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自面馆出来后,他走了整整一夜,早上才到达李老师家的楼下。为了节省几十块钱,哪怕劳苦奔走了整个夜晚,憔悴不堪的他也从未动过打车的念头。

面对李老师之前,他在李老师家楼下徘徊了很久——李老师与许校长密谋开除自己,说李老师是自己的仇人也不为过,但弟弟受伤住院,如果不是她出手相助,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各种昂贵的医疗费用。

他对李老师的感情很复杂,现在居然要住进人的家里,以后还要吃人家的用人家的,一贯要强的自己是不是太憋屈了,以后还怎么在人前抬头。

疲惫不堪的他迫切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除了李老师家,还有什么去处吗?也不能说没有,他可以回奶奶家,可以以弟弟的身份回去。

想到这里,他最终选择寄人篱下。

他在楼下蹲了一会儿,他想到了一个会让李老师主动央求自己留下的主意,而且,他也不用再回到学校,再也不用面对她们姐妹。

见到李老师后,他首先表达了参加中考的意愿,他们晨家迫切需要一个大学生来改变命运。

他接着问,“我是以晨子风的名义,还是以晨子山的名义参加中考呢?许校长伤害晨子山的事,教育局仍然关注着,晨子山伤病住院,此时再以晨子山的名义回到学校,然后参加中考,教育局会不会起疑呢?”

李慧珍想了想,如果他以晨子风的名义参加中考,对自己更加不利!

晨子风被学校开除学籍的事,发生在开学初期,时间相隔较远,教育局还不知情,此时突然恢复晨子风的学籍,在这个敏感时期,教育局必然过问,那么有可能牵扯出自己曾参与过与许明的勾当。

校长的椅子刚坐上没几天,还没捂热乎呢,她绝不能让他以晨子风的名义参加中考。

但他以晨子山的名义参加中考,同样麻烦啊。

正当李慧珍陷入两难之际,他于李慧珍面前自言自语着,“如果有办法让躺在医院的人参加中考就好了。”

听闻他的话,李慧珍的眼睛顿时放了光亮。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你这个办法真的不错!”

李慧珍认为,这的的确确是个绝妙的主意,这样做不仅显得新上任的自己对每一位学生的关爱,也能显得教育局通情达理,关照每一个孩子的未来。将此意见提交上去,教育局怎么说也没有理由反对,不但不会反对,甚至鼎力支持。

“有办法让他参加考试吗?”

李慧珍回复,“办法倒是有,可他的手能拿起笔吗?”

“我去给他代笔。”

李慧珍摇了摇头,如果上报晨子风去代笔,如此费劲折腾,岂不成了脱裤子放屁!教育局不还得过问晨子风的事吗?

“你一个人照顾晨子山一定很辛苦吧,中考结束之前好好在我家里休息着,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

“我在你家休息,谁去给晨子山代笔?”

“你放心吧,我另外安排人代笔。”

他点了点头,中考的事终于搞定了,自己也不需要再遇见她们了,他心里释然了许多。

李慧珍上班前又问他,“你奶奶不知道晨子山出事,而你又在我这里,那么谁在医院里伺候你哥哥?”

他神秘地笑了笑,“你是好奇呢,还是很想知道?”

李慧珍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摆摆手,“我不想知道,知道太多对我没有好处。”

他睡在李慧珍家空闲的客卧里,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这觉醒来他浑身乏力,尤其是脑袋,“嗡嗡”地响个不停。

晚饭的时候,李慧珍告诉他中考的事情基本办妥,李慧珍还送给他一部新手机,并要他赶快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他的兄弟。

望着面前天价的手机,他犹豫了片刻。

李慧珍买如此昂贵的手机送给自己,分明是想堵自己的嘴,因为自己掌握了她太多不为人知的罪证。

他收下李慧珍送的手机和电话卡,露出浅浅地笑意,“其实,你不用送我这么贵的手机,冲你垫付我哥的医药费,我也会把之前的事全部烂在肚子里。”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第一次接受贿赂的他,心里没有罪恶感,反倒有种莫名地兴奋。

换作之前,他内心肯定会鄙夷此举行为,而现在呢?

步入社会之后,他不再像以往学生时代那般纯真和清高了,还是说社会的现实改变了他?

