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奈香笑笑：“要是世界上的人都是你这样想的就好了。他们只想和我爸爸搞好关系而已。”
顾意之感到喉咙口却一阵堵塞。她突然想起娱乐圈的十八线明星讨好给自己工作的人的样子。他们和肯给他们机遇的人说话时总是弓着腰，笑得一脸诚恳，没人晓得他们到底是否真的怀着感激的心理。等事情谈成之后，他们有时会拿出手机给跟自己亲近的人发消息说那人的坏话。
顾意之虽然并不赞同将人三六九等分的做法，但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基于人品原因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大角色的。他们天赋贫乏，喜爱阿嚏奉承，却又没有感激之心。可能人的根性会驱使他们在看到比自己背景厉害的人的时候跑上去多少献点殷情。故而对于他们这种行为避而远之的人才更为珍贵。
明奈香性格乖张，看待人的方式却又不是一个十五岁学生该有的方式，可能因为早就听过不少别人在跟她交了朋友之后偷偷跑去小角落里开集会时说过的坏话了。
顾意之这么想着，心里不由泛起一股奇妙的苦涩。她想开口去安慰明奈香，却想不出什么好的字句。最后她问了一声：“星野先生是怎么样的人？”
明奈香朝她看看，一时愣了。大概她也没想到顾意之会问这个问题。她想了想，说：“如果他不是一位父亲的话，他会是个很厉害的人。可能像他这样的人比起搞黑道更适合做政治家。”
“你的中文是他教的吗？”顾意之问。
明奈香说：“他在家里跟我用中文说话的，虽然好像他并不怎么会主动来和我说话。”
她又快速地笑了两声。顾意之看不清她的笑脸中充满的情绪到底是悲哀还是自嘲。
“好啦，姐姐。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她说，“与其坐在这里聊我的往事，你不如好好想想自己要怎么办吧。就这样啦，晚安。”
顾意之目送明奈香上楼回了房间，那娇小的身影变得有些单薄起来了。
晚上一两点钟，顾意之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台的深夜剧，主演是雅之手下一个最近因为综艺节目火起来的男孩子。她已经好久没有在凌晨的时候如此清醒了。早些时候她就有一种贝豪今晚不会回家的预感，但她在某个瞬间十分相信那是自己的错觉，于是她开了电视，开始等起贝豪了。
走罢走罢，并没有盼头的。她朝自己说。
电视台放完了雅之手下那个男孩子的一段独白，开始放广告了。顾意之默叹了一口气，关掉了电视，起身回了房间。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有一股倦意，却睡不着觉。她现在对于贝豪有着极大的不信任感，他们分分合合，两人之间的桥梁早就出现了龟裂的痕迹。但在每次贝豪对她表示出一丁点爱意的时候，她就会自动抹去心中的这种不信任感。
毋庸置疑，她确实是喜欢贝豪的。但是反过来讲，贝豪对她也具有一定的不信任。她相信贝豪能在机密和私事之间划出一条明确的分界线。但每回一旦她深入的想要去了解贝豪的时候，贝豪总是将她拒之门外。鬼门的事情也好，薄锦心得事情也好，又或者是是影颜的事情，贝豪一桩都不曾跟她提过，仿佛他们是两个萍水相逢的人一样。
顾意之可以肯定，贝豪身后不只有影颜和薄锦心，但是具体有多少没自己出现的她就不得而知了。贝豪对于她们的存在只字不提，每回一旦有类似的情况出现，总是以拙劣的借口掩饰过去。甚至没人知道贝豪和薄锦心在美国的时候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些什么。
如此想来，恐怕顾意之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她想起薄锦心和她一起拍过的那部古装剧里有好几段都是两个女人互相争执的桥段。要是放到现实里来，可能她们永远无法大吵一架，因为总有一方手上捏的牌比别人的好。
顾意之忘了自己是怎么入睡的了。她醒来时发觉自己的姿势及其别扭，两只手背在身后，身体侧躺着。她起身，感觉肌肉一阵酸疼。她挠挠头发，想着贝豪一夜未归，现在一定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活动了几下筋骨之后，她从床头柜拿来手机。她点开屏幕，看到锁屏上一片干净。
贝豪果然连条信息都没发过。
“哎，我果然是个傻子。”她小声说了一句。
她抱着手机躺会到床上，在清晨的鸟叫中打算睡一个回笼觉。
