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马迈开四蹄,奋力向楚军阵地奔跑。战马何其通人性,自然明白现在形势危急,主人已是危在旦夕。只是乌雅虽然神骏,却又不可能跑过羽箭。短短一两秒,却让项天无比煎熬。
他不知道箭矢将何时抵达,也不知从何而来。
项天的思绪飞快转动,他想到过跳下战马,这样就可以躲过羽箭;但是势必被追上来的赵国骑兵捉住,而且一身重甲,如果坠马,也会摔出重伤。也想到过强撑着,再斩落一箭,可是...之后呢,谁知道之后的羽箭还有多少。身后一片黑暗,仿若凶兽血盆大口,稍微慢一点,就要被吞噬。
突然,项天灵光一闪。
‘如果我是赵辰,我会选择射什么地方?’,一个念头突然进入项天脑海。没有多想,项天猛地下坠,一压乌雅。乌雅受力,鼻子喷响,腿弯跪下。项天随即收回力道,就在这时,一支箭翎擦着项天的肩膀,窜飞出去。无疑,这一箭原本要射出中项天后心。羽箭划破空气的声音在耳旁的长鸣如地狱鬼哭,完全不似人间声响。
项天知道自己赌对了,但他还不敢大意,因为什么还有多少支箭,项天仍不清楚。
项天曾向精通射箭的养单开请教射箭之术。养单开的祖上,乃是弓箭名将,养由基。养单开告诉项天,射箭之术,天人合一。而关于连射,养单开说,这是一种极耗精力的射箭方式。为了追求速度,就必须舍弃力量和准确,而拉弓会很快消耗人的体力,因此无法持久。
现在赵辰四箭,箭箭直指后心,力道同样大得离谱,也不知他是否还能继续射箭。
就在这时,项天后背突然一阵密密麻麻,如针刺般的冰冷。这是多年来的危险气机,项天随即反应过来,又是一箭来了。项天随即想要上窜躲开,但又随即想到,赵辰既然是连射,这一箭自然也是指向后心的一箭,应当和方才那一箭一样,会从肩上划过。
时间如此紧切,根本容不得项天多想。
可是,如果会从肩膀划过的话,项天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恐惧的感觉。这可是对死亡的恐惧啊!莫非,赵辰已经料到了自己会通过压低马身的方式躲过一箭。项天大脑嗡鸣,急得完全无法思考。这怎么可能,那么短的时间,不仅要射出四箭,还要判断敌人的位置。
项天一咬牙,脸露狠戾之色。
动,还是不动?
再不下定决心,羽箭可就要到了。‘啊——’项天心里咆哮一声,猛地一拉马缰。乌雅不愧是马中神骏,普通的马被项天方才一压,恐怕已经跪倒在地,骨头断折,再也站不起来。乌雅却沉稳的向上一托,随后向前稳步小跑,便似恢复过来。
“天儿——”
忽然,一声长啸响起。
项天心里一凛,还未反应过来,一支羽箭已经攒心而过。撕裂的剧痛,尚且未让项天绝望,只是这胸前插着的一支羽箭。项天尝试着呼出一口气,气息单薄。看来,最后还是赵辰赢了。项天心里绝望咆哮,隐约浮现起一个身影。项天笑着闭上眼睛,向下跌落。
乌雅仍在奋力奔驰,身子的忽然一轻,让它明白项天一定出了大事儿。
乌雅悲鸣长鸣,纵身一跃,跳进楚军的阵营。项天随即从它背上落下来,落进人堆里。其后,十几个赵国骑兵追到近前,楚兵盾牌树立,长枪直指,赵国骑兵也不深追,调转马头回去。
从始至终,项凉一直看着项天,从人群脱困,到不需回头便斩落一箭。但随后中箭却让项凉吸了一口冷气,紧张扼住他的喉咙,让项凉说不出话来。项凉没想到,自己最后一声呼唤,却是为项天送行。项天平日虽嚣张跋扈,却也是项氏一族的希望和荣耀。看到他坠落人群,项凉不由悲从心起。
“放箭!放箭!”
项凉一边大吼,一边冲向项天坠落的地方。
楚兵闻令,一波箭雨腾飞而起。
鱼齿山中,此刻已是深夜,一轮残月悬挂空中,光线如隔了一层纱般晦暗不明。赵国骑兵连忙拨转马头,想要躲过箭矢,可这鱼齿山本就狭窄,黑暗之中又看不真切,随即乱作一团。
赵辰看着一匹匹战马慌乱的在自己身旁攒动,连忙忍着伤痛撑起来,大吼道:“不要慌!不要慌!让后面的人先退出去!”
对于这种情形,相比于楚军的箭矢,战友的冲撞反倒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赵国骑兵不愧是跟随赵辰征战多年的精锐,随即战马纷纷稳定下来。撤退的消息被传令兵和百夫长向后传递,而顶在前边的十余骑赵国骑兵,也不再后退,而是坚定的顶在最前方,以弓箭和楚兵对射。两军箭矢横飞,虽看不真切,但因楚军皆是步卒,可以同时射箭的人更多;赵国骑兵又身着轻甲,普通箭矢也可轻易穿透。很快,赵国骑兵便死伤大半。
没有赵辰命令,还不能撤退的赵骑,又立马补上空缺。
“前进!向前推进!”