他望着手里崭新的手机,回想起奶奶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你忘了你那个父亲?你希望自己将来变成他那样?”

他狠狠摇了摇头,“我绝对不会变成他那样,绝对不会的,绝对不会!”

他快速拆开包装,“我不是虚荣,不是虚荣!”

他将手机卡插入卡槽,“我需要一部手机,我急需一部手机和晨子风保持联系,我要告诉他中考的安排,我要和他商量,中考这两天如何将许诗雅支走……”

拨通晨子风的电话,他冷静了许多。

他首先确认许诗雅是否在弟弟身边,得知许诗雅正在旁边,他说有私密的事要商议,晨子风便找个理由给许诗雅支开。

许诗雅离开后,他将中考的安排一五一十地向他讲述,没想到他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关于中考这两天如何支走许诗雅的难题,他们哥俩各执不同的意见。

弟弟主张说,“住院的事没能瞒住奶奶,奶奶这两天会来医院照顾自己,让许诗雅暂且躲避。”

他反对弟弟的主张,他认为这个借口的漏洞实在太多,“两天时间太久了,谁敢保证许诗雅能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待着?按照许诗雅的性格,她很难耐得住这么久的寂寞,如果她偷偷跑到医院看你,到了那个时候,一切欺骗许诗雅的谎言可全部暴露了。假设许诗雅信以为真,中考两天过去之后,许诗雅再回来照顾你,她心里肯定会有疑问,奶奶只照顾了两天,以后再也不出现了?”

“最重要的,你的主意是将主动权交给了她,你这是在赌!万一许诗雅发现了真相,万一她在你的考试现场大闹一场,我们所有的计划全都泡汤了。中考之事关系到你的未来,关系到咱家的未来,所以中考这两天,必须确保许诗雅不会出现在现场!中考这两天,不能任由她随意行动,必须彻底限制她的自由!”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没有上策,只能出下策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

“老五说,有一种药能让人昏睡两天,我不需要回学校,中考前也没事,许诗雅交给我处理了。”

电话那头传来震惊的声音,“你这是在伤害她!你不仅伤害了她,弄不好自己也会坐牢!你千万不要犯浑……”

没等弟弟的话说完,他迅速挂断了电话,他盯着熄灭的手机屏幕,缓缓地说,“虽然你这样讲,你还是不会阻止我的……你只是可怜她,不是爱她,和你的前程相比,她在你心里没有那么重要……你喜欢的人,仍然是她们姐妹,我说得没错吧……你很快答应了我的考试安排,因为你心里清楚,若是自己参加考试,我就不需要回到学校,也就不再遇见她们。”

……

元旦前夕,是晨子风出院的日期,也是晨子风与晨子山约定好交换的日子。

许诗雅边收拾病房里的衣物,边对伫立在窗户旁的他说,“站在窗户那里这么久,着急出去了吧。”

他活动了一下右臂,伸了伸右腿,觉得十分舒坦。

这种随意而动的感觉,对常人来说再普通不过,对于他而言却是无与伦比的自由。

他低头看向脚上崭新的“P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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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3.0”,这双篮球鞋是他送的,今天就能见到他了,今天就能重返学校的生活,他此刻的心情如同笼中的鸟儿飞向了蓝天,“在医院里待了半年,终于解放了。”

“你想好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了吗?”

他回头看向许诗雅,心里生了些苦涩。

半年前的她,肤白似雪,娇嫩的面容晶莹如玉,一双水灵的眼睛泛着涟漪,一头乌黑的秀发柔顺而富有光泽。这半年下来,她面容变得蜡黄,眼睛变得暗淡,凌乱的头发如同一堆干枯的杂草。

他看向许诗雅的手,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在他不能动的时候,正是这双手替自己擦拭身体,康复训练的阶段,正是这双手时时刻刻地扶着自己,直到自己康复。这双手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起居,曾经的纤纤玉指现在变得粗壮,变得粗糙。

许诗雅变化最大的是她的身体吗?他觉得答案显然不是这样,变化最大的应是她从活泼沦为沧桑的心。

他理解许诗雅关心自己去往哪里的意愿,因为她付出了太多,她需要一个男人给她一个交代,或者说,一个未来。

而他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回答她的人应该是晨子山。

是晨子山带着许诗雅私奔的,是晨子山骗了她,伤害了她!给她交代、向她负责的人理应是晨子山。

难道亏欠许诗雅的人只有晨子山吗?这半年下来,如果不是她的细心照料,如果不是她的全身心付出,会有今天的自己?

