

东北的镇子都不是很富裕,不像南方省市那样的富饶,那里的人脑子聪明,总有道道能想到赚钱的法子。方彬他妈张敏总说东北人就是不太聪明,赶不上南方人能赚到钱。方彬知道,张敏说这话其实是在说他爸方有为,觉得他爸没本事,做一个小小的公务员,多少年了也升不上去,权权没有,钱钱也难不倒。要不是张敏在当地做个童装的买卖,可能方彬他家都揭不开锅。

方彬的爸爸方有为在镇子上的税务局做一个科员,就像张敏说的那样,往家拿不回来多少钱,不过在镇子上算得上的让人羡慕的工作,毕竟镇子上除了公务员、银行,就是做生意种地了,没有别的营生可以做。

东北人都很笨么?可能方有为是的,平时很木讷,不怎么会茶颜观色,不然爸爸早就升职了,比他还晚工作的小伙子现在有的都爬上去做了爸爸的领导。但不是所有的东北人都是笨的。

李牧川就是个聪明人,甚至算是方彬见过最聪明的人了。

“小川,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李牧床抬头看着突然蹦出来疑问的方彬,放下了手中的钢笔,他正在写一张化学试卷。

”长大之后,我可能想成为一名化学家。”

方彬愣了一下,嘲笑李牧川回答得这么官方。“你的回答好像是小时候才会说的答案吧?你怎么不想当科学家啊?”

李牧川显然没有听懂方彬话中的嘲笑,而是认真的对方彬解释,科学家是分很多种学科的。

感到十分无趣,方彬也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一把坐在李牧川旁边的空位上,看着他桌上铺着的试卷,一把扯过来,来不得李牧川反应。

“拜托,你已经是年级第一了好么,明天就放暑假了,怎么还在写卷子啊。”

李牧川没有答话,从方彬的手中扯回试卷,试图把试卷上刚刚产生的褶皱去除,试了几次都没有效果,十分厌烦,却也没有表现出来。

“老师说,再开学就是高三了,离高考没有多少时间了,要抓紧。”

方彬最听不得好学生说高考高考的,明明自己还是高二的学生,但总是被灌输马上就要高考的观念,恨不得学生一天24小时都在学习。难道高二就不能边玩边学么。

可能自己不是好学生,没有这份忧虑吧。像李牧川这样的学生是考进县重点高中的,方彬是花钱进来的。学校每年都会有一定名额给那些有钱但成绩差的学生,美其名曰“赞助费”,方彬就是其中一个。

”您能不能别总是想着学习好不好,明放假了,有啥安排?”

“没有。”李牧川回答的干脆,头也没有抬,紧紧地注视着试卷上最后一道化学题,这道题他已经做了十分钟了,还是没有头绪。此刻他只希望旁边的方彬能够安静点。

“没安排啊,那陪我去个地方吧。”方彬紧着说道。

“好。”李牧川想都没想就赢了一声,停了半刻,又补了一句去干嘛。

方彬见李牧川答应了,喜笑颜开,一副“你已经答应了就不要再多问了”的样子,晃晃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停在李牧川身边低头耳语“明7点在江畔公园的大黄鱼那见啊。”

转眼方彬走出了教室,一会走廊中就传出了方彬的笑声,看来又是某个同学在打闹。

李牧川将思绪重新放到试卷上,密密麻麻的题干似乎是解开谜团的答案,他要想尽办法找到答案。

从学校拐过一个街角,走上十几分钟,就能看到胡同里面李牧川家的大黑门。胡同的道路本是土路,前年新来了一个镇长将镇子上所有的土路都换成了水泥路,看上去整洁多了。这个举措也得到了市里领导的赞扬,说是给老板姓解决了出行难的问题,希望再接再厉,举一反三。镇长回来果真举一反三,这回精力放到镇子中的平房上,说是五年中要让所有人都能住上楼房。

