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一夜之后,众人整装出发,带着马匹与马车,又补给了一些干粮和水,老板娘热情地挥手告别,马车远远驶去。
马车中二人闲来无事,谈论起了上古之文。
常歌看着外面的山峦,不由地道:“复循西谷,遂至其巅。”
“郡主所言可是惜抱先生之作《登泰山记》?”
她点点头:“正是,驸马也听过?”
他笑着道:“今所经中岭及山巅崖限当道者,世皆谓之天门云。”
二人相视,异口同声道:“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常歌大惊:“驸马同为喜欢此句?”
杜佑点点头:“不错,苍雪山,烛亮天,格外有意境与画面。”
常歌:“此乃先生同友人冬日登泰山之作,着力描绘泰山的雄伟壮丽,语言简洁精工,富有表现力,读来颇有画面之感,仿佛自身置身于泰山之中,四下皆生灵,日转星移,唯有泰山不变也。”
“此言不虚,先生文笔着实称为上佳。”
常歌忽然想到另一篇上古之文,问道:“不知驸马可听过“渊海有仙笔”一文?”
杜佑微微皱眉,想了良久,才试探性问道:“可是那失传已久、无名无作的上古之作?”
她点头肯定道:“对,就是此文。”
只见身旁人略微摇头,遗憾道:“未曾有幸拜读。”
常歌莞尔一笑:“巧了,我记得我上次在车里放了一本誊抄卷,是从一位大师那里借抄过来的。”
“怕引起外人争抢,也仅仅只抄了两份,且不敢四处声张。”
她伸手拉开一旁的抽屉,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卷,轻轻拍了拍上面略微落下的尘土,递给身旁的人,道:
“此一份,便赠予驸马吧”
杜佑一愣,接过书卷翻了翻,卷中书写用的似是小楷,运笔娟秀、挺拔,又有些飘逸在其中,行云流水,生动而有情致,点欲尖而圆,挑欲尖而锐,弯欲内方而外圆,钩半曲半直。运笔灵活多变,莫可限定。字符错落有致,如是行气自然贯串,望之如串串珍珠项链,神采飞扬。
“娟秀又不失英气,挺拔又带些飘逸,好字。”杜佑不由赞叹道。
常歌笑道:“驸马过奖了。”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这唯二的其中一本了。”
他将书卷放入袖中,忽然调笑着看着身旁的女子道:
“我方才想起,郡主那晚说要答复的事情……”
常歌一听,顿时想起驸马说的是哪件了,耳朵微微有些发红,窘迫一笑。
若不是驸马提醒,她真要忘了此事了。
但她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况且驸马这般直白的问……
常歌犹豫着启唇道:
“驸马我……”
忽然车底一侧的轮子转飞出去,车身跟着一斜,常歌整个人都跟着车子向后倾斜,嘴里话还为说出就被迫咽了回去。
“郡主!”马车外白若大喊,马车不听使唤的顺着山侧滑下,暗卫焦急跟上前勒住马车,不料这惯性竟出乎想象的大,山侧末端竟是小型悬崖,暗卫拼尽全力,堪堪将马车止在悬崖边上。
此时拉车的马儿早已受惊,私下逃窜,只剩下一辆马车在崖边摇摇欲坠,马车一侧由几个黑蓝衣暗卫拽着,另一侧则面朝悬崖。
白若见紧要关头拉住了马车,松了一口气。
一直紧攥着驸马的胳膊的常歌见马车停下来了,也松了口气,正打算下车查探情况,随着她一动,身后靠着的木板忽然发出“咔”一声,木板裂开,常歌的身子不受控制向后倒去,在掉下去之前,她反应了过来,松开了拉着杜佑的手。
颜儿大惊:“郡主!”
常歌向身后悬崖坠去,此时从马车里窜出另一个身影,杜佑未作他想,直直朝她的方向也紧跟着落去。
他一把捞住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然后翻身,让自己朝下。
“你……”常歌还想说什么,一阵坠落的晕眩感来袭,她昏了过去。
颜儿跑到崖边大喊:“郡主!”奈何没有人回应,她心急如焚,红了眼眶,回头对着白若道:“怎么办?”