纠结了许久,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接下来会去往晨子山所在的高中,所以不能与她同行了。

同她在一起的人,将会是他。

他有意转移话题,“出院了,咱们上大饭店吃顿好的吧,庆祝一下。”

“你先想好咱们去哪吧,想好了再去庆祝。”

“不着急,我们边吃边想。”

许诗雅将最后一件衣服放进行李箱,“怎么不着急?我们大包小卷地满街晃荡,整得跟流浪狗似的。”

“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去找地方。”

“先找地方,我们找好地方把行李放下,再去吃饭。”

他走到许诗雅的面前,拉起她的手,“你听话,我们先去吃饭。”

许诗雅突然甩开他的手,“我不听,我不听!”

他被许诗雅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到了,稍过片刻,他指着面前的行李箱和几个大背包说,“不吃饭,哪有力气带着这么多行李找地方啊?”

“我不饿,我有力气,东西我自己拿,不需要你帮忙。”

他犟不过许诗雅,觉得喉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出院本是件喜事,他却感觉许诗雅跟谁过不去似的。

“马上出院了,你这是怎么了?”

许诗雅埋下头,“你为什么不着急找地方?为什么?”

“我没有不着急找地方啊,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了”

“出院后,你想跟我吃顿散伙饭,吃完就散伙,我说得对不对?”

他眯起眼睛,“你胡说些什么!谁要跟你散伙?”

听闻他的话,许诗雅淡笑起来,“前段时间,旁边病房的王阿姨跟我说,她曾在这间病房里看见你参加过中考……当时,还有很多人围在你身边,有老师还有教育局的人。”

“她还恭喜你,出院了,便可以回学校念书了……听完她的话,我都蒙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昏迷的两天,恰恰是中考的那两天!”

他一屁股坐在病床上,双手支撑着膨胀的脑袋。

既然做到这个份上,怎么就没有考虑到中考的事会被其他家属发现呢?中考两天之久,又有那么多穿着正装的人出现在病房,肯定会被别人看到的啊。如果早点提醒他们,也许许诗雅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的。今天就出院了,百密一疏啊,百密一疏啊!

“你说我是累倒的,我当时还特别纳闷,我怎么会累成这个样子?你说是大夫说的,我居然信你了,原来全是骗我的。”

许诗雅眼角处淌下了泪水,“你想参加中考,我可以陪你参加中考,你想上学,我可以陪你上学。就算我一时考不上你考的学校,我可以复读,我可以不辞辛苦、日夜苦读,努力考上你考的学校……如果我实在考不上,大不了在你的高中附近租个房子,我白天等你,晚上陪你,你伤病住院我都能照顾好你,更别说陪你读书。”

“你为什么要隐瞒我呢?你是不是后悔同我私奔,所以决定丢下我,一个人去上学。”

他低垂了头,心乱如麻的他不知该怎样面对许诗雅忠贞不渝的爱情。

“你知道你最过分的地方是什么吗?”

“对你……下药了。”

许诗雅苦涩地嗤笑一声,“这倒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你半年前就已经决定抛下我,你不跟我讲,利用我伺候你,伺候了你整整半年的时间。”

“我憋了很久很久,脑子都快炸了,我忍了很久很久,我的心都快撑不住了……而我从未对你讲出这些话,我忍着,我一直忍着……我担心我说了,会影响你康复,我担心我说了……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你坐上一列离站的火车,而我在站里追逐这列火车,我奔跑,我哭泣,我在你的窗口下呐喊‘不要离开我’!坐在火车里的你,眼神里没有一点伤心,你笑着对我说‘亲爱的,你慢点跑,不要摔了自己’。”

许诗雅抬头看向他,“你说我是不是欠,是不是欠?”

“你不是,你不是。”

“我不是什么,我就是,我就是。”许诗雅突然抽向自己的脸,“我就是欠!就是欠!”

