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曳,映在封凰的脸上,将他毫无血色的脸照的隐晦不明。
宫女们燃上了极好的银骨炭,偌大的宫殿中顿时温暖如春。侍奉的宫女悄悄的透过帷幔去瞧床榻上的男人,俊美的如同神诋。
御医已经诊治过了,身上的肋骨硬生生的折断了三根,接骨的时候若是常人早就死去活来了,可这位南璟王殿下,连眼睛也不曾眨一下。
一个宫女正盯得仔细,却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来人,给哀家挖了她的眼珠子。”
一听到这话,小宫女仓皇的抬起头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刚要求饶,却听见顾映莲阴寒的声音再次传来。
“若是敢吵醒了他,哀家便叫人砍了你的脑袋。”
那小宫女被吓得毫无人色,只不断的磕着头,却还是被王恳命人给拖走了。
殿内其他的宫女自知捡了条命回来,吓得连头也不敢抬,更何况是去瞧床榻上的那个男人。
太后随即晃了晃手,所有的宫人鱼贯而出,最后王恳轻轻的将门从外面关好。
顾映莲身上还穿着厚重的凤袍,金线绣成繁复的金凤展翅纹几乎布满全部,衣袖旁点缀的金珠不住发出泠泠的声音,裙长拖地足足有余,华丽无比。
她慢慢的走到床榻上去,纤长的手指刚刚撩开纱幔,里面的封凰幽幽的转醒。
许是烛台上的银烛太亮,他如深潭一般的眼睛微微的一颤。而随即顾映莲坐在了他的床榻边,替他挡去了刺目的光。
顾映莲深深的看着他,“好些了吗?冬琅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晓,何必再去招惹他。”
一股了然在封凰的心底蔓延,王恳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将今日听到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太后。
这些话无异于一把最锋利的刀,将顾映莲心底最后一丝的亲情给割舍掉。
封凰慢慢的扯了扯唇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若再无人提点顾大将军一番,迟早会酿成大祸。”
太后听了这话也是满脸的愁绪。
“哀家瞧了昨日的奏折,说造办处的副总管在家自尽了,说冬琅逼迫造办处的大臣们,用迦南沉香做了一个手串,那副总管不肯,便只叫手下去打骂了一番,谁知一时想不开,竟悬梁了。”
封凰叹道:“那迦南沉香木只有宫中之人方能用,也难怪那副总管阻拦。”
“为了讨好那个女人什么事情他做不出来。”顾映莲的眼底满是愤恨,“如今连哀家也管不得他了。”
灯芯突然剥的一声,爆出一点火星。
顾映莲忽然直视着他,“告诉哀家,到底该不该对冬琅动手。”
封凰的声音平缓,不辨喜怒,仿佛没有半分的私情,“顾大将军平定天下有功,又是您的您的亲弟弟,自然要高官厚禄,享受荣华富贵。只要有他在,江山永固。”
他与她四目相对,顾映莲许久才慢慢的开口,似乎已经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只要有他在,这江山或许永远也交不到哀家的儿子手里了。”
殿内陡然陷入了死寂,封凰心底却远远不想脸上那样的平静,他知道,自己彻底的赢了,这一切离着他想要的越来越近了。
最先开口的依然是顾映莲,“哀家要他离京的时候便已下定决心了,你要告诉哀家,究竟要如何做,他的手里可有十万的兵马。”
明明殿内燃着炭,可殿内却似乎没有一丝的暖意,封凰慢慢启唇,低低的将早已谋定好的计谋,慢慢的说了出来。
承国公府的那些奴仆们都被放了出来,值得庆幸的都不曾用过重刑,虽事情过去了,一个个还是胆战心惊的,甚至有两个府邸的老人告老还乡去了。
因为顾玠和虞折烟不知晓要走多久,府里的那些奴才们只整理着行装。
虞折烟盯着丫鬟们将自己的衣衫装入箱子中,顾玠正从外面走来,只道:“何苦要拿着些没用的东西,等到了路上,那些官吏还不将最上等的东西奉上来。”
听他这样一说虞折烟才只叫丫鬟们将太过奢靡的衣衫拿了出去,只挑拣了一些看起来素简些的带着。
直到过了卯时,小厮们才将东西全部装在骡车上,整整十三骡车,不过是顾玠和虞折烟日常要用的东西。
