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战场才是男人的浪漫。”
“林楚,你小子是真的合我程老粗胃口啊。”
“有空,替我照顾你程大哥。”
“瑞雪兆丰年!”
空中有细雪飘下,去年离开朔北回国都述职也是八月末,转眼便已一年。
整整一年过去,不变的是同样过早就冷下来的天气,以及似乎仍依稀在耳的话语,却发现物是人非,事事已休。
“将军,快到兴安了。”
林楚从回忆中晃过神来,抬头望去,已经可见国都城墙。
兴安城门,一队执金吾早已等候。带头的看见奔驰而来的白色洪流,赶忙迎了上去。
“恭迎公主、林将军、仲军师凯旋。”
来迎的正是执金吾校尉郑度,林楚与他有几面之缘,算有些交情。后来在国都请他喝过几次酒,大概也够酒肉朋友的标准。
林楚抱拳,“郑校尉。”仔细一看郑度身上的佩甲,“数月不见,郑兄弟都升都尉了,要改口喊郑都尉。”
郑度连连摆手,谦逊道,“林将军折煞我了,托林将军的鸿福,小升一级。可比不上林将军,已是一卫大将军,这次再立战功,想必要百尺杠头,更进一步了。”
林楚刚才本就是在客套,心中烦躁的他没多少意愿聊下去,随意回了两句就想作罢。
郑度也看出林楚心情不佳,朔北战事早已燕国皆知,郑度能理解林楚,便直接进入正题。
“奉君上口谕,林将军、仲军师携麾下上方卫、燕武卫等劳苦功高,此次回京暂且回府歇息。待上方卫班师,中山王回国都,于重阳大朝会上另行封赏。”
“君上不见我们?”林楚双眼眯起。
郑度小声解释道,“林将军谅解,想必你也知晓,此刻朔北战事糜烂,君上与众大人忙得焦头烂额。而且……而且君上心情不佳。”
林楚不答话,翻身下马,绕过执金吾牵马入城。
仲临等人也纷纷下马,跟了上去。乐炜指挥手下士卒回燕武卫驻地休整。
韩婴正欲跟上,却被郑度叫住,“公主殿下,君上责令公主殿下,立刻回宫,不得有误。”
韩婴面露怒色,直直盯着郑度。
郑度无奈,连忙解释,“公主殿下,这是君上谕令。卑职方才也说了,君上心情不怎么好,希望公主殿下体恤卑职。”
已走到城门的林楚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韩婴。
韩婴看他望来,立刻带上笑意,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林楚在誉县攻防战后就已想到,此次韩婴贸然上前线,还差点香消玉殒,回到国都后,最轻的处罚恐怕也是挨骂禁足了。
嘴唇微张,看见韩婴又朝他摇了摇头,硬生生把想说的话吞了下去。微微颔首回身入城。
看着林楚的背影,韩婴笑意愈发浓重。直到前者完全入城看不清身影,才收敛住,冷冷吩咐郑度,“走吧,回宫。”
……
林楚进城缓缓向程府而去,仲临、呼延他们静默无声地跟着。
路人奇怪地观望着一袭丧服的林楚等人,即使有人认出了他们,也不敢招惹。
程府显得更加冷清。程也常年戍守朔北,程谦性格孤僻不与人接触,曾经的程府自然少有人拜访。
而此次,知情人都了然,程也即使去了,朔北失守之职也摆脱不掉,君上再念旧情,程也的云亭侯也得被一撸到底。此时又有谁敢来程府拜祭,自找麻烦?
