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偏居一隅的清净小院,今日迎来了第一位造访的客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主人翁还未回来,只有一个负责临时伺候的小丫头在招呼客人。
落日余晖下,极少来这座青萍山的江河在自己动手煮茶,主动跟对面的年轻侍女没话找话闲聊,与中午时分对云霄山一行人礼后有兵时截然不同,和蔼可亲,平淡恬静。
倒是本该伺候江家大先生的侍女黄秋,没去煮茶待客不说,对江河的问话也是不冷不热,斜斜背过身子去,双手环胸,不时瞥向江河的眼神也是防备多过回应,一副时刻提防闯入家中贼人的俏皮模样。
对于黄秋的不理不睬,先前已经在老爷子那挨过训的江河也不气恼,反而笑呵呵问道:“丫头,我记得你好像也不小了吧?”
黄秋冷冷地看了眼这位不被老爷子待见的大先生,没好气道:“要你管?”
江河吹了吹滚烫的茶水,不慌不忙道:“那有没有心上人啊?要是有的话,我帮你说媒去,早点嫁出去,总不能让你一个小丫头也陪着夜雨一起去京城吧。那丫头肯定是不用担心被人欺负,到时候你一个小丫头可就得小心咯。”
被江河这么一说,在青萍山上过着无忧无虑小日子的黄秋破天荒有点害怕了,撅着小嘴抗议道:“小姐说了,她是不会去京城的!”
江河呵呵笑道:“原来夜雨那丫头是这想法啊!可老爷子都发话了,他爹娘也是早就想着把她给嫁出去了,眼下又是个挺不错的婆家,她一个小姑娘不想去也得去咯。”
眼见黄秋眼睛一下子湿润了起来,仿佛马上就要下雨了似的,江河赶紧话锋一转,“丫头,你要是胆子大的话,就去跟夜雨那丫头说一句,如果真不想去京城就来找我。反正都知道我这人脸皮厚,不怕挨老爷子的骂,帮忙出点馊主意应该没问题。”
黄秋这会终于不再是斜眼看人了,不过依旧没有好脸色,显然是平日里听多了老爷子对这个长子的不成器数落,自然而然对江河的印象也好不到哪里去,将信将疑。
一个人慢慢喝了小半壶茶,院子的新主人终于姗姗归来,一直等到秦琅走进院子,心中在默默盘算信不信的黄秋才匆忙起身相迎,给实际上已经认识的两人做起了介绍。
借花献佛给秦琅倒了杯茶后,黄秋很识趣地退下了,给特地前来拜访的江河谈事的时机。
对于才分别半天的江河又登门,秦琅有些意外,好奇问道:“江先生这是为何,不是听说你一年到头来不了几次青萍山吗?”
江河招呼秦琅坐下喝茶,摇头道:“秦先生多虑了,这次前来拜访,纯粹是顺路而已。你也看到了,中午时分被于兴锐一刺激,想想自己也有段时日没来青萍山了,而且既然都已经到了青萍书院了,索性回来看看老爷子。”
秦琅望着黄秋离去的背影,轻声问道:“看起来你也不像是老爷子说的那样,还算挺有心的啊,只是为何老爷子对你成见挺大的?”
江河也不在意秦琅的直白,潇洒笑道:“有两个文成武就的弟弟在那里,当爹的嫌弃我这个整天厮混的长子没出息,这不是正常嘛。更何况是我这个爹还是个暴脾气,最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作为曾经贵为平南将军的江老爷子儿子,自从母亲病逝后,身为长兄的江河,对着这种无伤大雅的言语就看得很开了。
江泰不仅是个暴脾气,更是犟脾气,死要面子又太看重情义,一直暗中接济早年阵亡的袍泽弟兄妻儿,说是为了让那些替他死去的兄弟睡得安稳一些。
每次军饷发下,江泰第一时间就是亲自连夜给十几家孤儿寡母送去,然后剩下的不到两成,才是自己一家大小的日常用度。
因为脾气太犟,不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不屑去捞偏门挣银子,三个儿子尚小的时候还行,无非是几张吃饭的嘴巴而已,一个大老爷们也勉强将三个儿子拉扯成人形。
可等到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江泰那余留的两成俸禄就有点捉襟见肘了,而且性子开始野起来的长子江河动不动跟人打架斗殴,每个月还得陪出去不少医药费,就更加是雪上加霜了。
十七岁那年跟人打架砸坏小半个酒楼后,勃然大怒的江泰将江河揍得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好,结果这个最不让人省心的儿子撩下一句他来挣钱养家后,就此跑出了家门。
说来也怪,尚未及冠的江河靠着江泰一些门生旧部的照顾,不到半年就在逐渐混出了人样,让喜好读书的江湖有了闲钱收藏心爱孤本典籍,崇尚练武的江海不再为药膳食饵发愁,江泰逐年丰厚的军饷也可以全部拿去接济旁人了。
这其中,既有江河自身的本事过人,也有旁人的顺水推舟,对江泰的另一种补偿。
虽然说虎父无犬子,可江湖的道州刺史与江海的道州副将,两个皆是地方大员的实权职位,除了两人的手段军功了得,更多的还是做大哥的江河,偷偷地在旁边用一箱箱银子帮忙堆出来的。
老爷子倒可以轻飘飘地一句话解决,可他就是拉不下这个脸,更不愿来拉这个脸。
到了这个地步,本该是父子皆欢的时候了,可惜老爷子对江泰在外头的所作所为颇为诟病,认为是打着自己的名义敛财,故而一直对江河深有成见。
如果说战功赫赫的江泰,是这座江氏大楼的基石,那么不到及冠之年就挣钱养家的江河,就是这间屋子的顶梁柱。
如今,除了眼睛揉不下沙子的江老爷子,江氏一族的其余子弟,对这位风评不太好的大先生所付的艰辛,都是心怀感恩。
也只有黄秋这等不懂世间疾苦,正处天真烂漫时节的少女稚童,听多了老爷子日复一日的数落,会觉得江河是一个坏人。
俗话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那么碰上了这么个为袍泽轻易不顾家门的父亲,作为家中长子的江河,也只好全盘接受老爷子的数落了。
一壶茶喝完,黄秋去而复返,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被指婚太安城的江叶雨。
两人手中足足提了个四个大食盒,让黄秋走路都显得有些吃力,不过江叶雨那双狭长眸子中,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