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早饭、喂完白老板, 在明若星的建议下, 何天巳临时放弃了跑去镇上买买买的计划,转而开启一项更加艰巨的任务——大扫除。
经过简单的讨论, 他们共同制定出了由上至下的扫除模式。两个人戴好口罩,穿上代替防尘服的一次性雨衣和浴帽,“全副武装”地上到了二楼。
所有尘封多年的门窗全部都被打开了, 堆积在房间里的杂物统统搬到了走廊上。
太过破烂的归为一类, 准备交给待会儿上门的回收业者运走。看上去比较贵重、抑或背后有些故事的物件, 则进行分门别类, 重新放入清扫后的房间里。
这些事虽然说着轻松,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实打实的辛苦活儿。好在他们两个全都年富力强——明若星的怪力自不待言,随手搬个百来斤的箱子只是小菜一碟。真正奇怪的是, 何天巳今天仿佛也有着使不完的力道,上上下下、搬这搬那,居然完全没有脸红心跳的不良反应。
明若星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 也不去找何天巳问个干脆。他只默默地找到了昨天晚上被何天巳随手掰断的那快床板, 自己试着掰了一掰。
出乎意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不太确定这意味着什么,明若星没有声张,只是将这件事记在心头,然后回应着何天巳的大呼小叫,重新投身到挥汗如雨的搬运工作当中去。
经过两个人几个小时的努力, 二楼的十个大小房间全部都被清理完毕。原本几乎塞满了所有空间的杂物, 如今已经被压缩整理到三个小房间的容量。通风过后, 空气里的霉味也基本消失,换成了新放置的樟脑丸的清香。
二楼的打扫基本在上午全部完成,中午简单地吃了一顿泡面,不待午休两个人又迅速投入了一楼的清扫工作。
与二楼紧凑、窄小的出租屋风格不同,一层只有六个大房间。除去连通在一起的餐厅和客厅、通风不畅的厨房、放着老旧沙发的门厅和何天巳自己的卧室之外,还有两个房间基本上都被大大小小的纸箱和杂物给堆满了。
然而令明若星感到意外的是,这其中的一部分杂物他居然见过——正是当年那些被人从公寓里搬走的那伽的“遗物”。
担心这其中可能混杂有什么“穿帮”的物品。明若星立刻找了个借口将何天巳支走,独自着手清理。
贴了封条的纸箱子被逐一打开进行确认。有些是衣物鞋袜、有些是从前公寓储物间里的五金工具,甚至还有一部分是与亚人世界没有关联的书籍杂志。看得出所有这些杂物在被送到这里来之前,都经过了初步的筛查……这么说起来,当年白老板突然从公寓里“失踪”,其实也就是被人打包送到正主儿的身边来了吧。
看起来,研究所的那些人也并不是只把何天巳当做一个试验品。
这样想着,明若星耿耿于怀的某些事算是稍稍得到了纾解。
虽然他的内心思绪不断,但手上的整理工作片刻都没有停歇。
箱子里有不少那伽以前的衣物,但现在拿出去让何天巳穿恐怕会被嫌弃。五金工具倒是可以继续使用,反正这幢破房子也有很多地方亟待修缮。还有这些书籍和杂志……
明若星的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了某件曾经令他面红耳赤的事。
他迅速地在各个纸箱子里翻找起来,居然还真的找出了一捆被扎起来的外文杂志。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负责打包的人当时的尴尬表情。
然而更尴尬的事,可能还藏在杂志的内页里。
分明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可明若星居然紧张到头皮发麻。他把手伸向那本恐怕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杂志,卷起书页用拇指轻轻翻动。
“啪”地一声,书页停留在了特定的位置上。时隔两年之后,那张台历上剪下来的照片再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还在……那就意味着没有被人发现。至少保住了一个超级羞耻的秘密。
明若星算是吁出了一口气,立刻拿出照片偷偷地藏进了自己的口袋。
好死不死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背后响起了一串咚咚的脚步声,何天巳拿着拖把冒冒失失地闯了过来。
“小明,给你这——唷~~~”
他一眼就看见了明若星面前那堆花里胡哨的杂志。
“我的天哪,这箱子里还有这种东西,不对,你难道是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
“滚啦!”
