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八日一大早赵林同几个账房先生交待完账目,尽量赶早往孙璇儿的屋里去找她。
按照往年的惯例,上午各房夫人喜欢不喜欢的,就都开始陆续来给孙璇儿送礼了。午饭一定是许多多张罗着一家人一起吃顿饭,算是为孙璇儿庆祝一下生日。然后午后,要么去逛逛园子要么去买买东西,不论孙璇儿想去哪里,赵林是一定会奉陪。
大跨步走近后院,赵林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孙璇儿了。
自从上次她提起建议赵家和陈亦卿合作生意的事情,让夫妻俩之间有了些嫌隙,孙璇儿就对他一直淡淡的。赵林呢,放不下大男人的面子,倒也未好好哄回心上人。
“杏儿,夫人呢?夫人怎么不在房间里?”
赵林来得不算晚,可在屋里转了一圈却未见孙璇儿人影,又往女儿房里看了看,依旧不见人影。
一个粉紫色布衣的娇俏小丫鬟听见他叫,忙“诶,诶”地答应着跑进来,撩起围裙擦擦湿着的手向赵林答话:“老爷,可是问二夫人?二夫人一大早就出去了,还特意交待过我,若老爷来寻知会一声,今儿个跟大夫人说了不办酒宴,午饭便各自吃了。”
赵林登时一张脸比包大人还黑,这小娘们儿若不管管真是愈发没规矩了起来!真真是白疼了她!
那日跟许氏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没想明白要送什么礼物就睡过去了。还是第二天一早许氏提醒了他,对璇儿来说别出心裁的礼物不是那些花儿朵儿的,倒不如送她一把顺手的好剑。
赵林拍着脑袋大赞了许氏的主意,抱着她转了两个圈,马上就命人找工匠打造了这么一柄短剑来。
剑身一尺半,用了上好的黑玄铁,虽细短,却看上去冷光森森。剑柄处包上了牛皮,握起来不会磨伤了手。剑鞘用各色七宝珠拼出繁复的花纹,倒也是难为了工匠如此短的时间便赶制出来。
许氏还颇有心的亲自为这柄短剑打了络子,又缀上个颇名贵的东珠当是贺礼了。当然她也是想让人知道,他们是夫妻,夫妻送礼也是一心同体的。赵林送剑,她送剑饰,相得益彰。
听闻孙璇儿近日常往外跑,赵林本就不大高兴,虽然上流社会的妇女并不都是天天窝在家里的,她们可以出去逛街,购物,也可以有属于自己的社交圈子。但是一向在家里都不大理人的孙璇儿,出去能有些什么朋友?!
想到她可能是跟陈亦卿那些人来往很密切,赵林就气不打一处来。叫人备了马直直的跑到城东新区,往明月楼一看未开门,便又折返了往宝阁衣柜去,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了一阵也不见孙璇儿的身影,反倒被来这里买东西的夫人小姐们当成了窥探的变态了。
悻悻然连松岳庙都去找了一回,仍旧不见孙璇儿的人影。赵林将马让人牵了,独自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他以为自己很了解孙璇儿,也以为他们和十年前一样仍互相爱慕着,彼此没有什么秘密。可再回想一下这些年的生活,她喜欢吃什么,她喜欢到哪里逛,没在一起的日子里派家里的下人看着她,每日跟他汇报,便以为这样是关心她了。
可是反过来说,她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喜欢去哪里么?银子越赚越多,日子越过越好,心却越来越远。
他也不止一次觉得日子过得无趣的紧,可好在他还有孙璇儿在身边,那就证明自己爱过,也被爱过,这不比许多人的生活都已经来得有意思了?他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什么还会空落落的。
街边还有不少昨日七夕卖剩下的鸳鸯枕套,鸳鸯帕子,鸳鸯镶边的铜镜……
赵林在一个小摊前站住,老板看他衣着不俗,殷勤地拿出各色首饰向他推销,而他只是神情木然地扫过一摊子的小玩意儿,见他拿起一个顶普通的木簪子,老板撇撇嘴,看来大生意是做不了了。
这支檀木簪子用料倒是一般,弯曲的如意流云造型上,细致的镂空刻着几朵桃花,而簪身密密地刻了一行小字: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赵林捧着簪子,也不问价格,扔给店家半吊钱,那店家眼见这位呆愣愣的客官如此大方,点头哈腰的都快把笑脸贴地上去了,直到赵林离了他的摊子,还在给赵林鞠躬。
一眨眼间,看到孙璇儿的贴身侍女香儿自路口往西走去,赵林忙忙将簪子收进袖笼赶着去追香儿。
那香儿如只灵巧的小鹿般,在街头蜻蜓点水样的露了个身影,下一刻就又闪到了另一条街。赵林如五雷轰顶般想:“不会是璇儿给我带帽子了吧!”再往细里想,她平日里喜欢往宝阁衣柜、明月楼去,还帮陈亦卿说话……
不对,那陈亦卿是个瘸子,再怎么比老子年轻,有我当年的风范,但也不知道能不能行人事,说不定他“二弟”跟着他的两条腿一起,早瘸了!肯定不是他!