他按住许诗雅的手,双膝跪在她的面前,“我不是晨子风,我是晨子山,是晨子山!”

许诗雅一脸茫然,“什么?”

“对,我是晨子山,不是你爱的晨子风……医院的这段时间,我们骗了你,骗了你整整半年!”

“这……这怎么一回事?”

“你离家出走后,你父亲在学校里一直向我追问你的下落,我没有说,临近中考了,恼怒之下的他找人残害了我……我和晨子风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讲,无奈之下只好向你隐瞒。”

“你不是摔得?是他把你伤成这样!”

“我和晨子风担心……”

“你们担心我知道后,会做出过激的事,所以一直隐瞒我。”

他点点头。

“那……那晨子风他人呢?”

“他在替我上学。”

“替你上学?”

“我们晨家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我和他之间必须有一个大学生。他辍学时间太长,无法应对中考,所以我不得不在医院里完成考试。”

许诗雅擦干脸上的泪,“我还是不太明白。”

“晨子风会跟你解释清楚的,我和他约定好了,今天就换回来。”

许诗雅把他慢慢扶起,“所以……他还没有离开我,对不对?所以他会告诉我接下来去往哪里,对不对?他还是爱我的,对不对?他会爱我一辈子的,对不对?”

他真诚地看着许诗雅,“对的,对的!他是爱你的,刻骨铭心地爱你!他会爱你一生一世!”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会这么肯定?”

“我虽不是他,可你别忘了,我了解他啊,我是他的双胞胎兄弟啊!”

“你只是说说,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你昏迷的两天,是他日夜守候在你的身边……他边守候着你,边自责于自己伤害了你……他心里承受着莫大的伤痛与愧疚,故而自残了!

“他自残了?”

“他用刀子划开了自己的皮肉,我身上有多少个刀口,他就划了自己多少刀!如果他不爱你,他怎么会这样对待自己?”

……

元旦前夕,他已经做了快一个学期的学生,今天是他再一次结束学生生涯的日子。

由于弟弟中考失利,他于一所非常普通的高中念书,他所在的班级是整个年级组里成绩最差的班级,而他的座位是这个班级的最后一排。

这天下午,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漫画书,坐在前排的男生忽然转头对他说,“晨哥,你怎么还有心思看漫画书?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放下手里的漫画书,“今天是什么日子?”

“元旦前夕啊!”

“元旦前夕怎么了?”

“元旦前夕开联欢会啊,别的班都准备今天晚上开。”

他打了个哈欠,“他们开就开呗。”

前排的一个男生对他诉苦,“晨哥,别的班现在又是布置黑板,又是编排节目,只有咱们班没有动静啊!”

他伸了个懒腰,“班主任呢?”

另一个男生转头对他说,“一下午没见班主任来过。”

他抬头看向空白的黑板,“班主任不会躲起来了吧?她被你们这帮人气成这样了?”

后几排的一些同学看向他,他们的眼神仿佛在说,如果班主任被气得连元旦联欢会也不想开,那也是你的功劳,怎么会怪到我们头上?

然而,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敢把心里话讲出来。

他讶异道,“你们看我干嘛?等我给你们组织元旦晚会呢?”

这时候,班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晨哥,要不你组织吧。”

他愣住了。

随后一些同学附和着,“是啊晨哥,你组织吧。”

“班主任不在,只有你能组织起来。”

“晨哥,我们都听你的。”

“晨哥,你安排吧。”

他挠挠头,“让我给你们组织晚会,你们不得嗨翻了啊!”

“嗨翻了好,我们就喜欢嗨!”

“晨哥,赶快发话吧。”

“晨哥,你若不组织,没人能组织。”

“除了高三,所有班级都开元旦联欢会,只有咱班不开,别的班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啊!”

他高声说,“这是全班同学的意见吗?还是你们几个的意思?”

班里大部分人放下手中的笔,转头望向他,个别低头的同学也无心看书或是做题。

“开元旦晚会是整个班的事,可不是你们几个说了算。”

“这样吧,既然有同学提议我来组织,咱们全班同学一起表决,有一点我先讲清楚,我刚才说过,元旦晚会是全班同学的事,只要有一票反对,说明有同学认为我还不够资格,到时候你们可别赖我不组织。”

“晨哥,不会有人反对的。”

“咱们大伙举手表决。”

“同意晨哥组织元旦联欢晚会的都举手!”

