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妹妹可是在说我?”
苏令娴笑意盈盈地迈进揽月居,她病了一场,原就清丽的面上透着股白生生的娇怯,一时竟有弱不胜衣之感。
苏令蛮惊诧地抬目看了她一眼,本以为经此一役,大姐姐合该消停些,知趣地不出现在自己面前才是——
毕竟苏覃的那一下“杖毙”,死的可是丽姨娘房中的春雨。
眼看这心照不宣失了效,烦心人还杵在面前不挪步子,苏令蛮连话都懒得搭,厌烦地转头,眼一阖嘴一张,大白天光下打起了呼噜。
苏令娴瞠目结舌,巧心连忙福了福身,打起圆场来:“大娘子见谅,二娘子病才刚好,精气神未缓过来,要不您改日再来?”
软钉子碰了一头,苏令娴却毫不在意,摇了摇头,笑容温软:“二妹妹这脾气啊也不知像谁……”
她俯身为苏令蛮掖了掖被角,吩咐巧心好生照料着,人便转身往外走去。
小八端着盅银耳羹轻声轻脚地走了进来,朝外努了努嘴:“大娘子来了?”巧心点头:“可不是?”
苏令蛮睁开眼,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门帘子轻轻晃了晃,打头进来一张熟悉的脸。苏覃着一身大红锻织金团绣蜀锦袍喜气洋洋地进来:
“二姐姐可大好了?”
一身刺目的红色让苏令蛮无意识地眯起了眼,她手揪了揪被角很快又放松下来:“甚好。”
苏覃手一晃,折扇便啪地一声打了开来,他径直坐到正对床的檀木大椅上,舌头顶了顶腮帮,幸灾乐祸地道:“没想到二姐姐你平日里看起来壮得跟头牛似的,竟然这么不顶吓,区区几条人命,便顶不住了。”
壮得像头牛?
区区几条人命?
苏令蛮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突得笑了:“覃弟,你这扮猪吃老虎的戏码,演得挺溜,恕姐姐眼拙,竟一点都没看出来。”
她径直掀被下床,一身素棉白衣,松松裹在身上,衣领散开露出些许锁骨,竟也有点嶙峋的起伏出来。苏覃不自在地挪开视线,清咳了声:“二姐姐言重了。”
苏令蛮走到南窗前,窗下绿意松染,一丛月季颤巍巍地探出一点花苞,她伸手将窗推得更开,和风拂面,嘴角的笑便带了点煦意:
“覃弟,我们……暂时和解吧。”
苏覃的表情一僵,顿时又重新扯开嘴角,眉眼弯弯,笑得天真烂漫。不过苏令蛮再不敢将他当孩子,只道:“如何?”
“我们何曾有过不合,二姐?”苏覃起身站到苏令蛮身旁,张开双臂深呼了口气:“阿覃一直认为,我们的最终利益,是一致的。”
——最终利益?
苏令蛮不置可否地牵了牵嘴角。
一束阳光斜斜照进来,给室内披上了一层柔和的细纱。她转过头,恰见苏覃靠在旁边眯眼微笑,把玩着腰间坠着的一块锦鲤珏,锦鲤雕镂精细,活灵活现,不由问道:
“阿爹给你的?”
苏覃哧地笑了声:“二姐姐真会开玩笑!阿爹的银子,不是用来喝花酒,就是用来买字画,几时轮得到弟弟我花用?这珏,是罗小郎君打赌输与我的。”
苏令蛮素来知晓苏护德性,前日家中之事,他堂堂一个家主也从不过问,从中便可见一斑了。唯苏令娴发癔症时去了两三回,自个儿这可是一面都没捞着的。
不过,如今的她也不在意就是了——私心里来说,她甚至觉得不来更好。
苏令蛮目光在这锦鲤上一转,正要打趣,却见巧心打帘进来:“二娘子,付十娘子与吴四娘子一道来看您来了。”
苏覃似模似样地打了个千,躬身退道:“二姐姐,那弟弟这就退了?”
“快走快走,莫污了我两妹妹的眼睛。”苏令蛮笑盈盈地挥手,待苏覃一走,面上的欢快立时又放了下来,其变脸之快,唬了小八一跳,她懵懵懂懂地撑大眼睛:“二娘子你这是……”
“哦,无事。”苏令蛮无事般拍拍脸皮,“这面皮子扯累了,歇歇。”
“……”
“付十娘子与吴四娘子怎还未来?”小八毕恭毕敬地站了会,发觉门前一点动静都无,忍不住试图垫脚往外看。
“小八啊小八,”苏令蛮指了指她,忍俊不禁道:
“怎不动动你那脑袋瓜想想,付家可有十娘子?覃弟是男儿家不晓得是应该,可你跟了娘子我这般久,竟也不晓得?”
“二娘子怕是有句话说岔了,小八那脑袋瓜纯属摆设,让她自个儿想,怕是明年都反应不过来。”巧心掀帘进来,啼笑皆非。
“原,原来……好哇巧心你这促狭鬼,又涮了我一次。”小八作势要去拧巧心耳朵,巧心不让躲了开去。两人在揽月居打闹到了一处,苏令蛮靠在美人榻上,也弯起了一双眼。
绿萝无声无息地站在角落,任喧嚣肆意,岿然不动。
……
第二日。
当晨起的第一缕光穿透窗纱,交织着床畔的琉璃灯,落到苏令蛮床上时,她便醒了。窗外鸟鸣啾啾,婉转悦耳,苏令蛮深吸口气,只觉一夜的混沌都这清脆的啼鸣给赶跑了。
小八在外听到动静连忙掀帘进来,却见二娘子已经盥洗过,窄袖胡服亦妥帖在身,正准备出门锻炼,不由怨道:“二娘子这般勤快,可叫奴婢没活干了。”
苏令蛮莞尔一笑,伸指便弹了下她额头,“走了!”
