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蒯大宽早上六点钟就起来,叫醒了还在睡梦中的虎子:“起来,起来,七点半钟要赶到学校,现在都六点了。”虎子起床,揉着眼睛,洗脸漱口,他爸已经把丰田小车发动了,在大门口等。这辆车是冬翠二年前买的,现在基本上是蒯大宽在使用。从芙蓉镇到灏州,坐班车要一个半小时。蒯大宽驾驶小车不到一小时就到了灏州。在学校门前的饮食店两人吃了早餐,目送虎子进了校门,这才回到驼仙街的酒店。酒店里有两位厨师,三个服务员,他们都起来了。各自在忙着自己分内的事。
原本酒店还有一个负责买米、买菜、买油等杂事的员工,但自从冬翠与大宽复婚后就辞了,现在这些事情由蒯大宽在做。
冬翠一家人住在华丰小区,他们在那里有一套宽敞的房子,她一般要早上八点之后才来酒店。由于酒店不供应早餐,白天十点半之前比较清闲,十点半之后就比较忙了。来这里消费的都是些熟客,而且官场上的人多,冬翠免不了出面招呼应酬,有时候还得陪客人喝一小杯。一天下来,人虽然不累,精神上却很疲惫。
今天中午四个包厢和唯一的大厅里的餐桌都坐满了,晚上客人也多,客房都坐得满满的。冬翠与大宽忙得连讲话的功夫都没有。一直忙到十一点半,两口子才回到华丰小区的家。
冬翠洗了澡,然后看了看小虎子的作业,其实初中的作业有好些她也看不明白,她只看看老师打的‘x’多,还是打‘√’多,评语是‘好’还是‘较好’,最后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睡觉前蒯大宽对冬翠说:“唉,昨天在芙蓉镇看见大鹏了。”
冬翠愣了下,望着蒯大宽:“噢,走了没有?”
“走了,与我坐了一会儿,说是要与一个叫小玫的女人结婚,拿了户口本就走了。”
“他现在哪里?告诉你没有?”
“他只说在广州,详细的地址没告诉我”
“唉,真为他担心!”冬翠说:“好多人都说几年前的那次爆炸案与他有关,你问他了没有?”
“他说不是他干的。”蒯大宽停了下:“我想,他说的可能是实话,真要是他干的,怎么会把他放了呢?”
“我想也是,大鹏虽然不太务正业,他人还没那么狠,何况死的那两个与他无冤无仇的,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嘛。”冬翠稍停了下接着说:“唉,昨天,我从法院门口经过,很多人都在看新贴的布告,徐飙被判了死刑,昨天都已经执行了。拿那么多钱去澳门赌博,真是造孽啊,现在都议论纷纷的,说这个案件牵涉很多人,银行里有几个人都抓了。”
一说到赌博,蒯大宽想到自己差点就因此把家给毁了,心里就很难过。他叹了声:“唉,赌博害死人啊。我以前也做过蠢事,冬翠,真对不起!”
“改了就好,这是鬼门关,千万不要再犯!另外你要记住,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如今官场上却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些人吃了拿了你的,反转就咬你一口。我们做我们的正经生意,店里不准赌博,不提供国家禁止的野生动物。这两点一定要注意。”
“嗯,我听你的。”大宽点点头。
“唉,”冬翠长叹了声:“我为满翠担心啊,她与那些当官的走得太近了。”
“她不是好好的嘛,生意做得那么好,你担心什么呀。”
“她和银行的那几个有实权的走得太近了,这不是什么好事,但愿她没事就好。唉,马上就三十岁了,不正儿八经的找个老公,我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她变了,现在我的话不听了。”
“不是银行那个潘科长在追她吗?”蒯大宽问了句。
“那人人品不好,”冬翠突然脸色不悦起来:“不早了,睡觉吧。”
(2)
晚上2点多了,建行家属区七楼有间向南的房子还亮着灯,昏暗的光线透过乔其纱窗帘,从外面看就像河中的航灯那样显眼。潘西安坐在书桌旁,摊开的材料纸上写了半页纸。纪委对他已经约谈过两次,徐飙去澳门赌博有两笔款是从建行贷的,是他签的字,要他把这件事的详细经过写出来。他心情很沮丧,调到灏州建行已经两年多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他苦苦地思索着,回忆着。