睡到几点？她不知道。反正醒来的时候贝豪可能已经回家了。
明奈香一晚上都没睡好，夜里辗转反侧醒了好几次，闭眼继续睡的时候眼前又浮现出了自己父亲的模样。其实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父亲的时候已经快要念小学了，当时她的祖父被人所害，家产一并被查封，她被送去了别的城市的亲戚家避难。其实她并不清楚事情的经过，只知道某天幼稚园放学了过后母亲没有去接她，一直到了将近黄昏的时候，她的姑妈才来。
姑妈坐了一辆黑色的车，把她带进了车里。她至今记得那位开车的司机带着墨镜，穿了西装，头发被剃成了很短的板寸头。
“明奈香，这个是……你的爸爸。”姑妈说。
明奈香转过头，看到一个翘着二郎腿的男人正对着她坐着。那个男人撑着手杖，严肃的让她不敢动。
男人点点头，对姑妈说：“你们想好什么时候动身了吗？我在东京随时都有接应的。”
姑妈说：“就不能让她念完小学再去吗？”
“念完小学？”男人皱起眉，说。
明奈香注意到这个男人其实长得并不比母亲常看的晨间剧里那个演儿子的演员长得差。他五官长得及其标志，虽然一眼看上去他没有明奈香家附近的那个学生模特长得好看，但是他绝对是及其耐看的类型。
“等她念完小学她就不会想走了。”男人说。
“你不要强行带走她。你已经把我爸爸弄去监狱了，你还要做什么？”姑妈声音有些激动。
男人看看明奈香，说：“我能给她更好的教育。”
姑妈说：“奈明子一直以为你会来帮我们的，没想到爸爸的事业被查封是你策划出来的。你还有什么脸跑过来跟我们要明奈香？”
“美江，我以为你会是那种比较聪明的人，”男人叹了一口气，“你们家老爷子就是因为太古板了才会变成这样。”
姑妈叫了起来：“你这个畜生，你知道什么？你不是说你是真心相对奈明子好的吗？结果呢？奈明子现在呢？你都不敢去直面她吧？”
“我会去看她的。一周一次够不够？一周三次呢？她的医疗费我会给你们。”男人的语气依然平静。
“伊藤安井，你就这样下地狱去吧！”美江说。
男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些表情，他似笑非笑看着美江，嘴角稍稍扬起了一下。他说：“行啊，我去下地狱，但是要下地狱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你很清楚你们都做过什么事，我们不如一起在地狱见吧。”
美江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她喘着粗气，半躺到椅子上。过了一会儿，她说：“爸爸说了，你要是真的敢这么做，你也会进监狱的。你是不会放掉好不容易打下来的东西的，你是不会跟政府坦白的。”
“我没说要和政府坦白，”安井说，“我只要明奈香跟我回东京就行了。”
美江别过头看着自己的侄女。明奈香坐在汽车椅子上，咬着嘴唇。老实说，她并不清楚自己的生母是谁，打从有记忆开始她跟姑妈住在一起了。她也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只知道眼前这个叫“伊藤安井”的男人要把自己从姑妈身边带走。
“我要和姑妈住在一起！”明奈香突然冒出一句。
日后想来，她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勇敢的一个瞬间。
安井“噢”地感叹了一声。
明奈香说：“叔叔，你不能把姑妈关起来！”
安井说：“我是你的爸爸，我怎么会把你姑妈关起来呢？”
“那我妈妈呢，”明奈香说，“你是不是把她关起来了？”
“你妈妈现在住在别的地方。你跟我去东京，我带你去看她。”安井说。
明奈香心里感到了一阵不妙，她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后来回想起来，她才发现自己当时可能在想母亲是不是已经死去了。
美江坐起身，深吸一口气，朝安井说：“我不知道你夜里是怎么睡得着的，还是你踩在别人的尸体上会感受到愉悦呢？你这个人根本心里只有自己。当时和奈明子在一起真的是因为喜欢她吗？还是因为你想利用她呢？反正都无所谓了。我只想知道，你在中国的妻女在说起你时会说些什么？不，我甚至不觉得她们会去想念你。像你这样的人，能够没晚夜不能寐我就满足了。”
安井又露出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也许不知道，你不是第一个问我在夜里能不能睡得着的人，”他说，“我可是做梦都想把你们的老爷子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