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1 / 1)

<>掌灯时分。

“大人,江春江老先生前来拜访。”刘翼向已经正式接过官印、成为新任徽州知府的许维禀报道。

“江春?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请,快请,让江老先生去客厅稍坐片刻,等本官换好官服马上出去见他。”

许维头戴涅蓝青金石顶戴官帽,身着绣雁的朝服,脖挂珊瑚朝珠,脚穿一寸厚底的官靴,很有风度地来到大厅接见江春,大老远便热情地抱拳作揖叫开来,

“扬州一别,已有数十年。得老先生的教诲,受益颇多啊。

本想亲自登门拜访,却没想到今日您老反而专程到我徽州府衙之中来,这实在让许某撼颜不已呀。”

许维好歹也做过一任的巡抚,这官威多多少少都有了点,浑然不是当年的那个尤拔世手下的小跟班,江春也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道理,不敢小瞧了许维。

江春五十出头,在其脸上却未见到一丝岁月的痕迹,恍若当年模样。其脸色红润无比,犹如幼婴般光滑,额下三缕长须,很有一副仙风道骨的味道。只见他忙不迭地回礼说道,

“这是说哪的话,我江某人前来过府拜见府尊大人,乃是理所当然之事,怎能亲劳府尊大人呢!再说那扬州一事,江某还要多谢大人相助才是。

这不是一接到府尊大人在徽州府衙里升堂的消息,便立马从城外八十里的于山镇赶了过来,想一睹被天下人尊称为官场屠夫的许维许大人的风采。呵呵呵”江春边说边笑着,把整个气氛给搞活了。

这老头倒是满会说话的,官屠,好名称,我喜欢。

许维对那江春也不是太讨厌,于是同样含笑说道,

“江老先生如此晚过府不会就那么只为见上本官一面这么简单吧?”

江春不露声色说道,

“鄙人晓得大人今日前些时候还在那左城的晨风客栈中饮酒消遣,还以为大人您会夜宿于客栈中,谁曾想到大人您真是事事为公,星夜赶到府衙接了印信。”

许维心中一凛,不可小看了这姓江的,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晓得自己在晨风客栈中驻留,可见这徽州城里广布着江家的眼线。

“今日小老儿前来拜见府尊大人,实在是为了那不成器的犬子江维臣而来。”

“此话怎讲?”嘴上如此说,许维心里明白,定是那江春已然知晓那江维臣在客栈中的所为,前来作一番补救的。你想,在客栈这种人多嘴杂之地公然说贿赂过主考官大人且还必定今次乡试高中无疑,这岂不是惊世骇俗之举!虽然江家财大气粗,也需防范那新到任的不知底的知府来个出人意料之举,殃及江家。

“府尊大人您在晨风客栈吃得安好否?”

“满好的,那边的菜极有地方特色,口味独特,本官非常满意。怎么,江老对本官的饮食居然有兴趣吗?要不要与本官同赴晨风客栈?”

江春权当没听见许维说的这句话,说道,

“想来大人也见过犬子维臣了吧。”

许维装模作样地想了好一会,一拍脑门,记起来的表情夸张地问道,

“难不成今晚那个在客栈中大肆吹牛的便是江家少公子不成?我怎么看觉得怎么不像呀,那人浮夸且骄横无比,丝毫未在其身上见到江老先生的影子!必是我记错人了。”

“许大人,那人确实是犬子江维臣。”

“哎呀呀,我说江老先生,维臣贤侄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如此之话,这不是往学政大人脸上抹黑嘛!非弄个诽谤朝廷命官之罪,这罪名可不小哦。

反过来说,万一此事是真,这公开声称自己行贿上官,今科考试必中,周围又有大量的人证,再加上我这府衙中还关押着的两个秀才的控状,那这就绝不是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随便便可以放过去的罪行了。

本官曾任过刑部员外郎,掌管过刑部律例馆,熟读我大清律法。

在我大清律第九编第九卷第九章第九节第九条提到过,在考场中依靠行贿上官谋得考题者,不仅考官革职查办,该考生也着革去一切功名,交大理寺严处。我看若江公子确实这般做了,这大牢就得坐上好几年哦,还要连累上江老爷子不可,这脸可算是丢到家了。”

