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林对面的男子二十四五岁,身穿对襟大袖衫,下佩围裳,两肩前后为正龙各一,玉佩组绶一应俱全,头上有镶金饰玉的美冠,看样子是从朝会上下来的。
豫王虚扶了一扶向他行礼的景林,道:“景副尉不必多礼,本王刚下朝会,听闻景副尉在此审疑犯便来瞧瞧,你忙你的,不用管本王。”
这话说的虽然云淡风轻,但从豫王略微浮起汗珠泛着红光的脸上就看得出来,他怕是一下朝会就赶紧赶过来了。
景林又做尴尬状:“回禀王爷,那人也算不得疑犯,下官见无甚好审便放他们走了。”
豫王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别院管家,景林审陈亦卿时已经说明了事涉玄武军机密,闲杂人等不能在场,所以管家并不知道景林是何时开审何时结束,又都审了些什么内容。
见管家没有表示,仍是保持着低头弯腰的动作,豫王也知道了这位玄武军副尉的严谨,于是不再追问,而是尴尬一笑又换上了满面春风的表情,伸手邀请道:“不知景副尉接下来可还有事要忙?既然是第一次来,若不忙不如跟本王参观一下我这别苑。”
景林沉吟一下然后微微一笑,又是一揖到底礼貌而不失恭敬地答道:“多谢豫王殿下美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豫王没有想到会如此顺利的邀请到景林,于是他大喜过望一边招呼景林,一边趁个空回头跟下人吩咐道:“安排上好的酒菜。”
豫王名叫杨政,为东楚皇帝的第四子,无论是立嫡立长皇位都轮不到他。可皇后娘娘的嫡子意外过世了,楚国长子又在四国易子为质的闹剧中折了腿,再无缘皇位。所以这个一向清心寡欲又不大受宠的皇四子,最近几年才渐渐开始活跃于政坛。
最近豫王收到风:皇二子在拉拢一些勋戚王公,而他的五弟也开始向文官集团靠拢,他既然慢了一步,那么就必须抢夺还暂时看起来属于空白的武官集团支持。
玄武军是他的第一选择,因为他接了父皇的旨意被指了领玄武军查一起密案。但是虽然他是王爷,无论身份还是爵位都远远高于玄凇,可他发现兴冲冲领命后,根本干预不了,也接近不了玄凇。
若是一般的将领还好说,下一番功夫必能投其所好,或者是捉其所短。但像是京城四禁卫的首领都是直接受命于皇上的,其他人根本不易笼络他们。
毕竟在他们的角度无论投靠哪一方都是有风险的,且他们效忠于现在的皇帝,也要考虑万一自己压错宝,将来的皇帝怎么会轻易放过身边最近的隐患。
青龙李家是世代袭爵的望族,不管是谁做将来的皇帝,只要他们不造反,便不担心会失去名望地位。更何况他们在朝中势力早已盘根错节,不需要提前巴结这些皇子。
玄武军高级将领是无牵无挂的孤儿,一向不在乎这些,他们如同自己的姓氏一样坚厉。玄武军中人只忠于养活他们的朝廷,忠于当朝皇帝。
所以豫王一开始看上的是白虎庞家和朱雀。
白虎在朝中的势力自不必说,可难也难在白虎现在的庞大将军是他父皇一手提拔上来的,对皇帝的忠实程度是任何一支队伍不可比拟的,他不敢贸然行动,搞不好就是弄巧成拙了。
至于朱雀,这些女流之辈在朝中一直不被看好,早朝也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甚至在很多官员眼里,她们只是有军衔的高级丫鬟,出身将门世家的还受些尊重,否则,呵呵……
可是豫王就是另辟蹊径,看中这些女兵离那些后宫嫔妃和朝廷命妇比较近,如果利用的好的话,枕头风也是很厉害的,只是他一时半刻还没想到如何接近这些女将,若被人当做登徒子就……
朝中那么多支军队,那么多个将领,为何就非得打这四支队伍的主意?因为这是皇城根的堡垒,想成事或许他们不足以是全部力量,但要是他们想坏你的事,可是直达天听的。
朱雀和白虎一时难以攻下,于是豫王的脑筋便又动回了玄武军身上,玄凇牢不可破,那么不见得他手下的人就不能动。
一开始豫王的目标在玄淇身上,所以百般示好,谁知玄淇是比他师傅更难对付的人物,我不同意,也不拒绝你,就一招,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现在谁也不敢说那么明的话。
玄淇如今身在北疆,景林领了精卫营的事,又是玄淇最信任的手下,虽然景林的官位不高,但要是能得景林的支持,那么也就不难接近玄淇了。
所以近来豫王颇为关注景林的动态,自从景林从北疆回京,豫王跟恋爱中的男人一样,对方一点点动作,他就能给个浮夸的反应。比如那日在街上见到景林,他为了自己审犯的地点苦恼,豫王大可不必理会,却提出借自己的别苑给他,无非是想知道他审的什么案,借以进一步深入玄武军,同时也是向景林示好。
而景林又何尝不是带着自己的目的?