跑步打拳拉筋沐浴一整套都顺下来,才堪堪辰时,苏令蛮安安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正让小八挽着髻,却见巧心领着一个中年妇人行色匆匆地进门:
“二娘子,今日可不同,便让连婶子为你梳妆吧。”
这连婶子是吴氏屋里头的,梳头理妆一把好手,便三分的颜色也能渲染出七分来,平日里都归吴氏用着,巧心今日特特一早便去了吴氏房里,将请她过来,便是打着好让苏令蛮一鸣惊人的主意。
苏令蛮涂抹雪肤膏的手顿了顿,嘴角翘了翘:“还是巧心懂我!”
伸手便将巧心绾了一半的发髻拆了下来,半点不带留恋地扬手:“连婶子来!务必梳个好看的!”
连婶子从背后看去,便见眼前小娘子一头浓密如瀑的乌发松松垂下,露出一段洁白的脖颈,身姿笔挺,虽还略嫌丰满了些,却显出一股别样的风情。她下意识地“哎”了一声,接过小八递来的玉梳,一边梳一边想着,怎十多日不见二娘子便出落得这般水灵了?
也不怪她晃眼,这三日高烧下来,苏令蛮又是瘦了一圈,细白的皮肤几乎能看见皮下病态的青色血管,可双眼仍是灼人的明亮——
让人下意识便忽略了体态上的一点丰腴。
连婶子手巧,双手上下翻飞,斜插懒弄,很快便梳了个时兴的垂挂髻。
两条松松的小辫一边一个地绾了个圆弧耷拉下来,恰好遮住了两腮的一点余肉,使得苏令蛮一张脸凭空瘦了许多,更显出一双美目无双,潋滟夺目。
“二娘子可还满意?需不需换?”
连婶子口中谦虚,面上却是极自豪,就凭她这手艺,到哪个府中都有饭吃。
苏令蛮也满意,她看着镜中不乏清丽俏皮的女郎,嘴角笑出了一堆梨涡,只觉得顺眼极了,哪哪都满意:
“连婶子这手艺啊,真是绝了。”
连婶子笑得牙不见眼,伸手取了镜前脂粉,在苏令蛮脸上比了比,立时又放了下来,“二娘子,恕老奴多一句嘴,您这皮肤,细滑白嫩,跟缎子似的,这妆粉粗粝,不适用。”
小八咋舌道:“这可是长安最出名的香脂阁里最好的玉香粉,一盒二十两银子,顶寻常人家一年花用,竟也不好?”昨日可是吴氏特意让丁香连夜送来的。
苏令蛮胖时不曾用过脂粉,瘦时也未来得及用,是以对这块是七窍通了六窍,见连婶子面色笃定,不由昂着头也问:“是啊,这也不好?”
连婶子叹了口气,将玉香粉点了一点在苏令蛮手背上,一边涂抹开一边道:
“二娘子且看,若寻常女郎,这玉香粉也尽够了,可您这皮肤啊,比这粉还白上一号,细上一分,涂抹上去,反倒失了灵动。”
苏令蛮垂头一看,果然那涂了粉的一块皮肤凭空便比旁边暗了一层,像一层粗劣的纸张覆了上去,反倒不美。
“依老奴看,二娘子也不需涂什么,便点一些口脂提一提色便可。”
苏令蛮乖巧点头,一双眼眨得跟小鹿似的,任连婶子在她身上比划来去,配好襦裙大袖衫,在点上相应口脂,很是折腾了一番。
不过——
效果亦是惊人。
从揽月居行至正房,再至门房,仆役个个都木雕泥塑似的顿住了脚步——
只心里大喊着,“骗人的吧?”
再揉揉眼睛,发现一切依然如故。
那个苏府的胖娘子,定州城里的母夜叉,已悄悄长成了一个俏丽的小女郎,初现倾城之色。
——如若日前苏覃没来那么一招,震慑住了无数人心中的小九九,怕是那“精鬼附身”的话,又要来一次了。
苏令蛮上车之时,才发觉车后得得得还缀着一辆。
苏府马车一共有三辆,一辆给苏护平日来去代步用的,饰有褐色围帘,而另外两辆则是石青色账缦,她身后那辆,正是石青色账缦。
眼见转了几道街,那马车还亦步亦趋地缀着,她忍不住掀幔探了点头出去,正好见苏覃也嬉皮笑脸地探出头来招手:“二姐姐,带我一道去吧!”
苏令蛮眼尖,一下子捕捉到了角落的一点粉色,“大姐姐也一道去?”
苏令娴亦浅笑着探出头来:“二妹妹,劳烦你一次了。”
苏令蛮气结,可看那两人狗皮膏药的架势,便知是甩不脱了,便是甩脱了,他们怕也是会寻旁的法子去,还不如留眼皮子底下看着保险,只得认命放下帘子,吩咐车夫速行。
赏梅宴办在罗家位于城外十里的一处别庄,苏令蛮曾在罗婉儿的邀请下去过几回,若说有何出奇之处,便是那漫山遍野的桃林,与扦插的梅树了。
此时春光明媚,马鸣萧萧,两辆马车沿着城道一路疾驰,苏令蛮便也不再多思,欣赏起沿途风光来。
许是这赏梅宴是年后难得盛事,不过一会,车旁辘辘便行过了好几辆眼熟的,苏令蛮一一点去,果发觉定州城数得着名号的几家,都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补昨天的一更,
还有一更,在十二点。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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