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侍郎风光了一世,临了却马失前蹄,被人捉着痛脚下了狱,大理寺丞督办,由王右相和杨宰辅共同监理,头上两尊大佛压着,大理寺丞连推诿扯皮都不敢,忙乎乎了一下午便审出了结果。
林侍郎自然不是铁骨铮铮的硬汉,招得痛快,不到晚上,这份案卷便呈到了御前,厚厚一叠卷宗,期间含血泪累累,林天佑生前共糟蹋良家子三十六人,其中六人还是不足十三的幼女,只林侍郎手段通天,威逼利诱之下,这些无甚后台的老百姓们也只能将这亏咽进肚子里去,至于那不肯咽的硬气人,早就蒸发不见了。户部本便是管百姓户籍,消失几个人,实在是轻易得很。
“竖子可恶!”
杨照“唰”地一声将案卷掷到了长几前,大理寺丞脑袋着地,头也不敢抬一下。
“皇叔、右相,你们不妨看看,我大梁竟养了这国之蠹虫如此之久,实在可恶!”
圣人怒意昭彰,案牍上的琉璃宫灯将眼前一片照得瓦亮,杨文栩枯着眉头斟酌,“不知圣人……是打算如何处置这林侍郎?”
王溪不动声色地瞥了上头一眼,这对翁婿近来很是处出些默契,道:“宰辅可有好的提议?”
杨文栩自然不会出这个头,只捏了捏眉心作一脸苦恼状:“此事非同小可,若一个处置不好,恐怕寒了天下百姓之心,臣怕是有心无力,还请圣人裁夺。”
杨照暗骂了声“老狐狸”,嘴里不搭腔,只道:
“皇叔这便是与侄儿见外了,依侄儿看,林侍郎依律当斩,林大郎便革去顶戴花翎贬为庶人,倒是妇孺稚子无辜……”
“万万不可!”
孰料方才还安静的跟死人似的大理寺丞猛地坐直了身体,直视着圣人道:“当年太-祖建国有言,律法严明则世道昌,林侍郎所犯之法,诛九族都够了,如何还能这般轻飘飘放过?”
杨照眯起眼睛:“爱卿有何良策?”
大理寺丞梗着脖子直愣愣道:“林侍郎除以死刑无异议,阖府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悉数充作官奴,唯有出重典,众臣方能以此为鉴,再不重犯。”
前些日子还老油条做派的大理寺丞今日不知吃错什么药,不再和稀泥了,面上一片坦荡荡,倒显得正气浩然。
杨照瞥了他一眼,眼里仿佛淬了冰:“爱卿这律法研读得甚是熟稔。”
大理寺丞这提议可谓是四平八稳,半点挑不出错。
朝堂上便是如此,即便暗地里什么腌臜事都干完了,面上还得显出一副光明磊落的坦荡荡,杨文栩如此,杨照也如此,爱惜羽毛之人头一桩学会的事,便是及时止损,杨照肚里翻了几个来回,只得遗憾而无奈地承认,这一次,他只能放弃林侍郎这条线了。
王溪眼中极快地划过一丝什么,面上仍是一派古井无波,大理寺丞得了圣旨便捧着躬身退了出去。
深沉的夜色透过雕花半窗弥漫进来,诺大的明光殿仿佛被拢在一个巨大黑沉的罩子里。
议事毕,李德富公公弓着身子将杨文栩与王溪送出殿外,见两人都上了辇车,才踩着碎步回到了明光殿,圣人起身:“走吧,去漪澜宫。”
李德富知道,圣人必是放心不下容妃娘娘肚里的孩儿,又要去看一看了。
容妃娘娘这人在李德富看来,也是个狠角色。他在宫里打滚了大半辈子,自诩是见多识广,可唯独这个容妃娘娘,总跟云山雾罩似的让人看不懂。明明心计手段一目了然得浅薄,偏总有出人意表的举措出来,一连帮着圣人办成了好几件大事,尤其近些时间还爆出怀了龙胎,使得龙颜大悦,那圣眷便更隆了。
微醺的暖春,漪澜宫还烧着炭,一进门便是一层**辣的汗意。
杨照撩袍跨过门槛,宫人屈膝问好,他手摆了摆,示意莫要惊动,人已经进了正殿,一貌美妇人一身月白色中衣靠在床架上持书静看,晕黄的灯落在她面上,一切都静谧得恰恰好。
“阿窈。”
杨照亲昵地唤道,王文窈惊喜地抬起头来:“圣人来了?”
“孤来瞧瞧你。”
王文窈之色,在清丽出尘,如今小腹微凸,更添了些柔美,杨照视线落在她腰间:“今日孩儿可曾惊扰你?”
