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李龟年亲自为她选的曲子:忆江南。最适合小九儿。只是她被关着的两天一直哭号,也没喝水,嗓子有些破音了,外行也听得出来。众人皆摇头,高力士和顾大娘已经没心情听下去,倾身低语起来。只有李龟年,一张脸看不出表情,认真听着。
小九儿一边唱,泪水一边滚滚而下,她知道,她已经输了。可是她没有停,还是坚持把一首歌唱完,又向考官施礼,转身向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觉得天旋地转,扑倒在地。
韦青也顾不上众目睽睽,过来把小九儿抱起,送到外面的车上。李龟年有事要处理,并不能马上回家,只好把小九儿交给韦青。韦青把小九儿带回李府,送进她的房里,小九儿已经清醒了。躺在床上只是默默流泪。韦青也没再训她,只是转身出去叫人请郎中。
小九儿不知是身上疼还是心里疼,麻麻的,又是难受,又是说不清。郎中瞧过,留下药方,管家就安排下去。小九儿望眼欲穿,不见韦青再见来。眼见着天色渐黑,婢女进来点了灯,又送来药,就转身出去随手关好门,小九儿坐起身,望着清冷的屋子,心里突然就一阵剧痛,这还留着什么念想儿呢?全死了心罢!
晚上本来李龟年应该进宫伺奉,可是他不放心小九儿,找个理由请假回府。小九儿没在屋里躺着,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抱着膝盖发呆。李龟年走过来,她都没察觉。
李龟年把斗篷解下来,披到小九儿的身上。小九儿警醒,跳下石凳,忍不住泪流满面,哽咽着说:“师傅,徒儿给您丢脸了。”
李龟年没有说话,伸手在前面把斗篷的带子结好,又伸手把小九儿的泪拭了一下,借着月色细看她额头上的伤。他这一番举动,小九儿更是忍不住了,扑到他的怀里痛哭出声。
李龟年抚着她的背说:“哭吧,傻孩子。”小九儿哭痛快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站直身,把眼泪抹了一把说:“师傅,宜春院我是进不了了,就一辈子跟着您吧,好不好?不要撵我走。”
“师傅就你一个徒弟,这大家大业你也见了,还怕你吃倒了不成?只要你肯,师傅养你一辈子。”李龟年笑道。
小九儿再想不到李龟年这么说,眼圈又一红,忍下去,嘻嘻笑道:“那我就赖定师傅了。”
李龟年心里乍喜乍悲,师徒二人相识有段时间,却总隔着什么,一边是小九儿对师傅敬重,不敢乱语怕唐突了。另一边是李龟年不擅表达感情,总是隐而不发。直到今儿个经过这件事,才相互交了心,真是又喜欢又难过,又觉得欣慰。师徒两个又说了一回话,小九儿惦记着明天李龟年要起早,就哄他快回去睡。
小九儿再回到屋里时,心里就已经不那么郁闷了,小九儿一直不敢谰越。今天他把话挑开,小九儿就觉得心里有底了,原来她在家里是可有可无的人,甚至父母兄弟合伙来算计自己,难得有这么一个人把她看重,还当宝贝一般哄着,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小九儿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师傅。
小九儿睡得香,韦青可是没睡好。这一夜他长吁短叹,心里就是不舒坦。越想小九儿的耶娘越来气,小九儿这么无能,让人骗了一次又一次也可恨,他也不知道是恨到谁身上好了。再想到自己的身世,亲人本就是无情的,看来哪家都是如此,更觉得世情凉薄。
韦青折腾一夜,天没亮就起床了,水灵儿知道他心情不好,这一夜睡得提心吊胆,只在床角窝着不敢出大气,见他起床忙过来服侍。
水灵儿出去吩咐早餐的工夫,回来已经不见韦青的人了。韦青在长安住的时间不短,难得起个大早,多半是睡到自然醒。今天出门时天还刚灰蒙蒙的,各种传来钟声和开锁开门的声音。他没坐车,走在路上觉得有些凉,把身上的袍子裹了裹,这才疾步向前。
李府的家人刚把李龟年送走,见韦青匆匆来了,忙迎上去。韦青也不客气,直接进门奔后院。
他来过两次,知道小九儿的房间,二人在来长安的路上,虽然没有肌肤相亲,可也够熟悉的了,加之小九儿的身份不过是乐伎,没有太多讲究,所以他推门就进。
本来以为小九儿肯定是一定没睡,哭得眼睛红肿,没想到她抱着被子睡得正香。韦青走晨路一身寒气,见小九儿这样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把被子掀了。小九儿被冻得打了一个哆嗦,半眯着眼睛和韦青抢被子,几下抢到手,往身上一裹又要睡。
韦青这回可真气了,他用力拖住被子一抖,小九儿连被子掉到地上,摔得人也清醒了。小九儿气得跳起来,指着韦青怒道:“你要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睡觉!”
