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贵妃把杨洄又盘问了一会儿,不觉有些失望,他所指的太子刺杀无凭无据,实再没有说服力。韦青这人,武贵妃有印象,即便是他认出了太子,也不会出来指认,基本上没有用。但就这事绝对可用,对方是虚,已方也是虚,以虚击虚。
算着寿王李瑁的生日到了,武贵妃亲自去李隆基那里请旨,请李隆基移驾到她宫中,和寿王并咸宜吃顿饭。李隆基答应的痛快,上次咸宜的事,在他看来是受了委屈的,所以面子要给足。
武贵妃还生有一子一女,身体都不大好,住在深宫调养,并不怎么见人。所以这夜宴就只有李隆基并武贵妃加寿王和咸宜四人。
这时刚入秋,白天还有些热,到了夜里就凉起来。武贵妃命人在庭院中做了烤全羊,一家人团坐。幽静的夜,劈哩啪啦的火光暖暖的照在脸上,看着人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了。李隆基在这一双儿女面前,慈祥很多。咸宜公主如往常一样活跃,一会叫阿娘,一会叫阿耶。
“这样倒真如民间寻常人家一般了,很好。”李隆基忽然感慨一句,武贵妃听了一呆。可不是,这个男人她守了大半辈子,给他生了七个儿女,如果在民间,也是儿孙绕膝了,怎会活得如此心苦。她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又带了些悲凄,隔外美丽,李隆基看一眼就拔不出来。
全羊烤好了,宫女们抬着大盘子去片羊肉,咸宜淘气,也过去帮忙,弄了油腻腻一手,赶着要往李瑁的脸上摸,吓得李瑁一个劲儿躲,李隆基和武贵妃看着都笑起来。
“咸宜,过来吧,瑁儿刚好呢,别闹他。”武贵妃招手,咸宜只好放过李瑁。宫女把一盘羊肉放到李瑁面前,他小心翼翼叉起一块,刚要往蒜酱里蘸,咸宜又凑上来,抽出肉上的银匕首向盘里的肉上划,可是用着不服手,她把匕首扔下,从腰间抽出一把宝剑。
“十八你来块肥些的,瘦的不好吃。”
李瑁不听她的,偏着头往口中送肉,眼睛的余光一瞥,看到宝剑的银柄,突然‘啊’地叫了一声,竟然扔掉肉向后一跌,连滚带爬地逃向后面。
席上的人都惊呆了,李隆基和武贵妃都站起身看过来,咸宜公主满脸惊愕,上前想扶李瑁,没想到李瑁见她过来,吓得又叫起来。
“这!这成什么样子!装神弄鬼的!”李隆基大怒。武贵妃离开座位,上前推开咸宜,伸手拉住李瑁,揽到怀中,柔声安慰。李瑁平静下来,这才发觉失态,慌忙起身走到李隆基的平几前,跪下谢罪。咸宜公主自知闯祸了,也陪跪在一侧。
“这都是惯的,朕打江山时,血流成河,也没吓成什么样,怎么见把宝剑就把人吓成这样。失望!太令朕失望了!”李隆基重重在平几上一拍。李瑁和咸宜公主吓得头都不敢抬,从没见李隆基发这么大的火。
武贵妃心头的委屈涌上来,不由得垂下泪来,也走上前,跪在平几前。
李隆基是看儿子不成器生气,见武贵妃这样,就有些不忍了。转念一想,以后李瑁也就是做王爷的命,软弱点也未必是坏事,就叹口气,摆手让他们起来。
三人都没动,武贵妃向前跪行一步,叫道:“皇上,错怪瑁儿了。”
李隆基有些惊诧,武贵妃一向乖巧温顺,从未公开顶撞过他,现在当着一双儿女的面,是何用意?他不由得把眉头又皱起来。
“瑁儿,你告诉皇上,你怕的是什么?”武贵妃转向李瑁。李瑁依旧面无人色,被母妃追问,不敢不答,怯怯指向咸宜的宝剑。
“皇上,瑁儿虽然不才,也是陪着皇上狩猎过的,虽没杀过人,血也见过,怎么会被一把宝剑吓到失魂落魄?皇上不想知道嘛?”武贵妃的话让李瑁吃了一惊,他急忙膝行到母妃的身边,低低央求道:“阿娘,不要再说了,是儿的不是。”
李隆基见这娘俩欲言又止的,已经猜到有隐情了,宫女众多,说话诸多不便,就给他们下了个台阶。
“夜深露重,咸宜身子单薄,回去歇息吧。”
咸宜和李瑁急忙告退出来,武贵妃陪着李隆基进了寝宫。在李隆基的追问下,武贵妃只得把李瑁遇刺的事讲了一遍。武贵妃是聪明人,这件事如果直接找李隆基告状,先就失了一分,在李隆基的心目中势必变成二宫相斗的局面。可是和咸宜用了这场苦肉计,就又是不同了,只把李瑁遇刺,和怕宝剑的事抛出去,结论让李隆基自己下,还给李瑁挣了一个仁爱的名声,何乐不为。
武贵妃把一场戏演得圆满,去了一块心病,这一夜睡得香甜。李隆基可没有那么幸运了,武贵妃抛过来的,是个晴天霹雳,他失眠了。
大唐从太宗时就有玄武门兵变,太宗和太子元吉兄弟阋墙,自相残杀。到了李隆基的父辈,虽然兄弟间并没有实际的仇恨,可是在则天大帝的淫威下,明争暗斗一直延续,以至于到最后他夺得天下,都要踩着姑母的鲜血。到他这一朝,修十王宅,和兄弟同寝同食,不是为了给天下人看,是为了给自己心安,兄弟情本不是帝王家应该有的,他偏就想要,同一血脉的人,不是应该比路人更亲近吗?他就不信做不到。
但是现在,悲剧要在他的儿子间重演了。李瑛,太让他寒心了。而李瑁相对要忠厚很多,甚至一直帮着李瑛遮掩,不能不说宅心仁厚。李隆基侧过脸,看着武贵妃熟睡的脸庞,这个女人……唉,也许是时候换太子了。
但这只是一念间的事,真正的决定并不在他,还要去问问。等天亮吧,李隆基把目光投向黑洞洞的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