难道是那个朱玉轩?也不太像,他还不过是个十五的孩子,懂得什么,听孬蛋说这小子是个到了青楼也不敢和姑娘上床的家伙,能成什么大事?
难道……难道是张世牛、沈三丰之流?他们是穷,是五大三粗……五大……三粗……
“是了,是了,我……我……呜呜……”
赵林将右手握拳,整个拳头塞进嘴里,越想越觉得自己怕是被人绿了。脚下的速度却加快了不少,脑子却忍不住跑了十万八千里。万一璇儿真的跟别人好了怎么办?我是打死奸夫还是一起打死?或者把她送走?送走送哪里?不会又送到别人怀里去吧?
双鱼座浪漫而富于幻想,对生活充满希望,却缺乏应变能力,在激动人心的大事面前,或令人沮丧的情况下,双鱼女的情绪变化并不很激烈,相反,会趋于平稳和冷静。
此刻,表面异常冷静,脚步非常之平稳的双鱼座赵林边幻想边抬头看了一眼香儿进去的大门,门上的店招因为几个月无人打理已经蒙上一层灰尘,看起来也有些歪歪扭扭了。
啊咧!
“怎么会是……”赵林有些纳罕的收起自己抛锚的思想,自言自语着:“怎么回事?宝月阁?”
既然是自己的地盘,不管有什么事情赵林的把握就大了许多,于是毫不犹豫的甩一甩衣角,大踏步迈上楼梯,“吱呀”一声推开了他许久未进的自家店门。
他相信自己不至于是老眼昏花,方才香儿分明是进了宝月阁,还小心翼翼地将门掩了,她不过前脚进来,自己后脚就跟了来了,可宝月阁里黑漆漆地根本不像是有人来过。
可他此时是关心则乱,根本没有发现外面的店招门板都脏兮兮的,可里面被人打扫的很干净,分明是近日有人在这活动过。
赵林慢慢摸着黑往里走,刚走到一楼大堂,哗哗哗,二楼栏杆上悬着的灯笼挨个亮了起来。猛然见此情景,倒让赵林吓了一跳,亏心事做多的人,自然是怕鬼的。
赵林皱着眉头喊了两声:“香儿?香儿!我看见你进来了。璇儿你是不是在?璇儿?……”
声音刚落,宝月阁一楼中央的舞台上幕布缓缓拉开,他揉揉眼,思考了一下宝月阁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块大幕布将舞台环环围住的。
音乐声自后台飘过来,有琵琶、有古琴,但主旋律一听便是一支玉萧缓缓吹奏出的他和孙璇儿的定情曲。
原本有些紧张又不明就里的赵林听到《凤求凰》的曲调,便会心的一笑,在一楼内场拉了个条凳坐下。这定是孙璇儿这个机灵鬼儿,给他这唯一的观众准备的舞台了。
和着曲子踱步出来的年轻人,做书生打扮,一身青布衫面如玉盘,倒真让赵林想起了当年。
“公子你快走吧,莫要被我几个哥哥发现,定是要为难你了……”
娉婷饰演的女主角,在妆发上下了点功夫,除了个子高了点,其它方面看起来还真的跟孙蔚璇有三分神似。
“几位哥哥,你们放心,我既然娶了小璇,一定会对她好。她随我去了浔阳,我会敬她爱她,不会让她受委屈。她会穿的暖吃的好,外面的风雨吹打不着她,家里的事务也不需劳烦她。她是我此生最爱的女子,现在是,永远是……”
一身红绸的新嫁娘就这样随信誓旦旦的公子哥走了,赵林恍如隔世般听着自己当初许下的誓言,直想给自己两巴掌。自己当初也是情到浓时顺嘴就说出来了,如今听起来还真是讽刺,那个伤的璇儿深重的人可不是自己么!
别说演到情深处泪流涟涟的女主角娉婷了,连舞台上那几个演孙璇儿堂兄弟的大汉们,都忍不住瘪起嘴,满眼少女心的跟着哽咽了。
眼见他有了和他共入宗庙的大夫人,又有了三房四房的姨太太,娉婷渐渐失去了昔日少女情怀总是诗般的脚步轻盈,在看到他送的礼物时会感到寂寞,听到箫声会呆呆出神。
而最后她还是希望自己可以抓住幸福,唤醒相公心中曾经的爱,趁红颜不老,趁时光静好。
娉婷在箫声中退下舞台,而铿锵的琵琶声响起,那翩跹而出的身影竟是孙璇儿,手中一柄细剑被她舞出漫天繁花。
赵林记不清楚是有多久,没在孙璇儿的眼神中看到过如此的自信、洒脱、还有发自内心的快乐!
于是,偶尔会陶醉在音乐、美好幻想中的双鱼男,也忍不住流下了男儿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