眼看时辰过了,顾玠和虞折烟便上了轿子,谁知还未起轿,却听见外面传来一个妇人的喊声。
因为街上看热闹的人太过嘈杂,顾玠和虞折烟也听不清楚叫喊着什么。
顾玠怒道:“哪里来的泼妇,竟在这里撒野。”
“我听着这声音十分的熟悉,倒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虞折烟的秀眉紧蹙,掀开轿帘对外面的宝潇儿道:“去瞧瞧是谁在喊,将她带过来。”
宝潇儿领命下去了,不过片刻便匆匆忙忙的走了回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妇人。
“怎么是你?”见到来人虞折烟不由得一愣,“你不是陌殊的奶娘,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奶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却是嚎啕大哭,“您救救小少爷,您救救他——”
虞折烟听了这话顿时脸色一变,忙从轿子里出来,因为太过急迫,左脚绊在了木杠上,若非她身后的顾玠拦腰将她抱住,得跌成一个头破血流。
“陌殊怎么了?”虞折烟的声音里满是颤抖。
“小少爷染上了天花,一直高烧不退,嘴里只喊着娘。”老嬷嬷哭的凄惨,“王爷又去了宫中养伤,如今连信也送不进去了。”
听到这话虞折烟如坠冰窟,若非顾玠在她的身后将她搂住,只怕她连站都站不稳了。
她素来是个精明的人,便是天大的事情搁在眼前,她也不会乱了阵脚。可陌殊毕竟是她的孩子,她岂能不乱。
顾玠对身边的侍卫道:“去宫中传信给南璟王,然后传我的话,找御医过去诊治。”
虞折烟恢复了心智,却见整装待发的侍卫们,扭头道:“冬琅,你先走罢,等陌殊好些了,我再去寻你。”
顾玠原本也是喜爱陌殊这个孩子的,也不去劝虞折烟,只皱眉道:“我也不走了,只留在这里陪着你,等他好些了咱们再启程。”
“这又是什么话。”冰冷的风吹在她的脸颊上,刻骨的寒意蔓延的她的心头,“你如今是戴罪之身,岂能再为了陌殊再犯错。”
他知晓其中的厉害关系,如今是十万大军整装待发,片刻特耽误不得的。
“你好好的保重自己的身子,你便带着宝潇儿留在这里。”他在她的耳边低语,抓住了她冰冷的手指紧紧的握在手里,“等陌殊好些了,你便去寻我。”
虞折烟重重的点了点头,泪水从眼眶里溢出,“好。”
见她哭了出来,顾玠伸出手抹去她脸颊边的泪水,“我瞧着陌殊那孩子是个有福气的,这样的小病小灾,无碍的。”
虽不过是安慰的话,虞折烟心里的沉重也消减了几分。她着急去瞧陌殊,只跟顾玠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忙忙的走了。
封凰如今贵为王爷,去依旧住在当初那个小院子里,直面只有几个小厮,再无旁人照料了。
虞折烟小时候也生过天花的,也熬过去了,自然也不怕这些的。
然而陌殊的情况远比她想的还要糟糕,白皙的皮肤上已经遍布的痘子,哭喉咙也沙哑了,像只失声了喜鹊,只张着嘴,满脸的痛苦模样。
很快顾玠找来的御医便到了,瞧过之后便连连摇头,只说,“小少爷体内痘毒很严重,身体又弱,身体内部正邪相攻,处处可见死症之象。”
虞折烟只感觉心如死灰,再也控制不住,只跌跌撞撞的跑到屋外去,躲在院中海棠花树下哭了起来。
恍惚间她感觉有人走到了她的身边,她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来,却是封凰。想来他也是得到消息从宫中回来了,却见他身上有些别扭,竟不知他伤到了何处。
她更不会知晓,是顾玠将她从金銮殿上踢了下去,断了整整三根肋骨。
他的脸色十分的惨白,声音里也带着暗哑,“没事的,咱们的陌殊不会有事的。”
虞折烟身子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封凰将她紧紧的搂在自己的怀里,慢慢的安慰着她。
她现在只需要一个肩膀,哪怕这个肩膀是封凰,她也不管不顾了。
不知过了多久,御医拎着药箱子从屋内出来,见到两个人,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
虞折烟忙从封凰的怀里出来,急声问道:“陌殊如何了?”
