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寄岑喜得千金, 赶上虞墨戈沐休, 第二日便陪同容嫣回了叶府。
二人先去给外祖母请安。本就有了添人之喜, 沈氏神清气爽, 见外孙女来更是开心, 聊了会儿便带容嫣去了后院, 见嫂嫂和侄女。
进了二门, 院里安静如初,丝毫没有新生的迹象。容嫣不禁问道:“怎么不见哭声呢?”罢, 又觉得这话盼着人家孩子哭闹似的,赶紧噤声, 讪讪而笑。
“刚出生的孩子,若不是饿了,尿了,她都在睡觉。” 沈氏笑道,“这东西,到了日子也不肯出来, 赖了十日。生下来便七斤八两,身子骨可硬实呢, 是个好养活的。”
啊。容嫣恍然, 随即看了眼虞墨戈,二人相视而笑。
这话真不禁念叨,才好养活便听闻东厢稍间里传来孩子的哭声。声音亮而不急, 一声粘着一声, 倒颇有力气。
沈氏无奈摇头, 笑道:“底气这么足,这长大必是个聒噪的,随她那个祖母!”
“随谁?我吗?”抄手游廊里,蒋氏迎了上来。初为祖母的人,一张脸喜不自胜,笑得嘴都拢不上了。
沈氏睨着她,含笑揶揄道:“瞧你那样,生怕人不知你当了祖母似的。”
“还真让您着了,我就是高兴,敢情我当初生寄岑时您不高兴?”
蒋氏回了句,惹得几人都笑了。笑声把房中的寄岑引了来,容嫣夫妇两人给他道了喜,寄岑便带着虞墨戈去客堂喝茶了。
容嫣随祖母和蒋氏入门,一打眼便瞧见了稍间里正在被乳母抱着喂奶的侄女。容嫣不好靠得太近,先去看嫂嫂了。
毕竟头胎,难生产,东西长得又大,昨个一江氏可是吃了不少苦。不过还好,一切顺利,她如今虽虚弱,精神头倒是很好。
容嫣问了名字,江氏道:“她祖父给起的,‘连玥’。”
“连玥。”容嫣回头看了眼乳母怀里的东西,轻柔唤了声。东西奶吃够了,蒋氏便让乳母把孩子抱过来,她朝容嫣怀里一送,笑道:“抱抱你侄女?”
“可以吗?”容嫣兴奋道,可瞧着那红通通还没长开,连眼睛都不争的东西,还真不知如何下手。她方要去接,忽而被沈氏扯住了,劝道:“算了,一路过来带了尘土气,缓缓,过会儿再抱。孩子刚吃过,先让她睡吧。”着,又温慈地对孙媳道,“这才缓了几个时辰,好生歇着。月子里忌讳劳心多言,安心养着吧,过后你们有的聊呢。”
嫂嫂点头躺下,蒋氏把孩子交给乳母嘱咐几句,沈氏便先带着容嫣出来了。她拉着孙女手,见她似意犹未尽,唇语道:“你有孕,且得心。”
容嫣这才意识过来,孕妇见新生儿是犯忌讳的。
二人去了客堂,不知舅父何时到的,虞墨戈与他们父子二人聊得正欢。
“这互市的买卖可不是谁都敢做的,虽利润高,但毕竟涉及军务,便是官商也极少涉足。”叶承稷平和道。
虞墨戈淡笑:“其实朝廷也是支持的,这也是治边政策的一种,稳定边疆的作用不容觑。只是易物有所局限而已,舅父不若试试。边疆并没有传言那么可怕,倒是边民物资匮乏,边外各族对我们的手工品供不应求。常人不可,但叶家是皇商,我可以帮你们争得许可。”
“那便再好不过了。”叶承稷拍着膝盖道。他倒不是贪图这些钱,做生意到了一定程度,钱不在于多少,而是会生出对未踏足领域的征服欲望。“如是,我可是要谢过三少爷。”
“舅父客气了。”虞墨戈淡然看了眼方进门的容嫣,“我也是为了您和嫣儿的纺织业。”
啊。叶承稷恍然,九边需求量最大的莫过于棉布,敢情人家还是为了自己娇妻,疼妻如此,他不禁朗笑起来,对着容嫣道:“嫣儿,你可是嫁了个好夫君,舅父还得借你的光呢。”
容嫣莞尔甜声道:“舅父这是哪的话,您一直扶持嫣儿,是我们在沾您的光。”罢,弯眉看了眼夫君,二人对望,默契而笑。
这一幕被沈氏看在眼中,她终于明白寄临到底输在哪了……
几人正聊着,前院的丫鬟突然来寻老夫人了。道表姐来了,非要看孩子,三夫人和姑奶奶快拦不住了。
叶家表姐,除了容嫣便是谭青窕了——
容嫣随祖母去了前院,一入正堂便瞧见听着大肚子的青窕气势汹汹,推搡着婆子丫鬟非要朝后院去不可。婆子急得不敢伸手,这哪是拦不住啊,这分明是不敢拦。
“嫣儿?”青窕兴奋唤了声。“你在啊?你在便好,你在我就是没看着侄儿也算没白来。”
在临安伯府,碍着婆家饶面,青窕还算规矩。可自打回京城养胎后,往昔的大姐脾气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尤其带着身子,更没人敢管她了。
看了看她微微发福的脸,再瞧瞧她尖尖的肚子,容嫣无奈笑了。
她笑得出,沈氏可笑不出,盯着女儿叶绮蓁斥道:“胡闹!你怎就让她来了,什么状况不清楚?你这母亲怎当的!”
