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钰一看这情形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沈沅璧是什么性子她十分了解,必然是见沈沅舒受到宁德长公主的另眼相看,心里十分羡慕嫉妒。就想趁着今日这样的机会,好生结交一些贵女,上前去巴结新安公主、豫章公主,却不知道新安公主和庾莹早已恨毒了沈沅钰,沈沅璧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送上前,她们必会整出点儿幺蛾子捉弄她。
果然就听见新安公主冷言冷语地道:“咱们好好地说话儿,你一个姨娘生的下贱秧子凑什么趣儿?又不是没有人招呼咱们!沅珍表妹可就在这儿呢!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和咱们这些人说话?”对着沈沅璧说话,却时时目注沈沅钰,似乎是在示威。
沈沅珍对任何小大房的人都没有好感,巴不得看她们个个都出丑。不但不帮着亲姐妹说话,反而落井下石:“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公主殿下是什么样的人物,也是你一个庶女巴结得上的?还不赶快下去,没的在这里丢了咱们沈家的脸面!”
“说得正是呢!”就有人笑了起来。
沈沅璧面红过耳。被众人一唱一和地嘲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从前在家里,周氏待她和顺,吃穿用度都是比着沈沅钰和沈沅舒来的,顾氏看在白姨娘的份上,对她也颇有几分慈爱。她一向觉得,自己和嫡女并没有多少差别。今天这件事,却血淋淋地将她的尊严和骄傲尽数粉碎了。
她心里愤恨不已,偏偏不知道拿什么来反驳,眼泪忍不住就流了出来。
沈沅思、沈沅依也都在场,想要说话,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劝解。
沈沅钰是真的没脾气了。这个七妹妹,没有白姨娘那个智商,却把白姨娘擅长阴谋诡计的那套做派学了个十成十,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又没有随机应变的能力,就往人家的枪口上撞上去,真是自取其辱。
沈沅钰直接吩咐沈沅璧的大丫鬟翠屏:“还不把你家小姐扶下去,重新梳洗换件衣裳再来!”
翠屏这才战战兢兢地上前来,扶着沈沅璧下去换衣裳。沈沅璧挣扎了一下,到底不敢和公主对掐,就跟着翠屏向门口走去。
新安公主等人针对的本来就是沈沅钰,沈沅璧要是这样走了,这戏可就没法唱了。新安公主立刻叫了一声:“等一等!还没有赔礼道歉呢,就这样走了?”
沈沅璧气得眼睛都红了,没想到新安公主这样咄咄逼人,吃亏受委屈的明明是她,难道还要她向这些欺辱她的人低头认错赔不是吗?
沈沅钰扬起眉头,淡淡地看了一眼故意找事儿的新安公主,语气平静地道:“还是公主通情达理,既然如此,就请庾莹姑娘给我七妹妹赔个不是吧?”
这话一出口,众人皆是哗然!
新安公主怒极:“沈沅钰,你莫不是疯了!”
沈沅钰淡然微笑:“庾莹小姐弄脏了我妹妹的衣裳,不管对与不对,都有错处,自该赔礼道歉,难道我有说错吗?”
庾莹大怒,拍案而起道:“沈沅钰,你叫我一个郡王嫡女给这个小妇养的赔礼道歉,你的脑子被狗吃了吗?不要以为这里是沈家,你就为所欲为,妄自生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们沈家也要在王化教导之下,遵从皇上的管理!”
沈沅钰心中暗哂:这个庾莹和她那个没脑子的哥哥一样,真是个棒槌,不愧是一个妈生出来的。当然了,汝南王妃也不是什么好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说得好!”沈沅钰道:“庾莹小姐既然知道这一点,就不该把小妇养的这几个字时时放在嘴边!”
“你什么意思?”新安公主和庾莹都是不解。
沈沅钰朗声道:“我大晋自从衣冠南渡,偏安江左,痛失中原腹心之地,自昭帝起,历代帝王莫不以光复中原为己任,屡屡下诏求贤,不拘一格。我士族之中,以庶出而当大位者,多不胜数……远的不说,就说咱们的江南第一名士,大司空王越,位居宰辅,手掌乾坤,不就是庶出的吗?”
王越是大晋第一豪门琅琊王氏的当代宗主,手握大晋朝权,老谋深算,权倾天下,是高级士族的当轴人物。原本琅琊王氏的宗主乃是他的嫡兄王檀,王檀自知论才华能力,自己远远不如这个庶弟,为了琅琊王氏宗族的发展,王檀毅然让贤,全力扶持王越,使他一路高升,逐渐掌握朝权,也成就了琅琊王氏大晋第一高门的美誉。
王檀此举,也便成了士族间的一段佳话,广为流传。
琅琊王氏诸女也有在场,这时已频频点头。沈沅钰对新安公主和庾莹道:“我没有说错吧?”