李牧川的爷爷每次提到这件事情,气就不打一出来,说这是个“昏君”,没有平房的镇子还能叫镇子么。北京那么发达,也没见哪个市长把四合院给拆了。

一边打着招呼说了声“爷,我回来了。”一边走进屋放下书包,李牧川看没人应声,就走到了仓房中,爷爷果然在这里收拾渔具。

听到脚步声,看到是李牧川回来了,爷爷边继续摆弄渔具,一边问他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李牧川告诉爷爷明天开始放暑假了,今天提前放了一会。

“一会和我一起去江边钓鱼吧。”

李牧川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下午四点多的江边没有清晨人那么多,爷爷选择了一个相对偏避的地方钓鱼,虽然这里的鱼不是很多,但换得一片清净也是值得的。爷爷就是这样,不太喜欢凑热闹,钓鱼喜欢离人远远的,恨不得方圆一里没有一个人。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刮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可能是某个地方有鱼跃出水面。水漂在江面上随着浪忽上忽下,爷爷坐在一把小椅子上,佝偻着身体,两只睁不大的眼睛盯着水漂,希望看到鱼上钩的信号。

这样的姿态,爷爷能坐一天,也不嫌无聊,李牧川有一次问爷爷钓鱼的乐趣在哪里,爷爷只说图个清净。

“方彬现在学习怎么样?”

“啊?哦,方彬学习不是很好,可能他也不需要靠学习出人头地吧。”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李牧川不知道爷爷怎么开始和自己找起了话茬。

爷爷点了点头,点头的幅度很小,生怕吓跑了水中待捕的鱼。“那小子自从搬了家就再也没来看过我,之前总跑过来。现在人家爸爸当了局长了,有钱了,搬到镇子的楼房去住了,肯定是忘了我这个老头子了。”

李牧川能看出来爷爷的脸上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眼中透着对之前的回忆。

没有搬家之前,方彬家就住在李牧川家旁边,他们两人年龄相仿,自己也就玩到了一起,算得上是发小。初中的时候,据说方彬的爸爸升职了,成了税务局的副局长,一家人也就从郊区的平房搬到了镇中心的楼房。两个人之间的联系自然也就少了,方彬随着去离镇中心更近的初中上学。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正在认真听校长做新生讲话的李牧川,被人突然拍了一下肩膀,回头看,那张脸虽然变化了一些,但还能认得出是方彬。

一个是从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的李牧川,一个是赞助学校进来的方彬,在县重点高中的新生欢迎会上再次相遇。

不过因为学习成绩的原因,李牧川在A班,方彬在B班。

中间缺失的几年似乎没有成为两人再次玩到一起的阻碍,重新熟络起来,在校园中经常能够看到方彬和李牧川两个人一起打闹的身影。

学习这件事情,似乎从来都不在方彬的计划当中,每次考试放榜,李牧川的名字是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方彬则是要到榜单尾部去找名字。

“方彬和我说过,这次放假就找时间来看你。”

听到这句话,爷爷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和钓起鱼的时候样子一样。

李牧川想明天要和方彬说一下,至少来一次看看爷爷。

“对了,小川,下周就是七月十五了,去看看你爸妈吧。”

李牧川没有应声,爷爷的话在风中渐渐没了声音,随着天空密密布下的乌云被掩盖,一滴两滴的雨忽然落下,滴在李牧川的眼睛下面,分不清是雨滴还是泪水。

“上来了,上来了!”一条硕大的鱼随着鱼线跃出水面,努力摆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可总是徒劳。

清晨的江畔公园人也不少,很多晨练的人在公园中来来回回,男女老少都有。镇子上本身就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早晨和晚上来公园转一转,也算是一项消遣活动了。

