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船行浪有险
不知过了多久，茅大娘朦朦胧胧刚合上眼，突然听到外间屋里有声响。两个行脚人睡在外间，这一声却不像他们发出来的。茅大娘的心悬起来，她屏住呼吸侧耳去听。
这次声音更大些，是箱子盖碰到锅台了。
有贼！
茅大娘侧起身，老婆婆熟睡在身边，难道还有外人？外屋悉悉娑娑一阵响，茅大娘再也躺不住了。她起身抄起爹放在门边的扁担，挑帘向灶间一看，就呆住了。
灶间只有一个小窗，月光不大分明，隐约见一人披头散发，正胡乱向嘴里塞东西吃。她显然听到茅大娘的动静，看过来，不由得惊声尖叫起来。
这一叫把里外屋的人都吵醒了，众人打着火石点上油灯，看过来，就见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小九儿。这几天她是在衣箱里捱过来的。当日不肯带她上路，她才出此下策。
小九儿的出现带来两个问题。最重要的就是她为了容身箱内，挤出去的衣服。经过盘点，少了两套特意订制的新装。五姐当时就一甩手，哭了。
小九儿不服气地说：“那两件衣服多难看，穿上就像扬着尾巴的大公鸡。”茅大娘直接甩了她一个耳光。
第二个问题有争议，路费盘资是有数的，带上小九儿影响几个人的吃住，二哥提意让她自己想法回家去。一直闷头不响的爹最后拿出个皆大欢喜的主意，带上小九儿，到长安卖掉，给五姐做新衣裳。
小九儿再想不到的是，她占了两套衣裙的位置去的京城，最后也就变成了两套衣裙的价值。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早早起床，茅大娘有了新的安排，她让五姐换上二哥的衣服，又在脸上用草灰涂了几下。这才喊过小九儿，把五姐的衣服给她穿上。小九儿长这么大第一次穿得如此庄重。听茅大娘的支言片语，就明白了，这是用的调虎离山之计，万一真有水鬼上门，也是小九儿去做替罪羊。
小九儿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让她去京城，怎么去都不是问题。是走着去，是藏在箱子里去，抑或是游着去，反正她要去京城。
他们上路才知道，老婆婆口中的很近，其实是很远。这天又是炎热异常，把他们几个人走得满身上汗，口干舌燥，这才有人指向前面说：“桃花渡！“
桃花渡只是简简单单一个渡口，真的没有桃花，几棵高大的老柳树下，灰白石头砌起来的码头弯着几只船，看起来比别处的渡口略繁华些。
有只船已经扬帆待发，船上有了十来人，还空着大半，船老大远远看到他们过来，就招呼着。待到近前，船老大把几个人看了个遍，心里略略失望，五姐粗布衣裳，脸上又灰又白的看不下眼，小九儿打扮好了也并不算漂亮，他咬了咬牙昧着良心还是开了一个狠价要了30文。但凡渡河的女子，对价格是很看重的，据说有位娘子上船时被免了船资，半路想不开就投了河。
茅大娘一听价格当时就恼了，扯过小九儿推到船夫面前看，嚷道：“30文能买只鸡了，你且看，这眼小鼻塌的，哪里就值上这许多钱！”
小九儿不忿地嘀咕了一句：“阿娘不是说到京城把奴卖了换两套衣服，怎么又不值一只鸡钱了。”
茅大娘气得狠拧了小九儿的耳朵，撕掳到船家面前，小九儿呲牙咧嘴又杀猪般叫起来，一张脸扭曲丑陋之极，旁边看热闹的都忍不住跟着哄笑，直嚷着免船资。船夫顶不住压力，少算了20文，茅大娘见没有余地了这才松手，骂骂咧咧上了船。
小九儿他们前面有一行人刚上船，七八人围着一个带帏帽的小娘子。小娘子看不出面容，天青围纱拖地，影影绰绰可见身段婀娜。他们径直走到船后，有人拿出万字簇花锦绣团垫铺好，扶小娘子坐上去。
小九儿怕茅大娘再找她麻烦，上船后离她略远些就要坐下，茅大娘见了又骂：“不许坐，仔细坐皱了裙子。赔钱货！”
这边船家解缆绳启航，顺风顺水，船行得飞快。众人安下心来，抬头看天已将午，都赶了一早上的路饥肠辘辘，纷纷拿出干粮。小九儿几天没好好吃东西，早饿得没有了底气，见状眼睛发绿，刚捱到茅大娘身边，被她狠瞪一眼说道：“哪儿都有你的事儿，一边呆着去吧。”小九儿没要到吃的，还被抢白，也不敢辩，只眼巴巴看着他们吃。茅大娘只赶着五姐巴结，一会问她渴不渴，一会又问晕不晕。
那边有人看不下去了，小娘子忽地开口说道：“没见过这么偏心的耶娘，一般身上掉下的肉，怎么不一样待见呢？”
茅大娘听着不顺耳，见那小娘子打扮不俗，也不敢造次，嘀咕道：“哪家耶娘不得意长脸儿的儿女，她不争气，怪不得我们。”
小娘子不由得气笑了，说道：“哪个能争气长脸儿，是命里定的嘛？你就算准她这辈子翻不了身？”
茅大娘索性过来要仔细理论，小九儿爹是个心里有数儿的，拦下她，对小娘子说道：“小老儿眼拙，不识得金镶玉，只是见小娘子这气度，只怕去长安博得个大富大贵是手拿把掐的事了。”
小娘子懒得理他们，这边有人送来食盒，在她面前打开，不过是几样点心，有五福饼桂花糕，做得十分精巧。小九儿本来就饿得前胸贴后腔，看这些人啃硬干粮也罢了，小娘子的点心香味一出，她如何受得住，眼睛也直了，口水几乎流下来。
小娘子见她的样子就招手过去，小九儿犹犹豫豫到了近前，小娘子拿起一块桂花糕递过去。小九儿吃了一惊，退后一步不敢接。小娘子抬手把帏帽挑了上去，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瓜子脸，眉如远黛，眼若寒星，秋波一转，风情万种。小九儿原来以为五姐就是长得最好看的女子，现在见到小娘子才知人外有人。又见她和气亲切，就不怕了，伸手接过桂花糕，狼吞虎咽吃起来。
茅大娘见状气得胸闷，嘴里一口干粮硬生生卡在喉咙，咽不下吐不出，还是小九儿爹有眼色，递过水去，饮了几大口才顺平了气。茅大娘挑刺，指着小九儿骂道：“吃脏了裙子，仔细揭你的皮。”
小娘子冷笑道：“这裙子我家婢女也不穿，脏了赔你两条就是了。”茅大娘一时语诘，只得又去喝水。
小娘子又递了一块松糕过去，小九儿甜甜一笑说道：“谢谢姐姐。”
小娘子笑道：“你叫我念奴就好了。”两个人一见如故，坐在船尾攀谈起来。
船过中流到了一片平静水域，船明显慢下来，船身忽地一震，船夫诧异道：“怎么好像船底刮了东西。”话刚说完，船身突然打起旋来，船上人措手不及，东仰西歪。
小九儿和念奴靠得近，二人不由得抱在一起。小九儿余光看水底，有个奇怪的旋涡哗啦啦地响着，她还待细看，突然就翻出个水花，一个黑影向上一窜，抓住念奴向下一扯，小九儿一个不稳也跟了下去。她似乎听到有怪叫从上面传来，水呛进口中，胸闷得难受，还好打小儿就住在水边，她仗着水性好，踩着水就往上游，见看到点光亮，刚要向上窜，头后面一疼，被什么东西砸中，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