居然被杂志的主人倒打一耙,明若星瞬间脸红得像是要爆炸,反手就丢出一本杂志,正中何天巳的脑门儿。
闹归闹,但两个人该做的事情还是一样都没有少做。楼下的大部分杂物在清点确认之后也被搬到了楼上。空出来的两间屋子,一间当做明若星的卧室,而另外一间则成为了何天巳的新画室。
至于原本楼梯下方那个窄小阴暗的小空间,则在明若星的建议下被改造成了工具房,收藏着那伽原本的五金工具,看上去也是琳琅满目,简直就像是一座小型军火库。
楼上楼下这一场超级大扫除整理结束,这一整天也差不多就过去了。内外庭院的整理只有留到明天继续进行。
简单地解决了晚饭,两个人各自洗了澡,又开始整理内务。
总算是有了自己的房间,明若星试着解放自己那几大箱子的行李——合适的床铺还没有找到,凉席只能直接铺在地上。衣橱也没有,总之先凑合着在屋子里拉一根线,把衣服挂起来。桌椅倒是不缺,可也没有啥需要往上摆放的东西。
而最最关键的是,从客厅里搬过来的立式电风扇太高,完全吹不到地面的凉席上。而蚊香味又太沉,全都挤压在地面上,熏得明若星眼睛疼。
看起来,还是应该再添置些家具。
睡不着,明若星干脆爬起来,从行李里摸出一把卷尺开始丈量屋子里的尺寸。他正量得起劲儿,墙壁上突然传来咚咚的几下敲打声。
“睡了吗?”何天巳的声音听上去居然格外清晰。
明若星想了想,没理他,继续测量。
谁知隔壁又咚咚地敲了两下:“我听见你甩卷尺的声音啦,要帮忙吗?”
是这家伙的耳朵变灵敏了,还是这堵墙的隔音效果太差?
明若星灵光一闪,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上午这家伙的超常表现。于是又用尽可能轻的声音回应道:“来吧。”
三秒钟之后,隔壁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紧接着何天巳就从走廊上跑了过来。
明若星故意半开玩笑地问他:“耳朵这么尖,你刚才把耳朵贴墙上了吗?”
“没有啊。”何天巳莫名其妙,“我刚刚一直躺床上呢,怎么啦?”
可是何天巳的床根本就不在墙边上,而在他卧室的另一头。
看起来这家伙的亚人能力的确有所长进。
明若星暗暗高兴起来。当年的那伽号称“亚安局战斗力最强”,眼下何天巳虽然未必能够重振当年雄风,但是能力恢复得更多,找回过去记忆的可能性应该也会更大。
尽管并没有切实可信的科学依据,但明若星还是忍不住萌生出了期待。
这之后,在何天巳的协助下,他仔细丈量了房间的各个尺寸,接着从行李里取出平板电脑,开始在网络商城里物色起合适的家具。
反正也没什么事可干,何天巳全程陪在一旁。刚开始,他只是偶尔帮忙参考、给点建议,可是很快就开始跟着下单,而且林林总总,从餐桌吊灯到水泥、开关、鹅卵石,总之越买越起劲。若不是明若星及时喊停,恐怕刷爆光叔还回来的那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我早没想到自己动手改造呢。”
兴奋地上下拖动着那一长串采购清单,何天巳一边憧憬着未来的计划一边嘟囔。
“果然还是一个人做事,提不起兴趣来。”
“那你以后可以多干一点。”
明若星打了个哈欠,十分自然地起身往外走去。
“平板留给你,继续买吧。我去睡了。”
不等何天巳回过神来,他就溜进了隔壁的卧室,把门一锁,心安理得地躺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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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一连好几天,针对庭院的整理、修缮工作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庭院里的杂草被全部连根拔除。土壤里的石块和瓦砾被仔细刨出丢弃,换成从荒田里挑来的肥土。池塘里的金鱼被临时转移到了大水桶里,藏在白老板捞不到的安全地带,水体底部的淤泥和腐殖质被捞出,堆积在院外接受阳光的暴晒。