“回夫人的话,已经将汤药灌下去了,待会用中药甘草汤薰洗身上,熬过这几日便无碍了。”御医恭恭敬敬的说。
虞折烟听了这话愈发的担忧,只亲自给陌殊用汤药洗了身子,然后用艾草将屋子里熏了一遍,直到忙完了这一切,已是半夜三更。
床榻上的孩子渐渐的睡去了,哭红的眼睛微微的隆起,小嘴的嘴巴半张着,便是在睡梦中,也似乎在极力的隐忍者痛苦。
封凰掀开帘子进来的时候,却见早已劳累不堪的虞折烟歪在床棱上,竟慢慢的睡去了。
窗棱用硬又凉,她睡得极不安生,脑袋也左右乱晃。若非封凰将她护住,她险些跌在地上去。
他轻柔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只往旁边的屋子里去了。只见屋内陈设精致,自有一番风情,想必是他的房间。
将她轻轻的放在床榻上,然后扯着被子将她轻轻的盖上,睡梦中的虞折烟小巧的眉紧紧的蹙紧,发出一声浅浅的咳嗽声。
见她睡得香甜,封凰正想灭了烛火出去,却挪不动身子,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颊,她的眉眼,甚至连她浅浅的呼吸声,他也觉得万般的缱绻美好。
曾经他们是举案齐眉的夫妻,同床共枕,山盟海誓。
似乎封凰的目光太过灼热,睡梦中的虞折烟慢慢的睁开眼睛,她长蝶一般的睫毛微微的抖动了一下,眼底浮现出一丝的迷茫。
待她看清楚周遭的情况,急道:“陌殊如何了?”
“已经睡下了,你也好生歇着,你的身子弱,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封凰的眼底满是心疼。
听到这话,虞折烟才慢慢的闭上眼睛,很快就在此睡过去了。
封凰将屋内的蜡芯慢慢的挑暗,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睡梦中的虞折烟亦是噩梦连连,睡了没有一炷香的工夫又再次醒来,她浑身的冷汗,连半点睡意也没有了。
她穿好绣鞋,只奔着陌殊的屋子里来了。她刚刚走进,却听见里面似有动静,连房门都没有关紧,留着一道缝隙。。
若陌殊受了凉可还了得,她气的提脚便往屋内走去。却见陌殊的奶娘正坐在床头前,拿着汤匙往孩子的嘴里灌着东西。
那老婆子听见了声音,如同被针扎了一下一样,忙转过头来,一见到虞折烟更是脸色大变。
见她如此惶恐的模样,虞折烟顿感不对,她厉声质问道:“陌殊已经用过汤药了,你给他的是什么?”
那奶娘佯装镇定,双腿却不断的颤抖着,“只想着小少爷饿了,便给些绿豆汤。”
虞折烟走过去一瞧,碗里果然是绿豆汤,可她如何也不相信事情是这样的简单,因为这奶娘这样的紧张,“陌殊的天花是不是你弄得,你想要下毒害死他。。”
奶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却是老泪纵横,“陌殊是奴婢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一直将他当主子侍奉着,又岂能害他。”
“我看你就是心怀不轨。”虞折烟厉声道:“我这就将人给你关到官府里去,看你还说不说。”
那奶娘却一口咬定不过是想给陌殊喝些绿豆汤,虞折烟见她分明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奶娘莫要忘了,我夫君可是顾大将军,将你送到官府里去,便是你冤枉的,我一句话也就有了罪。”虞折烟目光冰冷。
“奴婢招了,都招了。”那奶娘果然被吓到了,“小少爷身上并不是什么天花,只是绿豆过敏,生的痘子——”
听到这话虞折烟顿时火冒三丈,指着她怒道:“好一个奴婢,竟然谋算起主子来了。”
而虞折烟刚说完这句话便感觉不对,明明连御医都诊断出来是天花,怎么会只是过敏。可一个奶娘有什么本事会让御医说谎,分明是有更高权势的人从中帮衬着。
虞折烟心下明白了,可还是问道:“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奶娘自然是不敢回答的,一个清淡的声音却伴随着推门声悄然而至,“是我。”
“封凰,你害了陌殊一次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这般的害他。”虞折烟声音凄厉的质问着他,然后转身将陌殊紧紧的抱在怀里,欲要我往外面走。
他一下子扯住了她的袖子,“你要带他去哪里?”
“你不配做他的父亲,我这就带他离开这里。”
原本睡着的孩子,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醒来哇哇的哭嚎着,刚才吃下的绿豆汤也全都吐了出来。
奶娘见孩子哭得可怜,又生怕两个人闹起来伤到了孩子,便忙从地上爬起来来夺虞折烟怀里的孩子。
虞折烟自然是不依,可就在这时,封凰淡漠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告诉你为何要害陌殊如何?”