两年前,潘西安从偏僻的稼米县调来灏州,他就像一只从枯井里跳进水塘里的青蛙,觉得天地大了,施展拳脚的机会来了。在官场几年的摸爬滚打,他总结了一条经验,要想在官场站稳脚根,必须建立自己的关系网,有自己的人脉。他有一张能言利齿的嘴,会应酬,能把死人说活。他就像一只屋檐下的蜘蛛,辛勤地织着自己的关系网。在关系网中,他用了a、b、c三种角色来表示关系人物的重要程度,a角为最重要,b角为重要,c角为有某种利益的角色。他把关系网的这些人物写在笔记本上。鄢泉礼和徐飙放在a角类的最前面,名字下面还划了道线。鄢泉礼是主管城建的副市长,又是住房公积金的实际领导人。可以说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自然是最重要的人物了。徐飙是市公积金管理中心主任,手中掌握着六亿多的资金。这笔钱存在哪一个银行,哪一个银行效益就好,银行职工躺着都有吃,徐飙对银行系统来说真是香饽饽,是各银行争取的对象。他了解鄢泉礼和徐飙有两个嗜好:一是玩,二是色。有了这两个嗜好要拉他们进自己的关系网,那就容易多了,就先从玩开始。首先利用商校的几个女校友,李亚菲、陈满翠。珊珊、杨书楠等,请鄢泉礼和徐飙参加了几次饭局,混了个能够互相打哈哈、开玩笑的脸熟。然后他就邀两人游山玩水,玩遍了全国的名山秀水,当然,每一次游玩都有女人陪同的。这一年是潘西安最得意的一年。徐飙把近三亿的资金放在了建行。这一年,建行的经济效益是历史上最好的,职工的奖金也是历史上最高的。银行里的职工都说他是能人,是功臣。市委组织部来考察副行长的人选时,他得分最高。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在路上走,祸在天上行。就在潘西安最得意的时候,灏州发生了两起刑事大案,两起刑事大案又牵出了一起经济大案。徐飙被抓了,半年后鄢泉礼被双规了。
潘西安想到了与鄢泉礼和徐飙最后一次游广东感恩寺的情景:感恩寺是广东沿海很着名的一座寺庙。在大海边的一所大山之中,苍松古柏,钟灵秀敏,海浪拍岸,气势如磐。鄢泉礼听人说那里有一位和尚拆字很厉害,可以断人祸福。三人乘车来到山脚下,然后沿着一条盘旋而上的石板路来到了山顶。到达山顶他们已经满头大汗。庙不大,有一位和尚端坐在案桌的后面。脸方嘴阔。穿一身灰布衫,脖颈上挂一串暗紫的珠子,半闭着眼手里捻动着珠子。
案桌上立了个小牌子,写着‘拆字’两个字,下面的括号里注明:每字50元。小牌子的旁边放着一只铅笔和一叠白纸。
鄢泉礼写了个‘理’字交给了和尚,和尚不紧不慢说道:“先生写的是个‘理’,理字的左边是个‘王’字,王是王者,先生应该是一个领导者,遵从领导者的旨意,这就是所谓的理,君为臣纲,纲者,法则,常理也。这就是说人伦秩序不可违也。也就是说领导者说的话不是真理也当成真理,从这一层来说,也还说得过去。不过此理非天理,乃人理。人生在世上,无不在人理与天理之间挣扎,先生若为领导者,应多些天理,少些人理。这样能逢凶化吉,趋利避害,一生平安。”
三人听了似懂非懂,也悟不出个所以然。接着潘西安也写了个‘做’交给和尚。和尚看了下,慢慢说道:“先生写的是个‘做’字,做字的左边是一个‘亻’旁,右边是一个‘故’字。‘故’为故旧,事情做了就成为过去,不可后悔。这个‘故’是在提示人在做事之前要三思,以免后果不堪设想。右边的‘亻’旁表示,做事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人。也可以说,做事先做人,人立而后事可做。‘故’又可拆为古和攵,古字是以古为鉴的意思,‘攵’是警醒的意思。先生,恕我直言,先生今后做事要三思而行,不然可能会有一个坎,阿弥陀佛。”
潘西安拆这个字,和尚没有讲一句好话,潘西安听了很不舒服,但是既然是要人家拆,总不能要求人家讲好话。他一句话没说付了50元钱。
徐飙站在那里不动,潘西安说,“徐主任也拆个字吧。”徐飙说:“我不信这些。”
三人出了庙,站在那里看了一会,然后就下山了。
潘西安拉开窗帘,外面一片暗黑,远处的路灯闪着磷火一样的光。他“叹”了声:“没想到真的被那个该死的和尚说中了啊,这个坎该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