等到庭院规整得差不多的时候,第一批网购的物资也率先抵达了。于是明若星的屋子里终于有了床铺、衣橱和床头柜,而餐厅里也有了新的吊灯和餐桌。
不止如此,何天巳还给一楼所有的房间都更换了功率更高的电灯泡。昏暗的生活从此结束,即便在最黑暗的晚上,也能清楚地看见同一屋檐下彼此的面庞。
更多的改变还在慢慢地发生着,比如门廊上那两个重新种上了月季的花盆,玄关里的新鞋架,厨房灶台高处的排气扇……
总之,套用何天巳自己的一句话,那就是“这个家越来越像一个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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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就进入了一年当中最为难熬的中伏。
清晨的太阳只轻轻一跃就弹射到了天顶。阳光带着灼烧的刺痛,空气里充满了飞扬的尘土,仿佛一座小型沙漠。
下午三点,沙漠绿洲似的中庭花园里,一场暧昧的对话正在池塘边进行。
“放松你的身体,闭上眼睛。
“吸气……呼气……
“不要抗拒……感受我的力量,现在开始进入你的身体……”
发出一连串催眠指令的同时,明若星伸出双手捧住何天巳的脑袋。两个人轻轻以前额相抵,这是亚人之间方便信息素交流的亲昵姿势。
类似的精神训练已经进行了大约一周,目的性十分明确——明若星希望能够帮助何天巳学会控制体内那股新生力量,甚至突破自身局限,重新回到一个较高的水平。
然而计划归计划,进展却不容乐观。而且问题并不单单出在何天巳的身上。
鸣蝉四面八方地鼓噪着,毒辣的阳光见缝插针地从叶片间筛落,水汽像粘稠的糖浆,紧贴着皮肤缓慢垂挂下来。
两个人保持着头抵头的姿势,也将两人份的热量闭锁在了身体之间,看上去更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孩子气的忍耐游戏。
大约两三分钟之后,果然有人受不了了。
“热死我了,走开!!”
一把推开近在咫尺的何天巳,明若星发出了忍无可忍的怒吼。
此刻的他已经完全不顾形象,只穿了工字背心和沙滩短裤,双腿甚至还浸泡在池塘里,可浑身依旧大汗淋漓,湿漉漉的长发紧贴在后背上,整个人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有这么热么?”
何天巳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就把头发给剪了呗,看着就难受。”
明若星白了他一眼,不去解释自己蓄发许愿的真实目的,倒反问了一句:“你不热?”
“我觉得还好啊。”
何天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和脖子,再摊开手掌让明若星检查,还真是一点汗都没有。
“怎么会?”
明若星明明记得将近一个月之前,长乐镇上,当时刚出院的何天巳也是挥汗如雨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见他神游,何天巳反而忧心忡忡地把手探到了他的额头上。
“喂,你怎么出这么多汗,会不会生病了啊?”
在被摸到的一瞬间,明若星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何天巳的手很凉。
这是冷血血统亚人特有的体温,比哺乳动物稍低一些。而且他们在夏天也需要格外注意防晒保湿,否则很容易发生褪皮、开裂等皮肤问题。
以前的那伽就痛恨夏天,别人一到六月就换上了短袖,只有他反而穿起长袖衬衣,脸上也几乎永远戴着墨镜。
想到这里,明若星立刻凑过去拉起何天巳的胳膊仔细观察——虽然皮是黑了点儿,但连一块晒红的瘢痕都找不到。而且冰冰凉凉、光滑无毛,摸上去非常舒服。
“……我呆不下去了,我要走了!”
为了抵制想要抱紧这条胳膊的想法,明若星动作夸张地站了起来,迈出池塘。
“别介!”何天巳赶紧拽住他,“你这是要去哪儿?”