后者则冷静地命令暗卫道:“下去搜!”言语间难掩焦急。
众暗卫闪身不见:“是。”小磊子焦急地看向崖边,满是担忧,希望郡主和公子都没事。
崖下是一条有些湍急的河流,暗卫下去寻找,至天黑都未能寻见,禀报白若后,几人都沉默不言。
颜儿跌坐在地上,率先开口道:“郡主待我如亲妹妹,而今却……”说着抽泣了起来,一旁的小磊子上前安慰:
“这下面的河流离山下近,此时天色也已晚,不如我们先回山下,说不定郡主他们回到客栈疗伤呢。”
颜儿渐渐停止了抽泣,点点头缓缓起身吩咐下人将东西收拾一下,下山回到原先的客栈。
白若一路上沉默不语,越来越冷冽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几人到了客栈,颜儿推门而入。
“老板娘。”她喊道。
客栈内无人回应。
颜儿大敢不妙,吩咐手下道:“四处搜查一下,有没有人在。”
手下查探了一圈道:
“回颜儿姐,客栈里没人,看起来似乎走了有一阵了。”
颜儿惊醒,忽然想起那晚在客栈留宿时,客栈老板娘分外古怪的行为,还有着荒凉的单秋边界,怎么会有一家客栈的老板娘还如此热情,好吃好喝的招待不说,还有一个小厮在这里当职,整个客栈没有壮丁,后院却有一些马匹。
那老板娘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颜儿努力回忆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忽然想起,那晚她去后院动了郡主的马和马车。
她心中一惊,将想法说给白若和小磊子,二人都很同意她的想法。
白若道:“定是皇都那边的人的阴谋诡计!”一向冷静的白若此时也有些怒火,眼神凌厉的扫过暗卫们。
冷声怒道:“不是让你们看着吗?马车被人动了手脚也不知道!”
颜儿也没见过如此不冷静的白若,拉着她的胳膊安慰道:
“从皇都派来的,定是武功高强之辈,上次树林间的刺客出来,虽说尽数抹杀,但也难免没有藏在林间观察的,将我方的实力偷偷汇报回去,如此一来,那边的人定是找了个更加厉害的来,我们这才中了他们的阴招,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郡主和驸马要紧。”
“是啊是啊。”小磊子附和道。
白若冷静下来,对着颜儿点点头,道:“我再出去看看。”
颜儿心知她武功高强,不会出事,便放心由她去了。
——
《渊海有仙笔》
渊海有仙笔,执笔可封山河,御威龙,降诸魔,威震四方。
临泽有佳女,其容可惊九天,醉兰芷,倾天下,辰星皆愧。
忽而有一魔,自幽暗之地而出,霍乱天下。倾尔山崩水涨,风沙并作,乌云骤来,紫光乍起,民四下逃亡。
佳女奉命,执笔前来,挥袖一洒,笔尖金光点点,几息之间,缝合裂闭,山稳水平,风停沙止,黑云、紫光皆四散也。
天地之间,静止不动,惟二人飘飘乎立于空中。
佳女谓魔曰:“何故至此?”
魔不答反问焉:“吾可向仙女请一事?”
佳女虽疑,仍曰:“尔言。”
魔苦恼曰:“吾沉睡于蛟龙之下,困于诸海之渊,静寂于冥火之地,已然八千万岁矣。今吾破蛟龙、出诸海、息冥火,毁此天灭此地,摧山河召风沙,但仍觉有困惑之意。仙子可知吾为何如此?”
佳女闻其言,笑曰:“但一字。”
魔问:“何字?”
其曰:“寂。”
魔不解,又问曰:“汝何以言此字?”
佳女答曰:“天地自盘古开后而始,日转星移,月浮云动,苍山停于世间,流水亦不息于此,其间之生灵,或人或神亦或魔,皆不过反反复复,尽都为来来去去,死生之渺小宇宙之浩荡,天道之无穷也。然人之感于滔天不尽,自身无常,仅仅几十一生,却徒然感之漫长,更何况尔生于盘古,存于至今,着实长寂。如今尔忽厌,妄破此于残暴,殊不知尔之本心不于此,因而尔之举亦为无用之功矣。”
魔仰而视碧空,俯而望苍海,终遂而叹曰:“是也。”
佳女曰:“尔可有余言?”
魔再叹曰:“末了,仙子请执笔焉。”
久而,未见其动,魔正疑,忽听其笑言:“此笔,只消恶魂,灭嗜魔,尔只一寂魂错居此体矣。”
魔大惊:“仙子此言何意?”
对曰:“是人是魔何辩之说,尔之于时之悟超于尔之体躯也。如此,尔位于此有大憾焉,可愿脱之尔骨,去之尔道,下至此间?纵人生之渺小,到也不空觉寂寥至此。”
魔曰:“甚好,谢仙子之点醒,还劳仙子之力焉。”
至此,此大凶之物脱胎换骨坠入人间,终是一去不复矣。
忽而一日,一青衣布衣坐于小舫,提醍醐,面沧海,碧空之下,蜉蝣之间,此人忽叹曰:“吾生之短之长,吾心之寂之寥,山川桑田之不理,日月星辰之不觉,何以?无解对之矣。”
终是复叹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