在玩前十几米就到了堤坝,大约30度斜角的堤坝下面就是江。有时候涨潮,江水会蔓延到堤坝边缘,李牧川不怎么敢下水,看着其他孩子在水中嬉戏,他怎么也羡慕不起来。

江水没有海水那样的透彻,是黑色的,肉眼很难看到江底。黑色掩盖了所有未知的一切,就像是深渊一般,深不见底。

6点55分,李牧川就到了江畔公园。他习惯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一些。不一会,就见到一个大摇大摆的身影走向了自己,不用想,这人就是方彬。一上来方彬就把胳膊架到了李木川的肩膀上,虽有有一些不舒服,可李牧川也没有说什么。两人朝着江边走去,李牧川到现在也不知道方彬约他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从小两个人相处,李牧川就是话少的那个,总是方彬拿定主意,李牧川只要跟着做就好了,也不会去想为什么。

“你看下面。”方彬和李牧川两个人走到了堤坝的围墙之后,围墙下面就是江。顺着方彬手指的方向,能够看到几个人在江边换衣服准备游泳,这在这个季节十分常见,不知道方彬为什么要专门和自己来看别人游泳。

“小川啊,你真是个榆木疙瘩,除了学习啥都不会。”方彬数落着自己,可李牧川还是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方彬手指向下面人群中的其中一个女生,李牧川将目光放在这个人身上,认出来这个人自己见过,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只是叫什么名字忘记了。

那个女生正在做下水前的准备工作,和旁边的女生有说有笑,李牧川看着女生,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体游泳衣,皮肤白嫩,胳膊和大腿都没有一丝赘肉,微微翘起的屁股有那么一丝弧线,而已经发育的胸部微微凸起。

李牧川的脸上有点发热,这是他第一次观察女生的身体。两腿之间感觉到一点异样,一股莫名的冲动感油然而生,男性的生理特征渐渐显露。他显得有一些尴尬,双手拉扯着上衣努力遮盖,调换了站姿努力显得自然。

方彬完全没有注意到李牧川的异样,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准备下水的女生们。“那个女生是你们班的吧?叫什么来着?哎呀,一时间想不起来,没想到身材这么好啊。真是看不出来,以前去你班找你碰到她也没发现她身材这么好啊。”

李牧川没有答话,却又不自觉的将目光转到了那个女生身上。自己在班上很少和人说话,除了学习基本不做其他的事情,要不是方彬有时候来找自己,他可能一天都不会别人说上一句话。

班上的同学的名字有的还没有记清楚,对很多同学也没有什么印象,对他而言,他们是透明的,当然对他们而言,李牧川也是透明的。

女生已在下水游泳了,交替出现在江面之上的胳膊,带着晶莹的水珠显得更为动人,犹如一个在水中游荡的人鱼一般。

方彬是一个不会冷场的人,即使旁边站着的人不搭话,他的话也不会断。“上个月我早晨来江边发现她在江边游泳,应该是每周六都会来。怎么样,哥们碰到好事都想着你吧?你看看人家,学习又好,身材又好,以后肯定能找个好人家。你看看你,要不是学习好,谁愿意搭理你啊。”

面对方彬的调侃,李牧川没什么反应,类似的话,方彬从小到大不止一次的在他耳边提起,李牧川的耳朵早起茧子了,开始还会努力反抗一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学习好不就行了么?考个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去搭理别人呢?自己与自己相处不好么?

那女生渐渐游向了远方,离李牧川越来越远,只听得见若隐若现的江水声,还有女生曼妙的身姿,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散。

“走,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这是一片已经废弃的挖沙地,还留有挖掘机挖土挖沙的痕迹,坑地和地面有2米多高,已经荒废了很久,就连坑地有的地方也长出了草,不得不佩服大自然生命力的顽强。

跟着过来的李牧川不知道方彬要干什么,站在坑边向下面看,虽然只有2米多高,但他还是感觉了一阵眩晕,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方便站在李牧川身边,右手搭着李牧川的肩膀,李牧川感觉很不舒服,这一次不仅是身体上的不舒服,更是来自心里的不舒服。很怕方彬一下把自己推下去,即使方彬是自己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方彬也看向坑底,可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害怕的神色,反而有些兴奋。那个神色就像是猎手看到猎物一般的兴奋,在空气中都会能够感受那份紧张感,紧张的并不是方彬,而是方彬的猎物。此时此景,猎物便是这个深坑。