“哪里都好,只要有电有冰就行!”
“再忍一忍啊,电力局都说了,三点半点就能恢复供电。你看这不就快——”
正说到这里,不远处的半空中传来一阵吱吱的轻响。在走廊下趴着乘凉的白老板首先竖起了耳朵,紧接着明若星也转怒为喜。
“电来了!”
短短两秒钟之后,房间里传出了各式各样电器苏醒的声音。电灯点亮了,冰箱开始运作,电风扇也开始一边摇头一边旋转。
如同饿虎扑食,池塘边的两个人立刻分头朝着两个方向跑去——何天巳抢着给手机充电,而明若星则霸占了电风扇,撩起头发对着后背一通狂吹。
然而,这种“各得其所”的感人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短短半个小时之后,“啪”地一声,电力又被切断了。
邪恶的暑热势力迅速卷土重来,在明若星的大呼小叫之下,何天巳迅速检查了家中的保险丝和电表,得出结论——问题还是出在外部供电设施上。
所幸手机里刚充的那点儿电很快就为他们带来了真相:最近放暑假,村子里小孩多了用电负荷大,老旧的供电设施不堪重负。之前补漏式的修补恐怕解决不了问题,急需一场升级改造。
目前,供电局的人还在对具体方案进行评估。看起来这电一时半会儿是恢复不了的。何天巳这边刚刚和小美通完电话,就看见明若星气势汹汹地抓着一个旅行包走了过来。
“我要走了。”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你走不走?”
“没电我也待不下去,可是去哪儿,回S市?”
“S市比这里还热!不如去H市,风景好可以避暑,你想画画还能写生。”
“不错喔,我都还没去过……可咱们住哪儿?”
“当地有家亚人开的旅馆,经理是我朋友。有特殊套房可以寄养宠物,还可以把白老板一起带上。”
“老白还是算了,它晕车,上次坐我开的拖拉机就吐了一路。”
于是两个人将白老板托付给了光叔光婶,收拾收拾东西,开始了逃离金鱼村的漫漫长路。
从长乐镇到H市的车程大约两个小时,不算很近,但国道沿途都是绿水青山,车里又打足了冷气,人的心情也就跟着愉悦了不少。
担心明若星一个人开车打瞌睡,何天巳全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路过休息站时还停下来活动活动、买点吃食。两个人十分难得地没有抬杠也没有争吵,终于在太阳落山后不久抵达了目的地。
H市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型城市,第三产业相当发达。这里的人生活富足、平静,街道上干净整洁、花团锦簇,就像一个小而精致的盆景,让许多人流连忘返。
下午七点的街道上,晚高峰已经开始回落。开启导航的银色猎装车在道路上奔驰,半小时之后抵达了位于城市西郊的风景名胜区。
与那伽心目中的农家乐、青年旅社完全不一样,明若星口中的“旅馆”居然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度假酒店。除了最常见的公寓式客房之外,在相当面积的缓坡上,还有大小别墅星罗棋布。
“……你果然是个土豪。”何天巳又一次对明若星刮目相看。
车辆稳稳地停靠在酒店一侧的停车场,两个人下车直奔大堂。
与之前在隐庐餐厅和亚人超市里的体验差不多,他们刚进大堂就有一位领班模样的男人迎上来,将二人领进前台右侧的“贵宾休息室”。
在来时的路上,明若星已经简单介绍过这个酒店的来历——这是一个国外财团名下的连锁酒店品牌。该财团的实际掌控者是意大利的狮王家族,核心成员也全都是清一色的高等级亚人。
与很多其他的亚人商业体一样,酒店并非只接待亚人宾客。事实上,普通人类才是这里入住率最高的人群。而亚人的唯一特权,是可以选择普通楼层或是只有亚人入住的“保密楼层”。
为了给何天巳长长见识,明若星优先选择了保密楼层。然而事有凑巧,领班表示保密楼层正在进行翻新装修,不适宜居住。于是两人唯有退而求其次,选了一间位于11楼的普通标准房。