“你还想睡!我起大早走了大半个长安城来安慰你,你倒睡得舒服!”韦青怒道!
“你起大早走大半个长安城来做什么?”小九儿吓一跳,不解地问道。
韦青被她问得一怔,自觉失口,就胡言乱语起来:“能让韦爷走大半个长安城的事,除了看热闹捡笑话,还有什么?懂了?”
小九儿跌坐回塌上,撇了一下嘴说:“这才像话嘛,你来安慰我,哪来的好心?”
“韦爷就没长心。话说,怎么不见你伤心?”韦青冷笑道。
“你还非得让我伤心啊,我不伤心就不行?”小九儿白了他一眼说道。
“哟,可别跟我装,我知道你为了考宜春院吃了多少苦,真不在乎?”韦青坐到她身边,细看她的脸色说。
“对,不在乎,我想开了,有师傅就比什么都强。”小九儿跳到地上,拍拍手说。
小九儿披上外衣,看了韦青一眼说:“我去练嗓子了,你还在这里?”
韦青突然觉得身上没有力气,想想再走回去竟是不能了,就直接倒在塌上。小九儿也懒得理他,关门就走了。韦青索性甩掉靴子,扯过被子,这一觉竟然睡得香甜。
93风月总关情
韦青一觉睡直到中午才醒。他睁开眼睛就看小九儿坐在桌前发呆,面前的两个盒子都开着,一个是点翠首饰,一个是衣裙。
“这才对,你要有些伤心才对,怎么能不在乎呢。”韦青坐起身说。
小九儿气得回身找东西要砸他。
“还找什么,那头面就好,扔过来,一砸一个包!”韦青又说。
“我才舍不得呢。”小九儿破啼为笑说。
“是舍不得头面,还是舍不得我呀?”韦青坏坏一笑。
小九儿霍地起身奔过来,拎起枕头砸向韦青。韦青用手挡着,笑道:“这又笑了,真不明白你们女人,去给我弄点吃的来,韦爷饿了!”小九儿狠狠剜了他一眼,把枕头掷到他的怀里,走了出去。
韦青坐到桌前,拿起点翠头面把玩起来,这套首饰并不像他让人带话说的,留着没用才给小九儿,是他亲自去淘弄来的,花了大价钱,如今用不上了,有些可惜。
小九儿很快端了一盘子饭菜回来,韦青一看眼睛就亮了。盘子里放的是金黄酥脆的葱油饼,蒸的羊肉上抹着蒜泥,还有一碗汤不知道是什么,红红绿绿的。韦青风卷残云般把东西全吃了个精光,这才满意地拿过手巾,擦了一下额上的汗。又伸出双手,小九儿过来帮他挽了袖子,韦青净过手,又洗了脸,乍着手等着小九儿给理整衣服。
小九儿不干了,嘟着嘴说:“我又不是你的婢女,不管。”
韦青偏不把手放下,嘴里乱叫:“好九儿乖乖,快来嘛。”小九儿拿他没办法,怕婢女撞见不好,只好过去帮他把的腰带重新束好。见帽子有些歪,就站在塌上,仔细正了,重新结帽带。不成想韦青突然把她拦腰一抱,小九儿吓得失声尖叫,也不分头脸,劈哩拍拉打下去,韦青扛着不动,也不松手,硬是把头抵到她的胸前。小九儿觉得身上发软,就动不得了。不知过了多久,韦青像突然抱住她时一样,突然就松了手。小九儿还在失神,韦青已经一脸坏笑地说:“好香,好软!”