“跳下去,小川。”

李牧川疑惑的看着方彬,觉得他是在说傻话,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跳到坑里?真的是疯了。

方彬继续说:“跳下去,不用怕,没有危险,下面的土很软,只有2米多高。”李牧川肩膀上的分量感觉更重了一些,方彬的手似乎紧紧地抓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很想挣脱,却感觉自己浑身用不出力气。

“为,为什么要跳?”李牧川挤出了几个字。

“那一瞬间的失重感,真的很刺激,你真的要试一下。”方彬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从李牧川的肩膀上拿下来,那一刻他轻松了很多。

只见身旁的方彬纵身一跃,跳向了坑中,一瞬间,方彬已经站在坑底,抬头看着李牧川,对他喊着“快下来”。

这就是方彬,做事情干脆利落,没有那么多旁的想法,李牧川则是相反的另一边,除了学习,做事情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想什么呢?快下来啊,我在下面你还不放心啊?”方彬又在催促李牧川跳下来,对于方彬,李牧川有一种服从感,觉得他说的事情照做就好了,不用问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探头向下望了望,其实坑底也没有那么深,甚至李牧川一弯腰,伸手就能碰到方彬的头。想来也是幼稚,两个都快要成年的人,竟然在沙坑里面比胆量,更幼稚的是,自己竟然不敢跳下去。

“不用多想,小川,你就是想的太多了。像我一样,做了再说。不然,你怎么做你的科学家啊,研究个东西都瞻前顾后的!”方彬的话刺激到了李牧川,能够看到李牧川的眉头紧皱了一下,他的内心仍旧是骄傲的,从小便不允许别人说自己不行,所以他十分努力,不给别人否定的自己的机会。

不能让方彬看不起我,李牧川紧盯着坑底,双脚慢慢地向前探了探,到了边缘,再向前一步自己就要掉下去了。

坑底的方彬看着李牧川,满眼都是期盼,盼着他能打破自己的胆怯。

管他的呢!坑底瞬间就近在眼前,双脚接触到坑底没有站稳,身姿一滚,翻到了方彬的一旁。

方彬笑着把李牧川拉起来,说就知道你可以的。

李牧川内心是欢喜的,不过没有表现出来,扑弄着衣服上的沙土,转头看着方彬,问,“为什么要跳沙坑?”

“你知道我怎么发现这个沙坑的么?初中有一次学校组织春游,队伍拉的很长,那时候我个子小,走得也慢,掉队了也没人发现。渐渐我就看不到队伍的影子了。只好一个人慢慢地走,不过我也没在意,就看到这个沙坑了,那时候没想这么多,就想跳下去感受飞的感觉。跳下去倒是没什么事情,可我上不去了。”

“周边没有人,沙坑也荒废了很久,只有我一个人,沙坑的边缘连个把手都没有,我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爬,掉下来,再爬。天都快黑了我都没有出来,要不是一个种地回去的老大爷听到了声音,拉我出去,我就完了。”

李牧川看着方彬,想着如果他故事中的主人公是自己会是怎么样?不对,自己就根本不会离开队伍,更不会好事的跳进沙坑。既然当初方彬自己没有爬出沙坑,他们两个人都在坑中能出去么?

李牧川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方彬笑了笑,“当然没问题啊!那时候我一个人,现在咱们两个人,一个坑还能困住咱哥俩。我在下面驮着你,你爬上去,再把我拉上去不就完了么。”

说完,方彬就蹲下身子,喊着李牧川踩着自己的肩膀。李牧川听着方彬的指示,两只脚慢慢地放在方彬肩膀上,只见方彬哼了一声,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李牧川随着方彬站起来,双手能够摸到了沙坑的边缘,两只手用吃奶的劲努力攀着,好不容易爬了上去。

大口喘着粗气的李牧川躺在沙坑边缘,可算从坑中出来了,这样的体验真的不想来一次。

“喂,小川,拉我一把!”

