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地一声猛然抬头,何天巳发现自己依旧坐在活动中心监控机房的椅子上。口袋里的手机正在响着震动提示, 这说明他应该趴在桌面上睡了半个小时。
不, 按照明若星的说法, 刚刚那个既不是睡眠也不是做梦, 而是受到了“鬼魂”的影响, 看见了一些过去时空中残留下来的可怕记忆。
对了,明若星到哪里去了?
桌上没有他的踪影, 连垫着的睡衣睡裤也不见了踪影。何天巳正准备起身去找, 才刚扭头就听见背后传来了急促的喝止声。
“别回头!在穿衣服!”
何天巳立刻停下了动作,奈何窗玻璃上的反光早就将该暴露的“风景”全都暴露了出来。
腿长腰细屁股还那么翘, 穿上衣服好像还真有点浪费
丝毫不知道何天巳脑内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明若星迅速穿好衣裤,走到了何天巳身旁,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
“刚才”
“你巡夜的时间快到了, 还是边走边聊吧。”
于是何天巳拿好了装备, 留下白老板看家, 与明若星一起走出了机房。
现在是凌晨0点,新旧日期交替的特殊时刻。整个大院里已经彻底安静下来。而这绝对的静,也使得他们心头的不平静变得更加明显了。
“所以鬼故事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何天巳首先感叹:“周家少夫人居然是个亚人,而且孩子还是她亲手丢进井里去淹死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想你应该有一处理解错误。”
明若星道, “鬼故事里提到, 周家做得是渔获生意。这个所谓的周家少夫人, 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打着‘渔获’的名义捕捉、或者干脆从别处贩卖来的所谓‘鲛人’。用现在的话来说, 就是鱼类血统的亚人。也许是认为鲛人的血统能够有助于更好地驾驭海洋,他们将这个女人囚禁在周府,并且强迫她生子延续周府的香火……而如果她怀中襁褓里的婴儿果真是她的孩子,那么这个婴儿也很有可能继承有鲛人的血统。所以,把它丢进井里是淹不死的。”
何天巳顿时恍然大悟:“女人的脚上带着镣铐,很明显就是被囚禁在院子里的。她将孩子丢进水里,并不是想要杀死它,正相反,而是希望它能够获得自由……”
“可是那群囚禁她的男人却赶来了。其中两个下水想要把孩子找回来。这时候天上开始下雨,鲛人在水的帮助下,将双腿变回了鱼尾。但是在那种状况下,她根本不可能凭借这条鱼尾游向自由。”
说到这里,明若星和何天巳同时想起了那副楔入鱼尾的,生锈的镣铐。
“……孩子已经送出去了,她觉得自己已经生无可恋。所以,想寻死。”
得出了这个既惊悚又无奈的结论,两个人同时沉默起来。
那个丢进井水里的孩子,究竟有没有存活下来?鲛人女子最后是不是真的死在了这座院子里,还有那些凶神恶煞的男人,他们又是何方神圣?
还有太多的问题没有被解开了。
不知不觉,他们两个又走回到了那棵老槐树跟前。
树依旧是树,门依旧是门,今夕对照却又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幻境里那段凄厉可怕的往事已然尘埃落定,那个血红眼睛、惨叫凄厉的鲛人女子,也早已化为一捧白骨,永远地消失在了时间的沙海之中了罢。
这一趟巡逻结束之后,无论何天巳还是明若星,两个人的心情似乎都跌落到了谷底。可即便如此,他们一回到机房就立刻心照不宣地倒头就睡,期待着能够继续回到那段幻境之中。
然而事与愿违,这之后直到第二天清晨五点钟,食堂师傅过来上工,他们两个再没有成功地进入过那个让人气愤而又悲伤的梦境。
早晨五点半,属于夜晚的凉爽还没来得及消退,夏日的天空已经蒙蒙发亮。村子里最勤快的老人家结束了晨练,排队来购买活动中心食堂新鲜出炉的加料大包。
结束了第一天的夜班工作,何天巳简单地洗洗漱漱,与陪伴了他整整一夜的明若星在食堂里吃早餐,顺便与那些老人们聊天。
出乎意料的是,老人们一听他们提起那个鬼故事,立刻就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不仅否认了这座大宅原本姓周的传言,还一口咬定,大槐树后头的那个小院儿绝对不可能住得是大户人家的媳妇。当做柴火屋或者下人房倒还凑合。
这其中,有个老伯对金鱼村的历史有些研究。据他回忆,老年活动中心的这个大宅子,原本是一户赵姓地主的祖宅。这户人家发迹之后搬到了镇上,祖宅一直闲置。直到百年前充了公,这才一路演变成了如今的活动中心。
这户姓赵的人家从事得是当铺买卖,与渔获不沾半点干系,而且世世代代平安顺遂,也算得上是老底子金鱼村附近一代的乡绅望族。
如果所谓的“周家少夫人”其实是被绑架来的鲛人,那么她与这座大宅的主人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就在事情重新变得扑朔迷离的时候,又有一位老伯提供了一条耐人寻味的线索。
赵家虽然是这座宅院的主人,但是远在赵家之前,这座宅院的地基就已经存在了。
更确切地说,不止是赵家宅邸,而是整座金鱼村,基本上都是建造在原有的地基之上的。
原来,现在这座金鱼村的历史大致可以追溯到明末时期。当时战乱频仍,一小群流离失所的难民南下避乱。无意间发现了这块群山环抱的海滨之地。