林楚径直入府。虽不常来程府,但程府的仆人还是认得他的。同林府一般,程府的仆人皆是伤残老兵及后人,对程家忠心耿耿,即使程府已注定没落,依然默默守候,不离不弃。
正厅中摆放着一具棺木,厅上挂着两副祭文。看字迹是二哥和仲叔亲笔。自己几人在外征战,逢此大事,国都里能照顾程家一二的也只有他们两个了。也正是程家后面还站着林、仲两家,无论平时是敌是友,只有避之不及,却不敢有落井下石者。
程谦披麻戴孝坐于轮椅上守在棺旁,见到他们进来,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并无言语。林楚等人上前焚香拜祭,执后辈礼恭敬磕头毕,才走到程谦身旁,一句“世兄节哀。”
程谦轻轻抓起身旁的黍稷梗撒入火堆,“世弟也莫心哀,家父……走的很安详。”
林楚侧眼望去,棺木中的程叔,面色安详,嘴角还带着微微笑意,只是额头上些许抚不平的皱褶,彰显着程叔在离去时还是有着对朔北战事的几分担忧吧。
再抬头看去,仲达亲笔一句“凄风苦雨,日暮途远知天难乐命;栉风沐雨,皇天后土不怜苦命人。”仲叔也只能借祭文直抒心中愤懑了。
林楚的泪水再也憋不住,转身冲出大厅。呼延的伤感哀愁并不在林楚之下,但或许是在誉县哭得麻木了,此时反而平静下来。看见林楚跑出去,才欲追上,却被仲临拦住,“让他一个人静静。”
林楚跑到程府门口,抬头望天,飘雪已停,却还是觉得格外寒冷。
程也一生尽忠报国,为大燕戎马一世而家无余财。家中唯留一子伤残在卧也毫无怨言。对待林、仲两家子嗣胜过自家孩儿。至忠至仁至义,本应享尽福禄寿再笑迎大限,却至死无法极尽哀荣,甚至于无人敢拜祭。知天难乐命,不怜苦命人啊。自己的父亲和大哥当年又何尝不是如此。
林楚低头,正好看见乐炜快步跑来。看见站在门口的他,乐炜都顾不上喘两口气,“将军,你吩咐的事查清了。”
林楚并不说话,让乐炜喘完气再等他下文。
“程将军仙逝后,临时接手朔北军权的果如将军所言,是云臻将军。朔北失守后,云将军也因作战不利被押解回国都,此时关押在刑部衙门,等候君上示下。”
“带路。”
……
刑部衙门无人敢拦林楚。一是他出示身份,忠勇侯世子,燕武卫将军,想看一个等待发落的败军之将并无太大问题。再是有点眼力劲的都看得出他那一张死人脸,分明是谁拦谁死的意思。
林楚顺利见到云臻。在年前的朔北卫战事中,这位原本英俊的翩翩少年就因脸上多了一道刀疤而显得有些狰狞。此时面有死意,生无可恋,整个人就更显得如行尸走肉般。
即使看见他进来,也只是稍稍抬了抬眼皮,再无其他举动。
林楚也不知如何和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交流。就像韩婴当日能用激将把他劝出屋子,现在想想也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在狱中软话硬话,好说歹说劝了云臻一下午,也没让云臻回复过来。
出狱时已是月上梢头,半天时间也只了解到三件事。
一是程叔年前的那场病一直未愈,之后组织朔北卫重建,更是积劳成疾。靺鞨犯境,程叔带病指挥,终于坚持不住,心力交瘁,泣血而去。
二是程叔逝世前并无过多遗言,唯一一句就是交待下去,若是自己仍在秦国作战,便不要将他的死讯告知。这是怕自己知道消息后弃战事不顾跑回来而耽误军情。程叔至死也在想着自己,此恩此情,恐无以为报。
三是指挥这次靺鞨军的不是靺鞨莽子,而是秦王太子子车斐。秦军与靺鞨结盟,不单单派去宣于熊交涉,甚至连王太子也前往靺鞨王庭。结果便是靺鞨一面派军支援秦国,一面在子车斐协助下进兵朔北。
林楚冷哼一声,子车斐?不管你是秦王太子,还是秦王,我林楚若是不取你性命以祭程叔在天之灵,枉自为人。
程叔,今日作别,小子不周,他日若是还我朔北,再以浊酒一杯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