“大家把手都举起来!”

后面几排的同学全部高高扬起手臂,而中间几排和前面几排只有半数人举着手。

“前面的人举手啊!”

“你们不举手是几个意思?”

部分没有举手的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缓缓抬起了手。

仍然没有举手的同学,大多是一些不愿表态或是性格古怪的人。

“不举手的人是不想参加了呗?”

“不想参加的人出去吧,这里还有很多想参加的人,别影响我们。”

“不举手的人都出去!”

“不举手的出去,正好给我们腾地方。”

这个时候,他缓缓站起来,大声反问,“你们为什么不提议不同意我组织的人举手呢?到时候你们再看看会有人举手吗?”

同学们明白他的意思,甚至有人笑出了声。

他也笑着说,“像我这样问,你们信不信全票通过?”

“信。”

“信,肯定全票。”

“现在不举手的人,到了那个时候也不会举手。”

他从座位上起身,“你们手都放下来吧。”

说完,他走向了讲台,站在讲台上的他,俯视着台下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面孔,然后高声说道,“有同学说,咱班不开元旦晚会,会被别的班笑掉大牙,”他低头苦笑,“班主任都不怕,你们怕什么呢?”

“有些人认为我在说班主任的坏话,有些人可能认为我在说教,我现在站在这里,只想对你们说一句,你们心里面默认嘴上却不愿意承认的大实话!”

“咱们班就是整个年级组里最差的班,最丢人的班,别人最瞧不起的班!考试垫底也就算了,连运动会、篮球赛也能垫底?考试不行说明咱们没有人家聪明,至少运动方面不能再输给人家啊!你们自己说说,咱们班到底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

多数同学低垂了头,无人回应他的问题。

一些人好奇,让晨哥帮忙组织元旦联欢会本该是个让大伙开心的事,他为何提起这些不开心的往事呢?他今天是怎么了?莫非他心情不好?

“咱们天天被人拿来当笑柄,元旦晚会不开,大不了被别人多笑话一次,臭屎缸里多一泡尿,多一泡不多!”

台下有几个同学偷笑着。

“笑什么!你们是真傻吗?我在骂你们,你们听不出来?”

闻言,几个偷笑的同学立即收敛了嬉皮笑脸。

“依我看,咱们元旦晚会不开,别人反倒不会笑话咱们,兴许会对咱班刮目相看,”他笑着讽刺,“人家认为咱们班痛定思痛,开始奋发图强了呢。”

“你们是怎么看的?你们认为我说得对吗?”

他话音一落,整间教室鸦雀无声。

他的辱骂与挖苦,让很多同学羞红了脸,让很多同学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受到了拷打。

“班长,你站起来说句话。”

前排的一个男孩缓缓站起来,男孩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班长我问你,咱们元旦晚会不开,人家认为咱们班痛定思痛,奋发图强,你怎么看?”

“我……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作为班长不知道?你这个班长是怎么当的?”

男孩涨红了脸。

“我这样羞辱你,你还不说话吗?你不会是怕我吧?”

男孩咬切着牙齿,摇了摇头。

他笑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我们高一十班被人叫做什么班?”

“晨子山班……”

“他们为什么这么叫?”

“因为你……你期中考试全校第一……篮球赛你场均四十多分……运动会你是百米冠军……”

他反问,“因为这些?”

男孩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因为你身上有刀疤,所有人都怕你!”

他大声吼道,“错!大错特错!”

他舒缓了一口气,“年级组里有很多跑得比我快的人,咱班里也有跑得比我快的人,而运动会上为什么我拿了第一?首先,咱班里根本没人报名,而运动会上,我又是最拼命的人,我拼了命地追赶跑在我前面的人,我拼了命地拿第一,我拼命为这个班级争得荣誉!”

“你刚才说,篮球赛我场均四十多分,你作为队员,你应该能明白一打九是什么样的滋味。”

“你还说我期中考试全校第一,你知道一个班里第一名和第二名差距一百多分是什么心情吗?”