项凉安排人,将项天的尸体向外运出,随后指挥着楚军,开始向前压制。就如在鱼齿山外遇到的残兵所说,赵国骑兵的弓箭力道出奇的大,射到盾牌上,都可以穿透一半。如果落入人群之中,往往可以一箭射死两个士卒。
可是,身经百战的项凉对战阵之事熟稔无比,心下很清楚这种狭窄地势,自己所占据的优势,自是不肯舍弃赵辰。楚兵大步向前推进,随着羽箭横飞,楚兵不断倒下,但赵骑倒下的人只会更多。项凉捏紧拳头,心中已被仇恨的怒火占据。项凉相信,只要进军速度够快,便能将这支赵军消灭在鱼齿山中。
明月如洗。
像是一只眼睛突然闪亮,又似乎是为了看得更加真切,而突然放出光芒。鱼齿山内,转瞬之间被月光整个覆盖照亮。如果这时谁有空闲抬头观望月亮,会从其中看到细密的红色血丝,带着几分血腥的残忍。
楚军继续向前推进,不过片刻,便将赵国骑兵压到了山坳拐角之后。地势瞬间变得更加狭窄,仅余四五人并肩前行。楚军前阵动摇起来,中间举盾的士卒想要先行,但两侧的盾牌兵已经压了进去,这般你挤我推,竟乱做一团。项凉连忙赶到前军,吩咐由中军先行,这才恢复顺畅。
楚军刚过山坳,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零星羽箭。慌乱中看不真切,盾牌手还在继续前压,弓箭手却想要退回来。
“稳住,稳住!”
项凉大声喝令。“盾牌手减速,稳步前进,弓箭手迅速跟上盾牌手!”
盾牌手的速度开始减缓下来,向前推进的速度为之一缓。弓箭手快速跟上,躲在盾牌后,向赵军还击。随即,赵军的羽箭便减弱下去。
项凉登上一个小坡,可以清楚的看到鱼齿山内战场的情形。只是,不论如何思考,项凉都觉得赵军阵亡的人数没有预期的那么多。项凉心下一动便明白过来,赵国骑兵竟然是在有序的迅速朝着鱼齿山外退去。遭遇这种不利地势,竟然还能做到有条不紊,项凉自认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项天败在这样的对手手里,倒也不冤枉。不过这样一来,就更不能放他们离开了。
项凉脸色冷漠如冰,下令道:“盾牌手让开!步卒向前突进!”
一旦盾牌手让开,楚军步卒就会暴露在赵军的羽箭之下。有盾牌庇护,尚且造成这么大的伤亡,一旦步卒突进,伤亡更是不知多少。可是这个时候,项凉已经管不得这么多了,只求速进。一旦离开了鱼齿山,项凉也没有信心能在析许平原上,击败这么可怕的对手。
项凉冰冷的注视着楚卒前赴后继,死在冲锋的道路上。以步卒冲弓骑兵阵,实在是太不明智了。不过,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之后,步卒和赵国骑兵终于撞到一起。没有跑动的骑兵,并不见得比步兵更强大。项凉听见自己内心在兴奋咆哮,就在这时,项凉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士兵朝自己匆匆跑来。
“将军。”
楚卒慌乱间跪倒在小山坡下,“我军后方被敌人阻断了!”
“什么,你说什么?重复一遍!”项凉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冲下小坡,一把抓住那士卒的肩膀,大声吼道。
楚卒浑身颤抖,道:“将军,我军后方被敌人阻断了!”
听明白的项凉丢掉士卒,向后方望去,此刻还看不到敌人的踪迹,但胸腔已经冰凉。一阵冰寒刺骨的冷流从后背流进足底,项凉站在原地呆呆站了半晌,耳旁喊杀声,金铁相碰的声音,各种声音混杂,却仿佛从很远很远传来。“这是何等的兵略。”
项凉长叹了一口气,颓然挥手,“撤退,撤退!我们从后方突破!”
得到命令,原本已经冲入赵军阵营的楚军又退了下来。
赵辰正倚靠在拐角的墙上,痛苦的看着两军厮杀,自己却又无可奈何。这时,原本悍勇的楚卒,忽然如潮水般的又退了下去。
赵辰面色沉静如水,心里却一片茫然。这是在弄什么?看敌军主将这种玩命的冲锋方式,是一定要把自己留在鱼齿山内,怎么又突然退了下去。
“将军,我们追吗?”一个赵骑经过赵辰身边,问道。
赵辰舔了舔舌头。
现在天色已晚,月亮被乌云遮蔽便昏暗一片,天时不利;身处曲折环绕的山中,又临近楚军营地,地势不利。己方人数稀少,敌人人多势众,人和不利。
更何况,现在一箭已经射中项天,赵辰觉得自己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己方这一边,虽然楚军突然撤退让赵辰困惑,但赵辰也没有多想。“我们撤退吧!”赵辰淡然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