方彬的声音从坑中传来,李牧川探头往下去,刚刚上来的兴奋使他都忘记了还在坑底的方彬。

方彬伸着右手努力往上够,眼中露出期盼的的目光看着李牧川。

李牧川的脑中,突然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如果自己不伸手会怎么样?方彬会不会就要一直在坑中出不来?

“小川!”方彬的声音把李牧川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李牧川摇了摇头,自己的想法太可怕了,自己怎么会这么想。立马伸出胳膊,拉住方彬的手,用力将他拉出坑。

两个人躺在沙坑旁,身子上都是泥土,不过这个时候都不在意了。方彬看着天空飘过的云彩,说,“谢谢你,小川,把我拉出来,有兄弟真好。”

李牧川没有答话,听着方彬的感谢,更为自己刚刚的念头感到羞愧。

回去的路上,李牧川和方彬说爷爷有些想他,想方彬找个时间去看看。方彬连说自己真是不懂事,这两天就去李牧川他家。

方彬去了,爷爷会很高兴吧。

“我不想去。”

“没事的,那不是坏地方,老师都是骗人的!你看他们不都去嘛!”

“可......可我也没有钱。”

“哎呦喂,你管钱干嘛啊,有我在,还用你花钱么!”

方彬和李牧川两根站在镇子中最大的网吧楼下,方彬一直在劝说李牧川陪自己去网吧玩游戏,李牧川不同意,连说网吧不是好地方,再说他们都不是成年人,没有身份证是不能上网的。

一听到李牧川的话,方彬就笑了,说办法总比方法多,网吧要是规规矩矩的查身份证早倒闭了,只要给钱,这些事情网吧都给你搞定了,还给你放哨,只要有人检查,立马让学生先跑,特别安全。

“再说,都放假了,咱哥俩也放松放松,我一个人玩太没劲了。”方彬架起李牧川就上楼朝着网吧走,李牧川就半推半就地跟着上去了。

推开网吧的门,里面乌烟瘴气,尽是烟气,夹杂着汗味和方便面的恶臭味,总之特别难闻。可网吧里面的人似乎感觉不到,都在敲打着键盘和鼠标,偶尔能听到某个角落能传出一声咒骂,想来肯定是游戏输了。

方彬掏钱给了前台的网管,说开两台机器。李牧川把头深深地低着,生怕网管看到自己的脸。

叼着烟的网管收了钱,哒哒哒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一努嘴,说“27、28号”。整个过程根本看都没看李牧川。

随着电脑开机声,李牧川面前的电脑屏幕亮起,握着鼠标都不知道点什么。方彬探头说:“咱俩玩魔兽世界澄海吧?”

“那是什么?”李牧川疑惑的问道,这是他第一次来网吧,都不知道有什么游戏。

“就是一个对战类游戏,就是咱俩和其他三个人一队,然后和别人打,谁能把对方的老家推了,谁就赢了。”一说到游戏,方彬的尽头就上来了,和在学校昏昏欲睡的状态完全不是一回事。

看着李牧川的样子,显然不懂他在说什么,方彬也不管李牧川,熟练地给李牧川打开了游戏,交代了几句怎么操作,就趴到自己的屏幕面前奋战了。

这是李牧川第一次上网吧,看了几眼方彬怎么操作键盘和鼠标控制游戏中的英雄,渐渐找到了窍门,敲打着键盘,看着英雄在游戏中释放技能到敌人身上,然后屏幕出现自己杀掉对方的提示字幕。