男孩摇了摇头。

“我来告诉你,经过半个学期的努力,他开始发现身边竟没有一个与他共同努力、共同进步的人,他一直在努力在拼搏,他在努力和拼搏中寻找自己的对手,渴望超越自己的对手。然而,这些渴望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没人看在眼里,只是博得一声惊叹罢了。他还不如看看漫画书,那里面的世界才让他觉得人在拼搏,人存在的价值。”

“班长,我现在再来告诉你,为什么别人管咱班叫晨子山班?因为他们看见这个班级,只看到了我,只看到我一个人在为这个班级拼搏!”

“除我之外,你们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让别人看见过你们的存在!”

“你们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拼搏精神吗?因为你们心里根本没有荣誉感……你们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荣誉感吗?因为你们心里面没有这个集体!”

“我现在问你们所有人,咱们大伙还是同学吗?”

同学们低垂着头,脸上充满了羞愧。

“人家不愿意举手,就让人出去,这是同学之间办的事吗?你们说出这样的话,同学间的友谊还存在吗?每一个人都只为了自己,咱们这群人还叫做同学干嘛!”

他指向全班同学,“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别人都不在乎我,我为什么要在乎别人?你们为什么不这样想,如果我不在乎别人,别人又怎么会在乎我?前者是路人,后者才是同学!”

他失落地摇摇头,“混吧,稀里糊涂混过这三年吧,毕业时,毕业照一拍,走走过场,照片该扔扔,该烧烧吧……混吧,这么稀里糊涂混下去吧,成为别人的过眼云烟,最后消失在自己的青春里。”

他望着这些年少的脸庞,他明白,谁也听不出他在与同学们做告别。

他以最诚恳的话语为他们同学之间的友谊画上句号,他寄以最真挚的愿望希望他们少走些弯路。他感觉,可能有些同学听到这番激烈的言语,目前是不会接受他的,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感激他。

他们只是把这个短暂的学期当做了适应高中生活的开始,而他将短暂的学期看做成整个高中三年的结束。

“别人给我们扣上帽子,我们是最差的班,而我们自己呢……自卑,丧气,抬不起头,总觉得自己矮了别人一截。提起别的班都是羡慕,于别人面前说起自己是十班的人,恨不得钻进地洞里……我现在倒要问问你们,到底是别人给我们扣上帽子,还是我们给自己扣上帽子了?”

男孩自语了一句,“我们自己。”

“十班班长,你和同年级组的班长一同参加学校会议,和同年级组的班长坐在一起,你什么样的感触?”

“不敢说话,抬不起头。”

“你还想不想在别的班长面前抬起头?”

“想……”

他大声问道,“你能不能大点声,我听不到!”

班长扬起胸膛,高声回复,“想!”

他又指着全班同学,怒喊,“十班的同学们,你们想不想在十个班里抬起头?”

全班同学异口同声喊道,“想!”

他满意地点点头,“我告诉你们,人活一口气,唯有团结和努力!你们想不想成为十个班里最强的班级?”

全班同学齐声咆哮,“想!”

“你们想不想给自己的青春留下完美的句号?”

全班同学撕裂了声音,“我们想!”

他露出了微笑,因为他看到了被灰烬埋没的火山重新爆发的气势,他看到了一双双迸射火焰的眼瞳,看到了年轻人该有的年轻气盛。

他开心地笑了起来,因为他看到自己结束高中生涯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的遗憾。

如此激昂慷慨、铿锵有力的演讲,每一个同学的脸上都显露着激动振奋的情绪,每一位同学的心里都憋着一股沉默已久的力量,然而这个时候,如此暗潮涌动的静默中,教室门口突兀响起了掌声。

全班同学看向教室门口,当然也包括他,只不过,其他同学的脸上写满了惊奇,而他的脸上则表现出了惊异。

双胞胎姐妹一边鼓掌,一边说,“好精彩的演讲啊。”

“没有稿子都能讲到这个份上,太不容易了。”

惊异过后,他脸上又显露出极其复杂的神情,尴尬、纠结、悲伤、喜悦全部汇聚在一张脸上。

对视一阵子,他顿然清醒,他转向全班同学,“今天,咱们班转来两位新同学,她们为咱班注入一股新的血液!所以我提议,咱们不开元旦晚会了。”

他望着台下一些失落的面孔,他笑着说,“咱们开欢迎新生联欢会!你们说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台下一片乱哄哄的欢呼,他用力砸了几次黑板,“安静!安静!给我安静!”