虽然是普通房,但这里毕竟是豪华型酒店,房间内部还是宽敞又舒适。两个人分别选了床,将行李丢下,何天巳正想问应该到哪里去填饱肚子,明若星就说要带他去见识见识亚人世界的夜生活。
于是两个人重新坐电梯下楼出了酒店,徒步沿着西南方向的小路向景区深处走去。
大约一刻钟之后,酒店以及周边建筑物的灯光已然全部消失,小路两旁高耸着漆黑的松树林。然后,就像是童话里的魔法小屋似的,一座亮着霓虹灯的酒吧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根据明若星的说法,这间名为“雪柳”的酒吧虽然地处偏僻,可在亚人的社交圈子里却名气响亮。它服务的对象是来此地度假的亚人,而且只营业春夏秋三季,每个季节供应的酒水和简餐也不一样。
晚上八点钟,对于酒吧来说或许还嫌太早,一旁的露天停车场上没有多少车辆。明若星领着何天巳走到正门前,迎宾门童用手持仪器扫了他的手腕芯片确认身份,接着又要来扫何天巳。
“他是我的朋友,”明若星拦住了门童,“消费记在我账上就行。”
显然,这间酒吧的身份确认工作执行得也不严格,他们两个很快就被放进了大堂。
乍看之下,这里和普通的酒吧没什么区别。吧台、卡座,还有装满各种酒瓶的巨大展示墙。以及穿着经典西装制服,托着酒水来去自如的侍应生们。
腹中空空不宜直接饮酒,两个人首先选择了一处相对安静的卡座,研究起了酒吧里的简餐。
与之前隐庐的中西合璧式烹饪手法不一样,酒吧简餐完全是西式的。二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将所有的食材包括配料全都清楚地标注在了菜名的下方。
明若星点了一份土豆饼熏三文鱼,为何天巳要了一份西班牙海鲜饭。在等待上餐的时间里,何天巳又提出了令人头疼的新问题。
“亚人是不是一般不吃与自己同类的动物?”
“你这是什么鬼问题。”
反正闲着也是无聊,明若星干脆跟他讨论起来。
“这个问题不是挺正常的吗?”何天巳嘀咕道,“就像人不吃人肉,亚人也不应该吃同种动物的肉,这很难理解?”
“人不吃人肉,那是因为他们习惯于把自己当做与众不同的单纯物种。可正如我之前告诉过你的,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亚人,只是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动物基因究竟是什么。”
“也对喔。”
何天巳露出了仔细寻思的表情,“所以,那些不吃人肉,却大口大口嚼着其他肉类的人,说不定早就已经吃过自己同类的肉了。”
“你要非那么想也没有办法。但‘同类’这个概念原本就很微妙——哪一方面的相似可以叫同类,又该相似到什么样的程度?人和猪的基因相似度是83%,你和猪是同类吗?”
“生物学方面的事我是不懂。但至少……在知道自己与某种动物有着特殊联系之后,应该会对这种动物产生出特殊的感情,不吃也挺正常的吧?”
“怀有这种想法的亚人确有,而且并不少。”
明若星点点头,将目光投向桌旁的玻璃窗。在那上面、璀璨灯光的中央,映着何天巳朦朦胧胧的脸庞。
“不过,偏偏就有些人特别喜欢吃自己的‘同类’。”
“哈?还有那种人?”
何天巳瞪圆了双眼,做出一个前所未有的鬼脸。
“怕不是心理有问题吧?!”
自己骂自己这种稀罕事儿可不是每天都能看见的。明若星轻咳一声掩盖住笑意。正好两份简餐同时端了上来,他一边拿起刀叉,一边故作不经意地继续道:
“我有个同事是号称‘蛇王’的眼镜王蛇。这家伙对正经吃饭没什么兴趣,却偏偏喜欢吃蛇。什么椒盐蛇排、口味蛇、炒蛇丝,就像在嚼薯条。”
何天巳叉子上的鱿鱼圈都快掉回盘子里去了,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人伦惨剧。
“那不就是蛇中汉尼拔吗?那他变成蛇的时候看着自己是不是也会流口水?”