原来这游戏没那么难。

原来这游戏还挺好玩的。

在游戏中,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虚拟人物并不知道疼痛,在生活中需要接受规则制约的人们,在这里,只有把对方打到一个信念,不受任何人的规定。没有人和你说要听话,要学习好,一切都听你的。

“我就说好玩吧。”见着李牧川玩得起劲,刚刚的一局中还杀了好几个人。

“学习好的人就是不一样,连玩游戏都学得那么快。”

李牧川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嘿嘿地笑着。

时间也不早了,方彬拍了拍李牧川示意要离开了,李牧川恋恋不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和方彬一起走出了网吧的大门。

“你刚才那一局,简直神了,那个技能恰到好处,时间刚刚好,把他们都给控住了!你简直就是个天才!”方彬搂着李牧川的肩膀,两个人晃晃悠悠地下楼梯。

听着方彬的夸赞,李牧川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在学习上,他一直名列前茅,旁人的夸赞第一遍还会有些不好意思,久而久之也就听烦了,没了感觉。

“对了,过几天我去你家找你玩吧,去看看你爷爷。”方彬转头对李牧川说着。

李牧川刚想说好,只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女人声音。

“啊!”

听到声音,李牧川两个人立马转过头,看着声音发出的主人——一个打扮太妹模样的女生,梳着两个马尾辫,有几缕五颜六色的头发在其中,浓妆艳抹的妆容掩盖了她的年龄,猜想和李牧川他们年龄差不多,只不过脸上的妆看上去成熟了些。一件露腰的短衣显得身体的曲线,李牧川脑海中又浮现了游泳的女生,雪白的肌肤与突出的胸部。

穿着一件小短裤,知道大腿,露出两条还算漂亮的大腿。

声音的主人正怒目瞪着方彬,可方彬脸上显然写着“不懂发生了什么”。那女生越来越气,指着方彬的鼻子就骂道:“没长眼睛是不是,赶着投胎啊,下个楼梯都不看道,踩到我脚了!这是我新买的鞋!。”

果然,女生脚上穿着的白色运动鞋上多了一个浅浅的脚印。

想来应该是方彬两个人下楼时候只顾着说话,没有注意到另一边上楼的女生,一脚踩到她的鞋上了。

虽然踩了对方的鞋是不对,可女生咄咄逼人的态度让方彬很不舒服,并不想道歉,就这么看着女生,不做声。

“哎呦喂!踩了人鞋还这么拽啊!对不起也不会说啊!”见方彬的样子,女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李牧川见对方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背后拉着方彬的衣角,意思是说让他赔个理道个歉,这事也就算过去了,别和对方纠缠,毕竟他们只是两个高中生,对面的几个人显然是社会混混,能做出什么都说不准。

方彬却不为所动,就像没有感觉到李牧川的拉扯一般,昂着脑袋看着对方。

本身方彬就要比那个女生高一头,昂起头后,从女生角度看方彬,看见两只鼻孔冲着自己。

显然女生背后的其他人也看到了方彬的样子,在女生面前当然要显得自己可以撑场面,这种机会自然是不会放过的。其中一个平头男,窜到方彬面前,拽起方彬的衣领,恶狠狠地说:“小子很有种啊,走!出去聊聊!”

没等方彬答话,拽着方彬就往楼下的走,李牧川怯懦地跟在后面,生怕对面会对方彬做什么,可又不敢站出来阻止他们。

他们将方彬带到了网吧楼下的一个胡同,几个男生围住方彬,可方彬仍旧没有放弃那副拽拽的表情,几个人看着更加来气,嚣张、挑衅!几拳下去看你嚣张么!

如同雨点一般的拳头打在方彬的身上,原本挺直了的身体也蜷缩在地面上,像一只待捕的羔羊,等待刽子手最后的审判。

胡同后的李牧川目睹了一切,从众人挥舞的拳头之间,看得到方彬的脸,方彬的眼,他看着自己。

李牧川突然想到在深坑,方彬问自己的话:

“谢谢你,小川,把我拉出来,有兄弟真好。”

方彬把我当作兄弟,当作兄弟......