待同学们停止了宣泄自己的激动之情,他开始安排道,“学委,你负责布置黑板,主题按我说的来。”

一个女孩点了点头。

“班长,你负责布置班级的桌椅,教室中间一定要腾出一块圆形的空地,全班同学围绕而坐。”

班长点了点头。

“后三排的同学,你们负责搞一台电视和一套音响,今晚让我们嗨起来!”

后三排的同学齐声呼喊,“行!嗨起来!”

“具体怎么搞,你们自己商议一下。生活委员,你领几个同学去市场采购一些吃的、喝的,至于经费问题……”

他指向门口的双胞胎姐妹,“生活委员,经费问题你就找她们,她们会帮你解决。”

生活委员也点了点头。

“差不多了,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班长你自己处理一下。”

说完,他低头走向教室门口,当他与站在教室门口的姐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更加低垂了头。

“你回来!”

“你给我们站住!”

他背着她们说,“你们有何贵干?”

“你什么意思?”

“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耍什么花样?我给你们姐妹安排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会,这个世界上能有几个转学生会有这样的待遇!”

“那你呢?你又想去哪?”

“你把事情都交给了别人,你自己呢?”

“我……我当然是去做别人做不了的事情。”

“你该不会想趁机逃跑吧?”

“你说说看,什么事是别人做不了的?”

“我……我去找班主任啊,新同学转学过来,她不露面怎么能行?”

……

“所以元旦前夕,你并没有出去找班主任,而是去和他做了交换!”

“待晨子山又回来的时候,这个人已经不是晨子山了,换成了晨子风!”

“中考的时候,我们姐妹找不到你,所以我们打算去高中找你。我们误以为你肯定会考上本市最好的高中,我们也努力地考上了,到了之后才发现,你根本没在那个高中。我们又打听了很久很久,得知你在一所最普通的高中上学。我和小雨又费尽周折转到你所在的学校,结果你和晨子风又交换了!”

她欲哭无泪,“我和小雨自以为找到了你,结果找到的净是一些假象,所以整个高中生涯,我和小雨全活在假象里面!活在你亲手捏造的假象里面!”

她又凄然地说,“元旦前夕,我和小雨开开心心地融入新的班级,开开心心地参加我们的欢迎会,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凄惨地指向大海的远方,“元旦前夕,晨子风还唱了一首张国荣的《我》,这首歌是死去的小雨最喜欢的歌,她喜欢这首歌,是因为唱这首歌的人是她喜欢的人,结果……”

他无法再保持沉默,“行了,够啦,别再说了。”

悲痛至极的她突然咆哮而道,“不够!远远不够!”

“那你继续!”

“我和小雨真是瞎了,追求我们的人能站满整条街,偏偏看上你这么一个人!穷小子一个,满嘴的谎言,我们姐妹怎么会深陷你这样的泥潭?”

她苦笑,“我们姐妹可真是瞎了啊。”

他微笑,“知道你们姐妹为什么偏偏迷恋我,知道我身上什么东西吸引了你们?”

“少自我陶醉吧,你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吸引。”

她嗤之以鼻地补充道,“你可不可以有点自知之明。”

“你说得没错,我能有什么,我一无所有……你们姐妹这么完美,拥有完美的家庭,含着金钥匙出生,一生下来便注定拥有享不尽的荣华。你们姐妹拥有完美的容貌和身材,所有男人倾慕你们,简直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既然如此,如此完美的你们怎么会偏偏喜欢上满身瑕疵的我呢?又怎会深陷在我这样的泥潭呢?”

她缄默。

“因为我们残缺的世界正是你们这些完美的人所缺失的。习惯完美世界的你们,却在好奇着残缺的世界,你们走进残缺的世界,最后深陷在残缺的世界。我们残缺的世界不断地提醒着自我,我是个残缺的人,假如有一天,我得到意中人的爱,我要感谢上苍的眷顾,我要珍惜她的爱,所以我必须铭记,我是个残缺的人。”

他望着一脸茫然的她,最后说道,“而你们这些完美的人呢,沉沦在残缺的泥潭,彻底迷失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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