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的火把逐渐从四周熄灭,夜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田业走回营帐。里面空无一人,田业心里一动,突然想到什么,大声喊了一个名字。一个亲兵闯进营帐,“那个楚国使者呢?”田业眉头微皱。
亲兵缩了缩脖子,表情有些诧异。
“将军不是让人把他给拖下去埋了么?”
“埋了?”
田业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不过,刚才下令埋了那人的,的确也是田业自己。田业有种吃饭一口咬到了舌头的感觉,谁知道楚军竟然会动真格的,把齐营包围起来。现在,田业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下楚国使者,可人都已经给杀了。田业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就是一个人么,上将军何必这副表情。”这时,田双大步从营帐外走进来。
帘帐掀开,那个楚国使者赫然好好地跟在田双身后。看到田业,李昶还施施然行了一个礼。“这……”田业表情苍白,像见了鬼似的。
“我派人把他救下来了。”田双解释。
幸好……田业心里暗叹。却又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么说的话,也就是他的亲兵没有执行他的命令咯。田业脸上浮起一抹虚伪的假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因为田双违抗他的命令了。今日在九江战场上,田双同样暗自下令,阻止了一部分战车跟着田业追敌。
‘我才是齐军统帅啊。’
田业在心里大呼,但这句话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听到。
“上将军。”田双喊了一声,田业回过神来,田双问:“现在我军还有多少人?”
田业迟疑的看了田双一眼,他觉得田双应该自己就知道。而且,他不喜欢被人这样像质问一样询问的感觉,但田业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十四万两千余人。”
“那楚军呢?”田双又转向李昶。
楚国使者也诚实的回答:“八万人左右。”
“八万人?”田业当即接口道,“李松莫非疯了,竟然用八万人包围十四万人?”说完,田业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多出来的六万人,都可以自己组建成一支军队进军楚郢了。
田双却没有笑。
不但没笑,脸色还更沉重了。如果楚国人还有八万人的话,也就是说,今天战死的,不足两万人,而齐军足足战死了四万多人。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精锐车兵。无论齐国人愿不愿意承认,齐国都已经开始没落,相比于如新星崛起的楚国,齐国的军力远远不如。
楚国人虽然只有八万人,但在平原上,很难击败这样的对手。更何况,敌人还有重骑兵。
在平原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击败重骑兵。从西方传来的战报,秦国统帅白臻南,是将老弱残兵安置在中路,迎击项严的重骑兵。中路溃败之后,白臻南下令左翼同时后撤,却让右翼的骑兵继续穿插进攻楚军。楚将项严贪功冒进,结果被秦国人团团围住,最后力战身死。
可以说,在黔郡的胜利,是秦国人用血肉堆出来的。
与之相比,三晋在新城取得的胜利就要文雅许多。虽然魏武卒几乎全没,但赵国统帅率军引着重骑兵脱离战场,随后才重新掌握了战场主动权。
也真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楚国重骑兵会选择去追击一支轻骑兵。
田双很想复制这两次针对重骑兵的胜利。但他没有那么多人可以来堆砌胜利,相比于百死不旋踵的秦国人,齐军只要遭遇一次猛烈的攻击,就很有可能溃散。田双做不到,在平原上,齐军不可能击溃重骑兵。只有向后撤退,或许能够利用地势,与楚军一战。想明白这一点后,田双看向田业道:“上将军,也许我们真的要先要撤回齐国了。”
“后撤?”
“对,”田双平稳点头。“相比于继续进攻九江,也许现在就撤退,对于我们来说,会更合适一点。”
田业瞪着田双,不能相信他说出的话。现在大军出师,寸功未立。就这么撤退回国,齐王怪罪下来,这责任自然要由统帅来承担。从一开始,田双就反对进攻楚国,田业可没有忘记这一定。冷哼一声,田业阴测测道:“文常君不必多虑,区区八万楚军,我还不放在眼里。这撤军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上将军?”
田业突然的反对,让田双有些错愕。
今天下午田双才救了田业一命,他有些不明白,难道这个家伙还没有看出自己的愚蠢。准备再次将大军推入无尽的深渊之中么?