“不要再打了!”李牧川喊了一声,冲向围住方彬的人群,两只手胡乱的扑棱着周围的胳膊,紧紧地抱住方彬的身体,不让他再挨拳头。可其他人并没有被李牧川的举动吓到,拳头如之前一样落下,只不过现在打到的是李牧川身上。

一两分钟后,只听着女生说了一声“够了”,李牧川感觉到身体的疼痛感渐渐停了下来,微微地抬起头看到周围的人已经站到了对面,平头男一边揉着胳膊,一边献着殷勤,“你们两个臭小子,要不要试萱萱发话了,今我告诉你们没完!”

萱萱冷漠地看着地上的两个人,走到他们身旁,蹲下身子,扯着方彬的衣服,擦自己的白色球鞋。

盯着方彬的脸,淡淡地说:“我的鞋脏了,下次别让我见到你。”

望着萱萱和其他人离开的声音,李牧川冲着他们的方向低声说道:“萱萱,你会有报应的!”

“疼疼疼!大哥能不能温柔一点啊!别刚当了猛男就学得粗鲁了。”

方彬咧着嘴叫着疼,李牧川正在给他脸上的伤口涂红药水。李牧川没有因为方彬的喊痛减轻涂抹的力度,一方面自己的胳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无法控制力度,另一方面是还在生方彬的气,要不是方彬死倔的脾气,他们两个人也不至于挨了一顿打。客客气气地道个歉就完了,本身就是自己踩了别人的脚,即便对方态度不好,但也是情有可原。

看得出来李牧川心里憋着话,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心里有八分,只会对别人说出三分。换了旁人只会以为李牧川是个话少的人,可方彬知道此刻他在想着什么。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死不道歉么?”

没等李牧川回答,方彬便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那个女生的表情,很像我妈。我最讨厌她了!”

夏夜的天空很安静,星星点点的繁星没有抢眼的光亮,就连月亮也遮住了半张脸,不见人。天空下面的人世喧喧闹闹,人们用热闹回答夏季的种种问题,鼎沸的人声在周遭不会停歇,偶尔可见的商贩努力叫卖着小商品,过路的小情侣目光只在对方身上,顾不得旁的事情。

方彬李牧川两个人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一个人安静的讲,一个人安静的听。

方彬的妈妈张敏嫌弃爸爸方有为是个不求上进的人,做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升职,也赚不了多少钱,要不是他妈做一些服装生意,家里的开销都不够。久而久之,张敏对方有为的态度,从嫌弃到失望,方彬明显能感觉出来两个人之间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大多时候,对话不超过3个回合,嗯嗯阿阿的结束。后来,张敏在家的时间也少了,她告诉方彬,生意忙,要在外面跑,还在上小学的方彬自然是会相信这样的说法,不过后来方有为告诉方彬,张敏是因为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据说是生意上认识的。

方彬的脑中永远刻着张敏最后出现在家中的样子,就是萱萱看自己的表情,是嫌弃、是恶心、是逃离,大声咒骂着方有为,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方有为只是默默看着张敏,默不作声,也面无表情。

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被张敏拉起,快步走向门口,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一旁的方有为立马扶了一下张敏的胳膊,她也被张敏带得晃了一下身子,一脚不小心踩到张敏的白色高跟鞋上。

房间中只听见一声疼叫声,张敏恶狠狠的看着方有为,两条眉毛都扭在了一起,嫌弃地摆脱了方有为扶住自己的手。对着方有为大声地说道:“别碰我!你踩到我脚了!我新买的鞋!”