“噗——”明若星差点憋出了内伤,赶紧喝口水把笑声压回去。
“我也问过他是怎么想的,他说眼镜王蛇本来就吃蛇,其实动物界自相残杀的动物还有很多,甚至一些幼崽刚出生就会被它的母亲回收掉。如果非要认这样的动物当做自己的亲戚,这不吃那也不吃,简直就是在自找麻烦。”
“喔……”
何天巳发出了一声“百转千回”的感叹,显然被当年的自己给说服了。他低头扒了几口饭,忽然又提出一个问题。
“欸,吃蛇的那位,该不会就是把鳗鱼丢你碗里的同事吧?”
“……你怎么知道?”
“没啥,就是一种感觉。”
何天巳嘿嘿傻笑着,有些得意:“你不是说你自己很少交朋友吗?所以我就猜,这两位说不定就是同一个人。啥时候叫出来,大家一起喝喝酒?反正都是朋友嘛!”
“……”
明若星静默了几秒钟,最后挑选了一个自己最不喜欢的答案:“他已经不在了。”
何天巳张了张嘴,好一阵子才“领悟”到明若星的意思,赶紧道歉。
“我不知道……”
“又不是你的错。”明若星摇头,继续切割盘中的三文鱼。
难得融洽的气氛一下子跌落到谷底。尽管没有任何矛盾,可何天巳还是觉得憋闷难受,必须做点什么来透透气。
“没事,你还有我呢。”
连何天巳自己都有点意外,可他的确轻轻握住了明若星的手。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做你一辈子的朋友。”
自打被何天巳握住的那一刻起,明若星就停下了动作,却偏偏不与何天巳对视。
两个人就保持着这略显诡异、如同求婚的姿势,直到明若星隐藏好了呼之欲出的情绪,将暂时还无法出口的话语转变成了一句戏谑。
“谁要一辈子和你做朋友。”
“是是是,我这只野鸡还高攀不上您这条家猫了呢。”
何天巳赶紧跟着下了台阶,顺手从明若星的碟子里叉走了一块三文鱼。
等他们吃完这顿简餐,时钟也刚好滑过了晚上九点。酒吧里客人逐渐入场,乐队也开始演奏。雪柳的夜生活正式拉开了序幕。
示意侍应生撤走了餐盘,两个人决定转移到吧台边上去喝点小酒。
与外界常见的酒吧一样,雪柳的吧台区看上去十分普通:暧昧昏黄的灯光、金属高脚凳、整整一面墙的各类洋酒。当然,还有柜台后面的调酒师,优雅地晃动着银色雪克壶。
明若星首先为自己点了一杯“翠星”。这是一种盛放在古典杯里的有趣鸡尾酒,掺有微量蝶豆花汁的金酒与薄荷酒在杯中呈现出下蓝上绿的丰富颜色,像是热带地区的海洋,又像猫的瞳孔。悬浮的青柠与冰块,以及杯口的盐粒为它营造出了更加立体丰富的口感。
只不过这杯酒是猫科亚人的限定饮品——毕竟,用猫薄荷蒸馏出来的薄荷酒,并不是所有亚人都懂得欣赏的。
酒水单很快就到了何天巳的手上。他发现这简直就是一本另类的生物学小册子:前三页排满了所有亚人都可以饮用的酒水,继续往后翻,就出现了各种以物种为区分的严格限定饮品。
比如用黄绿地衣作为装饰、口感辛辣的“金色山丘”是偶蹄目亚人的独享;棕榈树花蜜发酵后的饮品则是鸟类亚人的最爱。
如同“隐庐”一样,所有的酒水都详细列出了配料清单以免误饮,单论酒的种类和调酒的各种芳香植物,甚至比“隐庐”更加丰富。这或许是因为光顾酒吧的人,大多都存有一份对于新奇事物的好奇和渴望。
在明若星的建议之下,何天巳还是选择了一杯保守的大众型饮品。随后,两个人就坐在吧台边上观察起了形形色~色的亚人。
按照明若星的说法,雪柳是这座城市里唯一的亚人酒吧,又因为地处于避暑圣地,一直都是生意兴隆。但严格地说,它在亚人社会里只能算是一个小型平价酒吧,真正的大人物一般不会光临这里。
“可这里的顾客衣着举止什么的都很不错。”就事论事,何天巳说出了自己的观察感想。
“那是因为觉醒后的亚人很多素质都明显优于未觉醒的普通人类。所以就算从事同样的职业,亚人也往往会更早一步脱颖而出。”
明若星不忘强调,“这不是种族歧视,而是客观事实。”
“就像智商高低有别一样么?像我这样的算不算是突然开窍?那岂不是因祸得福了?”