他的房间能来去自如的恐怕只有那个暗夜的影子,有时景林自己都很恍惚,那个影子是否真的存在他生活中,或者那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梦魇。
那人跟他说要加快脚步了,既然有皇子主动接近,那么何不接下他的橄榄枝,倒是比他们在军中谋划多年要来的直接不是吗?
景林一直都知道豫王有意拉拢玄淇,但以玄淇的性格和他未来要走的路,断不会轻易接受豫王的招揽。自北疆回来,景林已经感受得到豫王的青眼,可是他也在等一个机会,一个看似不刻意,却又可以刻意“牵手”豫王的机会。虽然好像是趁玄淇不在,有点利用了玄淇的意思,总让景林有背夫偷汉的感觉。
自打从北疆回来进了城,景林还没来得及瞅机会,就被撒风英一巴掌给打得闻名京城公子哥圈子。有猜测他玩弄感情始乱终弃的,也有说他是牡丹花下死的,总之是没什么好话。
不过撒风英这样的女将军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姑娘,这样的流言蜚语入不了她的耳,更入不了她的心,所以景林也不甚在意,而是专心的协助风英纠察败类。
其实在玄武军中揪败类并不难,他们军中本就有纠察军纪的风宪官,更何况根据撒风英掌握的在白虎门外的方向来看,不过是找了一些人过来严刑拷打一下,欺负了人家女孩儿的人便被揪出来了。
可是顺带审出了朱玉轩的案子,倒让景林有些意外,这个看似跟玄武军并没有什么瓜葛,忽然出现在京城赌场界的愣头青既不是敌国奸细,也并未受何人指使的样子,让景林有些怀疑,朱玉轩是否是豫王的耳目,毕竟豫王为了接近他们好像是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派去浔阳打探朱玉轩背景的人回报说朱玉轩在浔阳是做生意的,他的“老板”正在来京城的路上,景林便决定会一会这个老板,王公不能自己做生意,常找一些看似没有什么直接关系的商人代为聚财,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说不定真的跟豫王有关呢?
要真被他查出来,倒也可以让豫王不必如此慌不择食的不顾吃相。
在街上遇到豫王时,景林不过是随意一提要审个商人,豫王便大方地说要借地方给他,更印证了他的一些想法。另外一方面,他知道若是自己在豫和别苑“审案”的话,豫王自然是要巴巴地跟了来的。
所以这日早上,景林派出去的探子来报了陈亦卿的行踪,知道了他大概到京城的时辰。景林就一边安排人按时到城门“接疑犯”,一边带着自己的亲兵在京城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
若是景林早早的到了豫和别苑肯定有人会第一时间通知豫王,他并不想让豫王参与到他和陈亦卿的谈话,便故意在街上兜圈子。陈亦卿被人提溜进别苑时,景林也刚到不久。当他和陈亦卿聊了差不多快半个时辰,豫王匆匆赶来时,他刚好将陈亦卿又丢出了别苑。
费这么大劲玩个游戏,景林既判定陈亦卿跟豫王没什么关系,对朱玉轩的事情似乎也并不知情,何况他的玄武军属下还做了不齿的事情,虽然被他处了刑,但他因此也没太想为难陈亦卿和朱玉轩。若是办案的是玄淇,或者玄沐、玄漠,可能他们会宁可错杀,但在景林这里,这样的波澜并无出狠手的必要。
同时他还判定了他的这些亲卫兵都并无异心,对他交办的事情能够按着他的心意完成。这样,当豫王提出要留他参观园子的时候,他才能放心留下。至少不会有人暴露他的行踪,也不会有人将他和豫王的接触宣扬出去。
若是此刻狼狈至极的陈亦卿不过是别人“眉来眼去”博弈间的一粒棋子,不知道会不会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