说罢,打开房门,准备离开。站在门口的张敏却愣了一下,顿了几秒钟,稍稍撇过头,眼睛的余光看着方彬的位置。

方彬躲在里面房间门旁,只露出半个身子,双手扒着门,看着门口的张敏。

那么一刻,张敏的眼中露出一丝丝不舍,可片刻之后又回到冷漠的表情,摔门而去。

张敏露出的不舍没有被方彬看到,自己的妈妈给自己留下最后的身影就是决绝。

李牧川从没听方彬提过这件事情,没想到大大咧咧的方彬内心藏着这样的心事。

方彬就像是讲别人的故事一般,没有失望、没有仇恨,没有情感,平静地说着往事,似乎故事的主人公并不是自己。

“妈走之后,爸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曾经不屑与之为伍的同事,变得称兄道弟,逢年过节领导都会收到爸送的礼。这在之前爸是根本不会做的事情,记得小时候每当妈又吵他不懂上进,爸就会故作玩笑地和我说,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去送礼,没想到......

也就一两年的功夫,爸就升到了科长,赚得也多了一些,手上有了一些钱,爸又借了一些,在镇子中心买了套楼房,我们也就搬走了。现在,你知道么,小川,我爸都做到了副局长。”

李牧川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方彬,自己很小时候父母便不在了,不知道怎么与父母相处。

“你他妈的走路不看道啊!”

“你说谁呢!”

“就说你呢,怎么着啊!跟谁俩呢!”

“......”

一阵喧闹声在旁边的路边摊传来,几个社会青年端着啤酒瓶子对着比划。在东北这是很常见的事情,一言不合就会上手,特别是在夏天晚上的路边摊,喝了点酒的人跟容易冲动,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旁边的人也不会拦着。

摊位老板可不会管打架的事情,拿着一个镐把,冲着打架的人喊着:“要打一边打去,别他妈碰到老子东西!”

打架的青年看老板一脸横肉不是好惹的主,立马没了刚才的嚣张劲,比划的胳膊慢慢放了下来。虽然手上停了,可嘴里可停不下来,互相对着说叫对方小心点,等以后的。

方彬李牧川两个人的目光也被这段插曲吸引过去,刚刚的回忆也便告一段落。李牧川明白为什么方彬会这样的倔强,是那个女生让方彬想到了最憎恨的妈妈,抛弃了自己和爸爸。

如果是自己,会恨她么?

第二天清早,爷爷又去江边钓鱼了,说早晨的鱼多,活泼点,更容易上钩。见了李牧川身上的淤青,问是不是受到别人欺负了,李牧川当然不会说是被人打了,只说是和方彬一起跳沙坑没站稳,摔了一下。

一听是方彬带着自己孙子玩摔坏了身子,爷爷哼了一声,骂道:“这臭小子就知道疯,不知道干点正经事”。

李牧川立马接着话茬说方彬说这两天就来看你。一听方彬要来,爷爷的脸上露出笑容,皱纹也舒展开了,骂着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扛着鱼竿往门外走,随着身影传来一阵哼着的小曲。

可能爷爷钓鱼只是为了消磨时间?一天都可以坐在那里,看着平静的江边,时间就过去了。是不是人老了,时间走得就会慢?

“扑腾扑腾”

院子的一角传来一阵水中翻滚的声音,循着声音,李牧川发现一个小小水缸当中有一条鱼正在翻腾着,试图逃出水缸。

鱼在水中,为什么要逃出来呢?逃出来,离开了水,鱼不知道自己会死么?

盯着鱼的李牧川思考鱼的思考。

他伸出自己的双手,慢慢伸向水缸中的鱼,抚摸着鱼光滑的鱼鳞,向上触碰到鱼鳃,然后是鱼眼。

双手停在鱼眼的位置,大拇指越来越用力。

水花越来越大,鱼尾不断摆动着,想要挣脱。

“叫你打方彬,叫你打我,叫你打方彬,叫你打我......”

一会功夫后,水花小了,水面平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脸上露出一丝喜悦。

看着手中捧着的鱼,李牧川脑海里想着的是昨天让人打了自己和方彬的那个女生:

萱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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