“文常君不必多说。”
田业直接背过身去,表明自己已经不想和田双说话。“如果你没事儿的话,就请先回吧。我还有一些问题要审问这个人!”
田双本还想多劝两句,但田业已做出这般姿态,田双也放不下自己面子。无妨,正好乘这一夜仔细想想,如何能够劝田业撤军。
田双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怨气,转身离开营帐。
田双既已离开,田业却仍背对着营门,负手而立,静默地面对着营帐的黑影,似有所思。营帐内光线昏暗,将田业的身影拉长,投射在营张上。
“大将军?”李昶试探着喊,
田业回过身来,面色如一块铁板。“第一个问题,”田业竖起一根手指,“楚军现在真的还有八万人?”
“嗯哼?!”
李昶耸肩,表情莫名。
田业吸了一口冷气。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些年齐军战斗力的不断下降。八万楚军,再加上重骑兵,齐军很难在平原上将楚国人击败。
但这不是撤退的理由。
“李松急于求战吧?”田业低声喃喃,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询问李昶。
李昶咬住嘴唇,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接上一句话。田业挥了挥手,驱散脑中困扰。李昶却在这时开口,说:“李将军现在的确急迫的想要齐军撤退,方便救援襄阳的武凌君。”在田业脸色发生变化之前,李昶又补上一句,说:“但相比于在战场上击退大将军,李将军更希望齐军能够自己退去。”
原因不言而喻,可以更多的保留楚军的实力。
“也就是说,要我出卖盟友,将他们扔给你们楚国人?”田业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意味。
“出卖?”
李昶表情纳罕,说,“现在秦国和三晋都已经取得了一定程度的胜利,而齐国寸土未占。一旦楚国战败,秦国和三晋的实力必定突飞猛涨,到时候受到威胁的会是谁呢?”
“自然是齐国了。”田业忧虑的说。
“自古以来,便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盟友’。今日的盟友,改日说不定又会联合起来,进攻齐国。到时候,齐国要靠什么来阻挡三晋之兵呢。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您的面前。只要您率军撤退,楚王必定会重拾与齐国的友谊,到时候,三晋若是进攻齐国,楚王难道会坐视不理吗?而李松将军只要得到机会率军西进,与武凌君里应外合,势必能够一举击溃三晋。齐国还有什么好忧虑的呢?”
“可是……”
“还有什么好可是的呢?”李昶知道田业担心什么,“将军是要做一个心怀天下的大英雄,还是一个蝇营狗苟的小人物,可就看着一次的选择了。您大可以在这里拖住李将军,让三晋和秦国彻底吞掉楚国之后,转而进攻孱弱的齐国。但这种为了个人信义,而放弃天下责任的事情,李昶不认为是值得效仿的事迹!
“而一旦临淄告破,齐国将亡,大将军的信义又还有什么作用呢。有的时候,人必须将大义置于自己的个人信誉之上,只有这样的人,才是值得铭记的大丈夫、大英雄。只要现在齐国稍稍帮助楚国,唇亡齿寒,到时候楚王也会报答齐国的恩惠。而大将军您,自然格外得楚王青眼相待。有楚国支持您,大将军还怕在齐国的运势不能够亨通向上吗?”
李昶一席话说话,只觉口干舌燥。
原本退兵这般丢脸的事情,在他一番渲染之下,竟多了几分舍身取义的慷慨气势。而且,其中没有半分虚言,只要田业稍微想想,就会发现一切真的会如事实发生。
“留,则国危而人无以立;退,则存国而达己身。何去何从,李昶相信大将军已经有了考量了。”
“哎。”
田业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才想起本来是自己要逼问李昶的。也不知何时,就着了李昶的道儿了。“既然这样的话,”田业说,“就从文常君所言,齐军明日退去,还望转告李松。”
李昶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行礼道:“谨受诺。”
随后,田业安排人护送李昶离开军营。半夜,楚军便撤军返回九江城。楚军不可能这么相信齐国人,大概会等到齐军撤退之后,再赶往西线战场。
看着在夜色中退去的楚军,田业心中涌起一阵豪情。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来背负这后世骂名的话,就让我来吧。田业想着,转身踱步回了营帐。终于,他在没有田双的情况下,自己做好了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