小九儿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涌上来,垂头跳下床,开始整理被褥。韦青觉得她不对劲,用手扒了一下,小九儿用力甩开,这一甩,眼泪也掉了下来。
“哟,还生气了。算了不闹你了,换上衣服,带你出去玩吧。”韦青阴阳怪气地说。
“换什么换,就这样走吧。”小九儿没好气地说。
“这物件不用留着做甚,换上!”韦青指着桌上的东西说。
“还不出去,看什么呢!”小九儿一狠心过去拿起衣服,呶嘴都韦青说。
韦青嘲弄道:“有什么好看的,抱也抱过了……”
小九儿涨红了脸就要扑过来,韦青夺路出门。
小九儿换好衣服走出来,韦青的眼睛就有点发直。他猜到小九儿穿这一身会很好看,只是没想到能到倾国倾城的地步。小九儿白里透粉的肤色,被宝蓝衣裙衬得分外干净。她的头发又黑又亮,满头的珠翠宛若星光,更显得纯净无尘的双眸清澈见底,顾盼之间令人失神。
韦青一时竟不知带小九儿去哪里好了,让小九儿打扮是一时兴起的事,打扮成这样就不好带到街上走。他忽地想前几天寿王派人送过请贴,今天晚上有夜宴。
宁王府的人对韦青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斗鸡那件事后,寿王夫妇更是把韦青看成救命恩人,对他格外优待,府上的人都是会瞧眼色的,哪个不巴结?见他到来也不通禀,直接就让进去。因为是坐车来的,小九儿的这套衣服也没配帏帽,从车上下来,只觉得四周射过来的目光灼灼,让小九儿很不舒服。她亦步亦趋跟在韦青的身后,低声问道:“哪里不对,感觉怪怪的。”韦青明白,小九儿这幅模样已经不适合抛头露面了,可是他嘴上不愿意承认,也没理她。
皇上兴修了十王宅,让王爷王子都住进去,说是为了方便亲近,其实也有约束之意。虽然十王宅一再扩建,总不抵独门独户住得清静。宁王是让皇帝,身份特殊,皇上也没有特别要求,多半是住在自己原来的府里。寿王自幼住在宁王府,成亲后宁王在府后面的花园又进行了扩建,为他修了一座府中府,寿王并寿王妃多居于此。
韦青带着小九儿来到寿王府前,已经有婢女在庭院里摆放桌案食具。见韦青进来,有婢女过来见礼禀道:“王爷和王妃还在午睡未醒,先到的贵客有二人,在花厅下棋,不知韦郎何往。”
韦青不想小九儿见人,就带她走向花园。穿过月亮门,过一片竹林,就是花坞,寿王妃喜欢奇花异草,收集了很多。小九儿哪里见过,拎着裙摆就跑过去看。见小九儿孩子般开心,韦青也有了兴致,嘴里不忘打趣她道:“还是这般没见识,人又笨,可怎么是好。”
小九儿不服气地说:“人笨,可是心地好呀。”
韦青嘲笑道:“心地好有什么用,你早晚死在这个心地好上。”小九儿冷不丁被他戳中心事,虽然过去了一段时间,山谷中他的背叛还是令她心痛。小九儿冷下脸来说:“让你不要再提这些。”
“提不提又能怎样,就是此时这花间冲出一只虎,我也是弃你逃生,后悔救我了吧?”韦青直起身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后悔,救了就救了,以后如果遇到,我还会救。”小九儿也直起身,也不看他,咬了咬嘴唇说道。
韦青一时竟无言了。
小九儿慢慢向前走着看花,韦青打起精神跟上去,说道:“你现在一打扮实再是美,我都不好说狠话。”
“如果我不美了呢?”小九儿回头白了他一眼说。
“那我就去找别的女人。”韦青轻浮地一笑说。
“你连哄我都懒得哄,也好。”小九儿站住脚,转身面对他,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说
“做人要讲良心,我在你身上也用心不少了吧。”韦青叫道。
“那不过是你觉得欠我一条命,还我的罢了。”小九儿眼珠一转说。
韦青顺着她的念头一想,还真有道理,不知怎么辩解了。
小九儿接着说道:“你喜欢的时候就留在我身边,不喜欢告诉我一下,也可不说,反正走就是了。我只图现在的快活。”
这原本是小九儿的心里话,她知道韦青是留不住的,可是又念恋在他身边的快乐,现在有机会把话说了,心里放下千斤重的石头般轻快,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好,又蹦跳着往前跑去。韦青在后面没有跟过来,他在心里苦笑,这小丫头嘴直一吐为快,他却不能,他又何尝不念恋着在她身边的快乐呢。韦青突然后悔带小九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