而更为奇异的是,这里似乎原先就存在着一个废弃的村落。满地古旧的断壁残垣、有些甚至还有火烧过的痕迹。
古时候的百姓,逐水而迁,在这样一处水土丰美的地方修建过村落,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根据附近山里樵人的说法,这座宋代的古村曾经以繁殖金鱼为业,也曾经盛极一时。但是改朝换代之后,金鱼生意衰败,村民也陆续迁出。村落荒废日久、荒凉倾颓,又引来了天火,这才造成了如今他们看见的这幅场面。
那群流民当时一路辗转从北方逃难过来,沿途也是见多了白骨尸骸的,心知无论走到何处,总免不了黄土埋人。这里环境清幽、土壤肥沃,还有现成的夯土地基,倒不如白手起家,再建一座新的村庄。
于是他们便在此定居下来,祖祖辈辈一点点改造着这座废弃的村落。逐渐地,如今的金鱼村拔地而起。而唯一还能印证当年往事的,或许也就只有那些散落在每家每户院落里头,那些雕刻着金鱼图案的石刻物件了。
老人讲的这番故事,据说都可以在村志里找到凭据。然而再往前的旧事,却已经无据可考了。
不过明若星与何天巳都有了一种十分强烈的直觉:他们在“鬼魂幻象”中看见的青衣女子,恐怕正与当年那些饲养金鱼的人有关系。
吃完这顿“营养丰富”的早餐,两个人一同返回小院。
一夜迷离之后,他们重新审视这里,恐怖的情绪已经淡化了不少,而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感却甚嚣尘上,很快就占据了主导情绪。
“你说咱们现在睡觉,还能不能看见接下去发生的事?”何天巳坐到床边,打开风扇。
“不一定。”
明若星一边对着镜子检查额前伤口的愈合情况,一边微微摇头,“白天阳气重、人多嘈杂,那鬼魂本来就已经很弱了,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事情果真如此,两个人先后爬到了床上,不多久就沉沉地睡去。然而之后的几个小时,不要说幻象了,两个人根本就连梦都没有做上一个。
当然这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深度睡眠有助于快速恢复体力。
何天巳的闹钟定在了下午两点。按照他的计划,起床后可以先带着明若星去蹭一顿小美他们准备的西瓜或者下午茶。然后慢悠悠地四处转转等着吃晚饭。晚上趁着凉快,再回老家看看还有没有值得抢救的物品。
可是中午十二点刚过,他的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就被无情地破坏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不知道谁的手机振动了起来。何天巳以为是自己定的闹钟响了,闭着眼睛伸手去摸,却摸到了光溜溜的一截手臂。
睡觉前好好端端背靠着背的明若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彻底底地改变了姿势。
也许是觉得何天巳的皮肤冰凉舒服,他整个人都无意识地贴了过来。一条白腿搁在何天巳的大腿上,手贴着何天巳的胸膛,就连脑袋都快要枕到肩膀上来了。
怪不得刚才总觉得半边身体麻麻的,原来不是偏瘫的先兆。
一阵哭笑不得过后,何天巳勉强低头打量这个拿自己当大型抱枕用的家伙。
老实说,从现在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明若星简直好看得叫他移不开眼睛。
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眸虽然紧闭,可浓黑的睫毛也是另一道风景。或许是苦于暑热,他的脸颊上还带着一丝潮红。再加上入睡时毫无防备的表情。如此柔软、如此美好,如此……惹人爱怜。
何天巳忽然觉得自己心脏被不知什么东西击中了,似乎有巨大的麻烦即将降临。
可他却反而高兴起来,就好像这种麻烦才是未来生活中最重要的调剂品,就像一勺鲜香四溢的红油,越麻越辣越是欲罢不能。
明若星还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何天巳乐得继续偷偷地观察。
这家伙居然有耳洞,难道说也是个闷骚?
皮肤可真白,瓷器似的,都看得见蓝色的血管了。
胸口上好像有颗痣,不知道变成猫的时候有没有。
痣边上,那个粉红色的
或许是因为他太过专注于怀里的人了,所以就连外头院门被人推开的声音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来人的脚步声很轻,而且并没有立刻敲门。反而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跑到了窗边朝着窗帘的缝隙间窥视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恰好就看见了架子床上,姿势暧昧的两个人。
几秒钟之后,老旧的木门突然发出了擂鼓似的巨大敲击声!
何天巳吓得浑身一震,还没来得及反应,明若星也一下子惊醒了。
两个人保持着几乎紧贴的亲昵姿势,面对着面,还没来得及感到尴尬,就听见门口那擂鼓声总算是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十分温和,但是某种程度上更为“惊悚”的声音。
“小明,开门……是我和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