新安公主冷笑道:“王公是庶出我们自然知道,你绕来绕去的,究竟要说什么?”
沈沅钰道:“公主稍安勿躁,我的话还没完呢!”她接着道:“除了王公以外,江州刺史谢炎谢大人、宣城太守王骏王大人、荆州参军郗定郗大人、徐州司马桓益桓大人……都非家族嫡脉所出,却也不失为我大晋国之干城!”沈沅钰口说不停,一连报出十余个名字,不是丞相宰辅就是封疆大吏,陈郡谢氏、太原王氏、高平郗氏、谯国桓氏……数得着的甲姓门阀几乎全被点了个遍,这段时间她一有时间就缠着父亲,请教建康各大家族形势,现在说来竟是如数家珍。
她看了一眼新安公主和庾莹两个人,嘴角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按照公主和庾小姐的意思,这些一时风流俊彦的人物,岂不是都变成了小妇养的?”
新安公主和庾莹再跋扈也不敢认了这句话。要知道刚才沈沅钰所说,几乎把大晋所有第一流门户全都囊括在内了,她们若是答应一声,可就把建康所有的门阀士族得罪光了,就算新安公主这个嫡公主也承受不起,就更不用说,庾莹只是一个不掌握实权的郡王之女了。
庾莹脸色阵红阵白:“我自然没有诽谤诸公的意思,沈沅钰你不要扯得太远了。何况嫡庶之别在男子间本就不如女子间那样明显!”
“嫡庶之别在女子间更为明显。”沈沅钰早就在等着这句话了,“那我请问公主殿下,请问庾小姐,当今羊皇后母仪天下,贞静贤德,乃是我辈女子的楷模,按照两位刚才所说,那羊皇后又该如何自处呢?”
泰山羊氏之女羊怡容,为当朝元帝皇后。系出名门,其祖先前朝时曾官拜兖州刺史,羊皇后虽是庶出,情形却自不同,她家族中阳盛阴衰,杨皇后这一辈只有她一个女孩,在家里被长辈爱若珍宝,比之嫡女更要受宠,不过不管怎样,庶出就是庶出!
新安公主已经目光凌厉地看了过来,庾莹脸色一白,按照沈沅钰的说法,那句“小妇养的”可是把当朝皇后也给裹挟了进来,追究起来妥妥地就是一个蔑视皇后的罪名。
要知道羊皇后最恨别人说她是庶出,今天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十之八-九要传到她的耳朵里,新安公主自己都脱不了干系。新安公主想起母亲的手段不由全身一抖。新安公主心内权衡利弊,死道友不死贫道,庾莹本来也算不得什么玩意儿,没必要为了她惹得母后不高兴,便厉声喝道:“都是你这个贱婢胡言乱语,还不给我跪下!”
“公主?”庾莹在肚子里把新安公主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上了,刚才骂她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的,不是也有你一个吗?现在出事了就推我出来顶缸!
新安公主道:“本公主的话你也敢不遵?”
庾莹可不像沈沅钰那样,背后有兰陵沈氏这样的顶级门阀做后盾,新安公主她实在得罪不起。只好含着屈辱跪了下去。
今天这个脸可是丢大了!
沈沅钰悄悄一拉沈沅璧的袖子。沈沅璧小聪明还是有点儿的,立刻见缝插针道:“庾小姐知错就好,就不必行此大礼了!”
“我不是……”庾莹根本不是跪的她,沈沅钰却不肯让她把话说完,直接打断她,对沈沅璧道:“既然庾小姐诚心赔罪了,咱们也不能不依不饶的。你赶快下去换衣裳吧,酒席已经快要开始了!”
“是!”沈沅璧乖巧得像个小兔子,二话不说就朝外走,根本不向跪在地上的庾莹看一眼。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帮自己讨回公道的人,竟然会是沈沅钰这个嫡姐!
新安公主见事已至此,今天这个脸算是丢大发了。她在宫中横行无忌惯了,没成想遇见了沈沅钰竟是处处吃瘪,她觉得自己再没脸在这里呆下去了,一甩袖子就向外走去。
沈沅珍大声叫道:“表姐,你去哪儿?宴会还没开始呢!”跟着新安公主出来的几位宫女女官也急忙跟了上去。
公主走得急,迎面有一个端着红漆托盘的沈府侍女走了过来,正好和新安公主撞了个满怀,托盘里的香茶立刻被打翻了,洒了新安公主一身。新安公主已是狂怒:“贱婢,你没长眼睛吗?”抡起胳膊就在那个侍女的脸上打了一巴掌。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