旁边一大约上了些年纪的妇人答话:“今日娘娘胃口甚好,飨食还进了一大碗的莲蓉羹呢。”
“哦?阿窈喜欢吃?那明儿接着让小厨房多做些。”自王文窈怀了孕,这份例便提了上来,甚至还单设了小厨房,专门伺候她现在金贵的身子,杨照一概允了。
“多谢圣人体恤。”
王文窈眸光含媚,圣人腹下便有些火热,絮絮说了几句贴心话,御辇便又匆匆出了门,贴身丫鬟出去了再回来时,面上便有些发沉,王文窈将书往桌上一扔,哂道:“圣人这是去了哪一宫?”
“秦昭仪的桂仪宫。”
王文窈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垂头看着眼前哔啵作响的灯芯,半晌才低喃了一声:“他才不会……”丫鬟竖着耳朵听,却没了下文。
…………
那边凄风苦雨、独守空闺,这边却是情热正酣、缠绵悱恻,云收雨散过后,苏令蛮难得还有些精力,懒洋洋地趴在郎君硬挺的胸膛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细细品来,这话十句有九句都是废话,唯一一句还是说“明儿想吃什么”。
杨廷从前也没想过有一日竟连生活中琐碎之事说来也绝有滋有味,左手摩挲着苏令蛮脑后顺滑的黑缎子,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温馨。
“对了,明日若鄂国公府邀你过府,你且先推一推。”
他突然嘱咐道。
苏令蛮惊诧地抬起头来,“……可是发生了何事?”
“林侍郎的判决明日便会下来,老岳丈那儿,恐怕会有些计较,你只管推了。”杨廷不欲苏令蛮掺和进这乌糟糟的事儿里去,她懵懂地点头,应了声是。
果然第二日,林府判决下来后,容嬷嬷便亲自送来邀帖,请苏令蛮过府一叙,孰料只见到了一个床榻上一个病歪歪的美人儿,“请王妃安。”
嬷嬷一脸关切地问话,苏令蛮咳了一声,“阿娘那里劳嬷嬷宽慰两句,等阿蛮身子大好,必定立刻回去探望。”
容嬷嬷讪讪应了,略坐了坐,一架马车回了鄂国公府。
“怎么说?”
蓼氏一见容嬷嬷脸色,便晓得事恐怕不大顺利,嬷嬷道:“王妃感了风寒,正卧床歇着。”
“阿蛮这丫头,倒是聪慧。”蓼氏笑眯眯道,半点不见气性,容嬷嬷狐疑地瞥了她一眼,被蓼氏发觉,不免露出了个讪讪的神色。
蓼氏修剪着花枝,慢条斯理地道:“老爷心急,想抓着这机会往上动一动,可也不想想,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出头的椽子方被打掉一个,自己便火急火燎地要去做第二个?”圣人那无名火,可还没地儿发呢。
便今日这一帖子,也不过装装样子,老爷那边知道也好交代了。
容嬷嬷也想明白了,笑道:“还是夫人看得清。”
蓼氏叹了口气:“看得清有甚用?这两个女儿,一个个儿的,唉。”
大女儿和离在家,总窝着不愿出门,似是对男人淡了心思,不肯相看,二女儿塞去了清远寺醒醒脑子,只到底是一直陪在身边的调皮蛋儿,冷不丁不在身边了,还怪想的。大儿……
想到那浪荡公子哥儿的做派,蓼氏不免大大叹了口气,这一个,也是个不省心的。
长安城里疼女儿的人家,哪里肯将女儿嫁给这么个浪荡子?
容嬷嬷默默地看着几乎被夫人修剪成了个秃头的铜钱叶,瘪住了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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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令蛮虽不算蕙质兰心,可也绝不蠢笨,待容嬷嬷走后,便有些回过味儿来,原来是便宜阿爹想要拉着阿廷帮忙抬轿子?这不大妥当。
她对政治的敏感度自然不及浸淫了多年的老油条蓼氏,既然拒了,便不打算管这事,反是对有过一面之缘的林三娘下场颇为关切,毕竟这也算是难得的一个鲜活人,虽然鲜活得不算地道,可比起只会逆来顺受的妇人而言,林三娘子这等愿为自己争取出一个活路的性子,她反是觉得还成。
杨廷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得不知忙些什么,从晨间起苏令蛮便常常见不着人,晚间回来时吃顿飨食,又接着去外书房与幕僚们议事,到深夜方踏着月色回正院。
一连几日苏令蛮没见着人,便有些想。
“绿萝这时旁的女儿家会怎么做?”
绿萝想了想从前去勾栏子里埋伏时看到的情形,脸红了红,直觉不大对,试探着道:“……不如穿轻省些,与郎,郎君撒撒娇?”
轻省些?
苏令蛮脸倏地红了:“阿萝你这流氓!”
可这流氓话,到底还是被采纳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都是日更~~
加更会在下周,没存稿的裸奔君~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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