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武安安从小宫女到惠妃,从来都牢记着这天下午和豆卢氏的对话,她不敢忘却,这是她人生最重要的一堂课。
豆卢氏并不说话,只是盯着面如死灰的安安,半晌才问道:“怕了?”
安安心乱如麻,把头轻轻一点,又顺势向下跪去,讨饶的话涌到嘴边,不知先说哪句。
豆卢氏脸一沉,冷笑道:“你这算什么?你也配姓武?”
安安血往上一涌,脸上登时就涨红了,霍地站起身,把心一横,说道:“夫人有什么话只管说吧,安安受下就是了。”
豆卢氏点头道:“这才算样子,既然是这样,我就好好跟你聊聊,诺你坐到那边。”豆卢氏的手一指,安安才看到屋里还有个小几,正在阳光下,她坐下去,就觉得眼前光芒夺目,连豆卢氏的脸都看不清了。
显然这正是豆卢氏的用意,安安看不清楚她,她可是借着光把安安脸上的表情看个通透。
豆卢氏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一定不明白,太子为什么喜欢睡在你的身边。你闻一下这个。”豆卢氏把一个香囊递到安安手中,安安双手接过,闻了一下。
豆卢氏又问道:“是不是很熟悉的味道?”安安茫然地点了点头。
豆卢氏接着讲道:“当年窦妃遇害后,阿瞒受惊过度,我进宫时正好遇见,不忍见他尚为稚子就受此折磨,遂带在身边为他医治。我祖上传下的治香秘方,也叫香盅,用香料调合人的各种疾病。因为阿瞒患病过久,已经很难根除,需要终身用此香维系,否则很难安眠。”
安安不解地问道:“即是用香料,我大唐要什么没有,多配些就是了。”
豆卢氏摇头道:“你想得太简单了。这种香是要用人的体味调和的,治成香囊后,在适合的人身上佩带一些时日,香味才能形成。我年纪越来越大了,身体秽气过重,已经很难调和出适合的香味。一直以来我在寻找合适的接班人,想不到,机缘巧合,阿瞒自己找到了。”
安安惊得从小几上站了起来,呆呆地问:“是我?”
豆卢氏道:“就是你。其实我也找到过适合的女子,只是为阿瞒选的人,要求高,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太老实了不行,太奸滑也不行,这人要聪明,还要脸蛋漂亮,要能忠心耿耿守护阿瞒一生,不离不弃……”
安安扑嗵跪在地上,一字一顿地说道:“夫人,我武安安对天发誓,守护太子一生,不离不弃!此心如明镜,天地可鉴!”
豆卢氏微笑过去抚摸着安安的脸说道:“我今天能找上来跟你说这些话,就是心里有了把握的。你够聪明,武家的人,天生的就有手段。你也能长成一个美人。但是,你怎么能保证不去动阿瞒的江山呢?”
安安急忙道:“安安只是一个小宫女,本来在这宫中也就是自生自灭的命了,太子和夫人抬爱才有前程,怎敢……”
豆卢氏摆手道:“这些话我不想听,场面上的话,留着给别人说去。我今天只要你把心给我看看,我就扶你走上皇后的宝座。决不食言。”
安安问道:“心?什么心?”
豆卢氏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示意安安过来打开。安安用手指在机关上一按,盒子弹开,里面放着一颗蜡封的药丸。豆卢氏拿起来,用力一捏,蜡皮破裂,出现一枚奇香扑鼻的黑药丸。
豆卢氏把药递到安安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个药丸服下,你身上的香气逾重,太子越来越迷恋你。但是这药又有一名叫倾心丸,里面也下着盅,如果有一日你动了邪念,对太子不利,香盅发作,你就会发癔症而亡。你想好,吃还是不吃。”
安安接过药丸,怀不犹豫地吞下去。豆卢氏满意地笑了。
豆卢氏没有食言,有她的一臂相助,安安很快就被阿瞒宠幸了,随着太子的登基,安安被封为妃,步步高升势如破竹。虽然宫中朝野依然在反武,可这个武姓女子似身带着幸运光环,没有人敢去动她。
虽是如此,皇后的宝座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到手。皇上是念旧的人,王皇后是他早年为临淄王时聘娶为妃的,后在讨伐韦氏时王皇后立下大功。虽然她多年无子,皇上一直下不了废后的决心。
武贵妃信守当年对豆卢氏的承诺,从来都兢兢业业不敢有一分逾越。她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她可以享尽人世奢华,可以在皇上面前拈酸吃醋,可以撒娇,却从不弄权。她要做一个美貌倾城却没有一丝政治野心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让人宠得放心。
皇上和豆卢氏,对她都是十分的满意,这恩宠便如江河水般长流不尽,恩泽遍及她的亲系。关于和豆卢氏的约定,在武贵妃来讲是不能说的秘密。深藏在心底,她也没有地方去说,只能在夜深人静时,看着身边熟睡的皇上,借着月光在他的脸上细细寻找岁月的痕迹时,才会把那段往事拿出来细细的嚼,百般滋味在心头。
武贵妃和母亲郑国夫人并不十分亲近。初离家时,还很是想念,经过风雨坎坷一点点长大了,再想起当年离家前那夜母亲的叮嘱,就觉出她的自私来,她怕的是女儿口无遮拦为全家招来祸端,而不是心疼女儿入宫。她怎么把幼小的女儿扔进深宫不闻不问呢,她应该带着女儿逃——那只是假想中的母亲,可这样想过了,武贵妃确实对母亲有了一点恨。
等到后来再见,已经老去的母亲,已经很难再找到当年的影子,这恨就模糊了,也不能追究,大家含糊着又成了亲人。这次是兄弟武信借着郑国夫人的寿诞请了武贵妃过来的,她也想出宫走走,就请了旨。
晚上郑国夫人邀她同寝,她犹豫了一下,也没反对。谁知这一夜睡得就很好,头沾到枕上就睡着了,早上起来神清气爽。郑国夫人起得早,早膳也吩咐人端了上来,热气腾腾地不过是平常的粥汤,却是家乡的味道。武贵妃坐在圆墩上等着宫女为她梳妆。郑国夫人就坐在旁边。
武贵妃偶一回眸,磨得噌亮的铜镜里突然碰上郑国夫人痴痴的目光,这目光没有掩饰,是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爱怜,镜中的女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此时此地只是她日思夜念的小女儿啊。
武贵妃突然就不能自持了,眼泪走珠儿般地落下,起身丢下惊愕的宫女,径直走到郑国夫人的面前,不等她站起身,就俯在她的腿上,啜泣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