“呵。我这母亲何曾管得了过她!这姑奶奶撒泼,您也不是没见过。”叶绮蓁哼道。瞧见她对沈氏这态度,便清楚她为何管不住青窕了。
见外祖母瞪着自己,青窕腆着肚子上前,一脸谄媚道:“祖母,我是看侄女的。而且你看我也快生了,来和大嫂取取经啊。”
她这话一出,大伙都愣了,连容嫣也是哭笑不得。是她一孕孕傻了,还是拿大伙当傻子?取经?她这可是第二胎了好不好!
被沈氏瞪得心里一阵阵发虚,青窕撇了撇嘴道:“好好好,我就是闷太久了想出来走走。大嫂生了孩子是好事,还不许我来看看?再,我估摸着今儿嫣儿也会来,我都多久没见着她了……”
“你啊,任性!”沈氏嗔怒道,“你爹娘就是太宠你了,哪有在娘家生子的,没个规矩,就该把你送回宛平去!再这产妇的房间也是你能进的?那刚诞下的孩子也是你能看的?没个忌讳。何况这都什么月份了,也不怕半路出了状况!”
青窕直到祖母也是为她好,于是扯着沈氏的袖角撒娇道:
“不会的,还有好几日呢。”
真拿她没办法,沈氏实在瞧不过了,胳膊轻轻一甩把她手给甩下去了。这一举突然,青窕陡地僵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大伙没在意,可静默半晌也没见她有个反应。陈氏疑惑扶了她一把,问道:“青窕,你可是不舒服。”
这一问,青窕顺势攥住了舅母的手,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道:“我,我怕是要生了——”
……
青窕开始绞病,按理来讲还有段时辰才能生产,可她是第二胎又见了红,谁也不敢动她,赶紧在西跨院腾出房间,遣人去请稳婆。
叶绮蓁瞧着痛苦的女儿,急得满头大汗,左右不知如何是好,朝着母亲嘟囔了句:“您甩她干嘛呀。”
沈氏瞪着女儿,气得想拍她两巴掌。管不住青窕,把人带到这来,还埋怨上自己了。
可气归气,她明白她是为了女儿心焦。她心疼女儿,沈氏何尝不心疼,故而捻了捻手里的珊瑚珠串,没怪她。
沈氏不许容嫣进跨院,她只得和虞墨戈在前院客堂候着,心急如焚。晌午饭吃不下,等了两个时辰跨院里还是没个动静。容嫣不安心,让杨嬷嬷去瞧瞧。
杨嬷嬷这一去便是一刻钟,回来时候后面还跟着沈氏身边的大丫鬟白薇。白薇顾不得和表姐招呼,赶紧去外院遣厮请大夫,再去谭府问问表姑爷去哪了,务必把人找回来。
“到底怎了?”容嫣忍不住问道。
杨嬷嬷犹豫,还是讲来。“表姐难产啊!破水了,孩子头没转过来,先瞧见的是个手……”
容嫣登时惊住了。就是没生过孩子她也明白,顺产都是头先出,若是见到了手便是胎位不正,如此生产困难不,对产妇和胎儿的风险也极大。而且羊水逐渐流失,孩子若一直生不下来,会窒息的。
在她来的那个时代,这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要做剖腹手术,可这个年代没樱容嫣突然意识到,生产在这个医术不发达的时代简直是人生的一大关,任何突发情况都可能对孩子和产妇造成威胁。而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是,他们眼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两刻钟的功夫,大夫请来了,可去找徐井桐的下人们还没回。也不知他到底忙到哪去了。
容嫣为青窕揪心,坐立不安,胸口一阵阵地发闷,她攥着胸口的衣襟恨不能冲进跨院去看看表姐。
青窕一定要坚持住啊!她是个好姑娘,心善,热情,她是她来到这个世上第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她不能有事,她还有个不到四岁的孩子呢……
容嫣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孕妇,站在门口不停地张望,她慌极了。
虞墨戈看着她平静上前,左手从后揽着她腰拉进怀里,右手握住了她扣着自己胸口的手。她手汗津津的,指尖冰凉。
“别担心,表姐是个有福之人,不会有事的。”他贴在她耳边柔声道,声音冷清清地,却浑厚得极安抚人心。
她仰头看了他一眼,叹息点头。察觉到他覆在自己腹上温热的手掌,才想起来自己也是有孕之身。她捏紧了他手,用力得骨节发白。她颤声道:“我害怕……”怕青窕会出事,更怕自己也熬不过那关。
“别怕,我陪着你。”虞墨戈亲了亲她头温柔道,“我一直陪着你的。”
容嫣心暖,转了个身贴·进了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口,闷声道:“你答应我,我生孩子的时候,你哪都不要去,我求求你,你一定要答应我……”
她语气哀求带着哭腔,虞墨戈的心想被一只大手拧着,酸疼酸疼地。从相识到成亲,两人这么久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求他,竟因为这件他本就该做的事——
虞墨戈眼眶微热,他抱着她久久未语,却在心里念下千百遍:日后所有的风险,他定与她共同面对,寸步不离……
他拍着她背安抚她,想对个孩子似的动作轻柔温暖。感觉怀里人僵硬的身子稍稍缓了些,他松开手,低头在她额前吻了一下。
容嫣勉强笑笑,双臂抱住了他腰,又窜进了他怀里……
二人相偎,这一幕被傍晚从翰林院回来的叶寄临看了个清楚,他站在客堂对面的游廊里沉默半晌。直到身后厮唤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最后瞥了一眼对面匆匆转身道:“走吧,出去帮表姐找找表姑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