“别高兴得太早。光有先天优势当然不够,有些血统很高的亚人,一样混得连过街老鼠都不如。相反也有血统低微的亚人,拥有很高的社会地位。”
正说到这里,明若星用大拇指比了比斜后方的卡座。
“那边那个穿红衣服的男人,你认不认识?”
何天巳装作不经意地瞥过去,看见一个个子不高、其貌不扬、还挺瘦弱的红衣男人,正在一群人里高谈阔论。
“不认识……但好像有点眼熟。”
明若星打开了手机,找出一段在社交网络上点击量上千万的热门视频。
“这人是个网红,专长是评论热门社会事件。很多人称赞他言辞犀利、观点独特。有报道说,今年一月份他的工作室拿到了A轮风投两个亿。”
“这么厉害?!”
何天巳又朝那边看了看,“真是人不可貌相……所以‘能说会道’就是他的特长?”
“他的第一血统是鹩哥,属于B级基因。所以他只是建群种,普通得不能更普通了。”
“等等,你说得太快了,容我消化一下。”
何天巳仿佛头晕,一手将明若星拦下。
“你是说,这个网红是个鹩哥,而鹩哥这种亚人基因属于B级基因……那么建群种又是什么意思?”
“建群种是从保护生物学挪用过来的概念,指的是这一类亚人好像基石那样,组成了整个亚人群体的基础。所以他们的数量是最多的,而能力相对来说也比较普通。”
“那么你呢?猫是什么等级的基因,你又是什么种?”
“家猫一般属于A级基因。如果一个亚人体内的第一基因血统为A级,那他就属于优势种。数量比建群种要稀少一些。”
“还有更高等级的没有?就你那同事,那条眼镜王蛇,他是什么种?”
“他……同时拥有眼镜王蛇和矛隼两种S级基因。像他这样优秀的亚人,可以像一把大伞随时庇佑其他人,所以被称为伞护种。”
“伞护种……听上去很牛啊。”何天巳对自己的羡慕简直肉眼可见:“还有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了?”
“当然有。”
不知是猫薄荷还是这个话题让明若星的心情不错。他一手支撑着脑袋,慵懒地眯起了眼睛。
“你知道吗……”
他勾勾手指,示意何天巳主动附耳过来,薄薄的气息落在耳垂上。
“中国的亚人社会是有皇帝的,那可是目前全世界唯一公开的传说种。”
“皇帝?传说种?!”
信息量实在太大,何天巳一下子愣住。又过了足足四五秒钟,他才在千头万绪之中随便挑选了一个吐槽的角度。
“都什么年代了……皇帝?这是要搞历史的倒退?”
“那只是象征性的,并没什么实权,类似于君主立宪制……不,应该说比那个的程度更轻,毕竟皇族几乎从不抛头露面。”
“我觉得我的世界观突然又被刷新了一遍。”
何天巳一口喝干杯中剩下的酒液,很自然地又要了一杯。
“所以,这个传说种……到底是个什么动物?”
“当然是普通人以为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
明若星说出了让人惊讶,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是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