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讨质子入赘平瑀皇族一事。”
齐恒接住请柬打开,只见尾行几个隶书让他忽然想起一个月前的事。
一个月前,上面下令举行庆功宴,有宴会时,最忙的自然是礼部,筹划宴会,安排舞娘,灯光,宴请人员,场地布置……可谓是忙得焦头烂额。
当时他拟好了请柬内容,正要印刷,年大人传话说,给他额外留一份印好的请柬。
齐恒当时也没多想,印好后多给年大人送去一份。至于当时给郡主驸马……根本就没想到要给这个新来的败国质子一份。
思及此,齐恒终于明白郡主今日找他的目的了。想来应是年大人在请柬上动了手脚。
不过郡主倒是护着那质子护得紧。
“想起来了?”
“下官记得,当时是年大人多要走了一份请柬。”
常歌点点头。果然是年俞那个老贼,但光凭一封请柬还不足以动他,常歌只好回了府。她要想一个大计,一个足以拉他下水的计谋。
天色渐暗,刘柩寻思皇上快回来了,进屋掌上了灯,刚退出屋,一个声音传来。
“公公。”刘柩回头一看,是前几日提拔的小福子。
刘柩合上隔扇门,搭上尘尾转过来问道:“怎么样?在这儿还适应吧。”
小福子笑着点点头:“多亏了公公的提拔,小福子才有今日这般得了个好职。”
刘柩笑了笑:“你这是给宫里哪位娘娘送汤去?”
“丽妃娘娘。”
刘柩心里一咯噔,叮嘱道:“丽妃娘娘进来颇受皇上宠爱,你且谨言慎行,切莫惹得娘娘不高兴了去。”
小福子里面严肃起来,点点头,又怕汤亮了,匆忙向公公道别。
刘柩看着小福子小心翼翼地背影,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福子名叫阿泽,又从乡下出来的,没什么大名,从小被阿娘一直唤着阿泽长大。
阿娘说阿泽是隆泰年间出生的,名字也是先皇亲赐的,雨泽万物,乃祥瑞之运。阿娘说阿泽有瑞气保佑,一定会活得长长久久。
但阿泽从小没见过阿爹,他问阿娘,阿爹去了哪里。
阿娘说阿爹在做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等事情办完,阿爹就可以回来了。
阿泽等了十四年,也没等到阿爹回来。他决定自己去找阿爹。
从阿娘那里套到了阿爹在宫中当高官的信息,阿泽入了宫。
阿娘听说阿泽进了宫,心知阻拦不了,便托人捎话给宫里,让宫里人照看着点阿泽。
于是阿泽一路升职,做到了御膳房总管的位子。帮助他的大恩人就是刘公公。阿泽觉得刘公公有些亲切,像是他的亲人,但不知为何却迟迟不认他。
小福子心里猜了七七八八,打算今日送完汤就去找他摊牌。
他带着汤一路来到了静雅宫。
“给娘娘送汤的?”门口的小宫女问道。
“是了。”说着,他正要将盒子递给她,小宫女突然开口道:“我有些不方便,你直接送到娘娘屋里吧。”
小福子一看,那宫女手掌留了一大片血,好像是被什么尖锐东西划破。看着样子着实不能进去见娘娘,小福子点点头,提着汤盒进去了,走前宫女提醒他小心一点,今日丽妃有些不顺心。
小福子心下越发谨慎了些,加快脚步走到三交六椀菱花门前,扣了扣门。
“娘娘您的银耳莲子汤。”
“端进来。”里面传来丽妃冷冷的声音。
小福子应了声是,推门进了屋,低头一看,屋内全是碎掉的瓷块,像是花瓶打碎后掉落了一地的。小福子小心地绕过瓷块,走到正在主位上坐着的丽妃旁。
丽妃把玩着手里的玉镯,见小侍卫低着头走来,瞥了一眼又继续低头看镯子,脚下还换了个姿势。
这一换,把脚边一块瓷片踢了出去,正好踢在小福子脚边,小福子一踩,脚下不稳,打翻了汤盒,汤洒了一地。
丽妃一抬头,就见自己中意的银耳莲子汤喂了地,登时怒喊:“你这奴才怎么回事?走路没长眼吗?”
“对,对不起娘娘。”小福子赶紧趴在地上收拾,被丽妃一脚踢开。闻声赶来的下人赶紧收拾,方才在门口的宫女也立马跪在地上陪不是。
丽妃看着心烦,摆手让下人把小福子拉下去一丈红。
小福子拼命喊着娘娘饶命,但丽妃只是厌恶的看了眼地面,起身去看一旁的金银首饰,不再管犯了小错的侍卫的死活。
刘柩担心小福子在丽妃那里受难,又不好贸然前去,只好去了小福子的住的地方等着,顺便……今晚就将他是他儿子一事告诉他。
刘柩想象着那小子惊讶又转向惊喜和高兴的表情,说不定过段时间,他得到了陛下的告假批准,他们就可以一家团聚了,刘柩想着一家人抱在一起的场面,顿时眼神里又柔了几分。
等了好长一会,夜幕都拉下来,这才远远地见几人走来,前面一人提着灯笼步伐匆忙,后面几人费力的跟着,似乎在搬什么东西。
他走近了些,只听那几人说道。
“又死了一个。”
另一个人道:“是啊,这都几天了,丽妃宫里的人可真不留手的。”
“你看那背后打的,骨头都看见了。这小兄弟没来几天,还被提拔到了御膳房呢。”
“唉,年纪轻轻的……”
提灯的人道:“少说几句,小心让人听了去。”这人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一处草丛浓密的地方。
“快,就把人扔的这后头,明早喊人来扔出去。”
几人手忙脚乱将抬着的东西往草丛里一扔。
“真是晦气。”说完,几人赶紧离开了。
刘柩缓缓从假山石背后走出,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迈向草丛,颤抖的扒开草堆,在隐隐约约的月光下,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背对着他躺在地上,那张脸侧过来朝着他,紧闭的双眼刺痛着刘柩的心。
他缓缓伸出手探了探鼻息。地上的人儿早已没了生气。
他连忙捂住嘴,拼命地忍住自己的情绪。他抖着身子靠近,颤抖着抱起尚有余温的儿子。
刘柩张着嘴,脸上是万分痛苦的表情。
这深宫,这吃人不眨眼的深宫,他儿阿泽,怎被着嚼人的恶魔吃了啊。
他还未来得及和他相认,未来得及看到他少年的脸上露出喜悦高兴的神色,未来得及带他和妻子团聚……
怎让他白发人就这么送了黑发人?
他儿死前都没能见到他的阿爹,没能喊他一句阿爹。
刘柩再也看不到少年喜悦的笑脸了。
在这深宫中,无人知晓的,如尘土般不起眼地走掉的,是他的儿子。
苦苦哀求着,在仗刑下痛不欲生的,被无情丢在荒草里的,是他的儿子。
是深宫中众多死去的侍卫中的一个。
刘柩拼命的张着嘴,他怎敢哭出声响,只能拼命的张嘴,仿佛张得越大,内心的痛苦就会从嘴里跑出的越多。
他颤抖的抱起已经冰冷的儿子,嘴里喃喃念着:
“阿泽不痛了,爹带你回家……爹带你回家。”
他弓着身子,一夜之间,白了两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