她去争抢孩子的手一下子顿住,任由奶娘将陌殊给抢夺了回去。
封凰让奶娘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离开了屋内,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寒冷的风吹的窗子呼呼作响。
终于他淡淡的开口了,“只有你留在京中,顾玠才会乖乖的回来领罪,才不会带着他手上的军队叛逃。”
虞折烟此时才明白,只怕宫中的那位太后要动手了,只有将他打发了出去,才能治罪,而牵制住他喉咙的绳索,就是虞折烟。
淡淡的水雾在她漆黑的眼睛里氤氲开来,“原来你算计的不是陌殊,竟然是我。当初的南安王世子是如何的与世无争,今日竟变得这样的卑鄙无耻。”
“算计你又如何,不过是个下流忘本的女人罢了。”封凰的声音带着阴寒,瞳孔深深的收缩。
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她不相信这样的话是从封凰的口中说出来的。
虞折烟这些日子被人骂过多少次,甚至当着她的面都有人骂过她下流的话,可这些竟远远抵不上封凰轻描淡写的这句话。
封凰和顾玠不同,顾玠脾气骄纵,动不动就骂人恶种,孽障,朽木粪土之类的话。可天生尊贵的封凰,便是在恼怒,也不会说这样的话来。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颤抖。
“从未有人问过我当初顾玠去南安王府抄家的时候,我去了哪里。那日我被顾映莲派去的人送到了青州刺史的府邸里看管起来。那青州刺史知晓我才是杀了他儿子的人,你可知他是如何对我的?”
虞折烟这才恍惚的回忆起来,那时候她与封凰去街上玩,那个青州刺史的儿子对杂耍的爷孙两个出手狠毒,那时候她还抱怨封凰是南安王世子,对自己的百姓不管不问,没想到他还是杀了他。
她终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万般的不忍,“别再说了。”
“他命人挑断了我的手筋,然后命人打断我的骨头,然后再诊治,等痊愈了,又接着打断。我留在了那里不过四个月,浑身的骨头没有一根是不曾断过的。”封凰的眼底满是恨意。
虞折烟心如刀绞,仿佛看到了刚刚丧失亲人的封凰,在刺史府里绝望的活着,那种暗无天日的的日子,虞折烟也曾经历过。
她已经不忍再听下去了,可他偏要接着说。
“其实我曾经逃出来过,我四处打探你的消息,却知晓你被顾玠抓到,成了囚犯。”封凰的眼底冰凉,没有一丝的温度,“后来我追上了你们,只想将你救出来,带你一起逃到天涯海角去。”
她颓然的跌坐在屋内的椅子上,潸然泪下。
“可当我费尽心思的混到军营里的时候,你却和顾玠在颠鸾倒凤,郎情妾意。你告诉我,你与那青楼的女子又有什么不同,不过她们是为了银两,你又是为了什么?”封凰一下子抓住她的手,死死的盯着她。
他如同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恶狠狠的看着她。
“别再说了,我求你别再说了。”虞折烟痛苦的喊着,哀求着。
“那时候我便知晓,只世上最害人的便是情爱,我父亲就为了这两个字,舍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沦落到尸骨无存的下场。”封凰脸色惨白,遍布的狰狞,“我也曾想为了你,放弃深仇大恨,只想带你走。如今想来,真是可笑之极。”
他的手还紧紧的攥着她的手,那样的冷,几乎冷到骨血里去了。
“再次被青州刺史抓回去之后,我便悟出来,这世上最有用的东西便是权势,我要站在九五之尊的座位上,让所有人臣服在你的脚下,让所有人的生死都握在你的手里。”
看着几近癫狂的封凰,虞折烟抬起头瞧着她,“你想要的皇位岂是那样容易得到的,顾玠也惦记着那位置,还不是被他的亲姐姐忌惮着,如今被你们这样的算计着。”
“我与他不同,至少我能治好这封家的江山社稷,他不过是只会打仗杀人的野蛮人罢了。”封凰的目光幽冷的瞧着她。
这样的封凰是那样的陌生,好像她竟从未认识过他一般。她早就应该察觉封凰变了,若早有怀疑,今日便不会因为他撕下所有的遮掩,太过震惊。
她还记得当初他被孙喜那个太监折磨时候的模样,一个人心里藏着多大的恨,才能隐忍到那样的地步。才会收起所有的尊贵,去给太后做为人不齿的面首。
“或许你失算了,顾玠是那样狂傲的人,岂会因为我,来京城自寻死路。”虞折烟抬眸,怅然一笑。
封凰定定的看着他,目光阴晴不定,“若你成了弃子,只有死路一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