这考场舞弊,每朝每代每科都有发生,再平常不过。关键是要看下边的官员以何种心情对待。严办,可以弄成惊天大案,整倒一大批官员,就如顺治十四年丁酉科顺天乡试,审出考官有受贿行为,七人立斩,二十五人流放尚阳堡。康熙五十年辛卯科江南乡试,中试者除江苏十三人外,其余多是盐商子弟,舆论大哗。此案累及两江总督噶礼及江苏巡抚张伯行,此二人互相参劾,名噪一时;不办,也就随风而过,一点痕迹都没有,完全是个可大可小的事情。

许维也是熟读律法,对这里面的猫腻比较的清楚,故敢拿出来要挟那江春。

以许维目前的处境来说,是很需要一个在徽州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在后面给自己出谋划策,而江春就符合这个要求。

“是啊是啊,老朽也是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故深夜前来拜访许大人,还望大人您能网开一面,救我江家于水深火热之中,老朽必铭记于心,绝不忘大人的恩德。”江春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许维是认定这江春确实是有求于己。

这江家在徽州势力庞大,本不会怕一个小小知府,问题是这个新任徽州知府不是别人,而是连和这个大清第一红人也要惧上三分的许维许九衡。这点老到且圆滑的江春充分考虑到,而且江春还非常看好许维日后的发展。故思虑再三后决定下一赌注在许维身上。所以便屈尊来徽州府衙拜会许维,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并能有效地增进二人间的友谊。

许维装出副很有难度的样子,皱着眉头在大堂内踱来踱去,一会儿停下来,语气很是豪爽地对江春说道,

“我与老先生也是很投缘,您这个忙我要是不帮也太说不过去了。江老敬请放心,江公子的事我就不予追究了。

不过呢。。。”许维故意卖起关子来。

“大人的意思老朽明白,这一点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才是。”江春也是老江湖了,这官场上的事哪能不明白。所谓皇帝不差饿死鬼,你不给人家一点甜头怎行!

江春把一张五万两的银票塞进了许维的手中,许维装出副不悦的模样,说道,

“江老,你这是何意?我许某可不是那种贪财之官。”

江春陪笑着解释道,

“这可不是行贿官员的钱,而是本人在福建经商时欠大人的货钱,有字据为证。”江春变戏法般变出张所谓的字据,上面清楚地写着,‘本人江春,因货款不足暂向许维借银五万两,立此字据为证。’

这姓江的确实不愧为徽商之首,名副其实呀,行贿也做得那么天衣无缝。许维由衷赞赏江春的精明,不过自己还真没有向他江春索贿的念头,但既然人家要给自己也不妨收下了,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

许维一边收下那张五万两银票,一边郑重其事地对江春说道,

“江老,你可是误解了本官的意思。不过既然您老如此慷慨解囊了,我要是不收下,那就是看不起江老您了。这批银子权当是江老捐给徽州府衙的公务用银,我先替衙门里的众人谢过江老先生。”许维一席话说得也很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后生可畏呀,江春从一开始就不敢小瞧了许维,现在更不清楚他肚子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居然要与自己郑重相商?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江公子的事我可以暂不追究,但据我所知,试题是由你们五大豪门联合向学政大人购得,那必然陈家、刘家、赵家也懂得了试题。我只想知道这其中到底有多少参加乡试的秀才知晓了试题,这个难题还只能依靠江老先生替我找答案了。您是老徽州,必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江春隐约琢磨出了许维的意思,他那是准备敲山震虎,杀鸡给猴看,存心要掀起两江官场的风暴。利用乡试舞弊案,剑锋直指安徽学政三保,能牵出安徽巡抚闵鹗元固然是好,若牵不出就顺势杀掉一批两江的官吏,目的也算达到。

江春不觉对许维刮目相看。这少年仔作事很有手段,凶狠毒辣。若成了他的对手,必定睡之难眠呀。

“既然府尊大人如此吩咐了,老朽岂敢不遵命去办吗。这就告辞,三日之后定给大人一个准信。”

以江春的精明,他断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反正死的又不是自己的人。那些所谓的两江官吏,死一个便少一个向自己勒索的人,最好全死光。在多事之秋,莫如把宝也押些在这姓卫的后生仔之上。

当然江春也在后悔年初之举,那时未曾料到刘秉义会甩担子走人,自己还专门写折子奏请乾隆,要朝廷把此次乡试地点从江宁贡院移到徽州来。这里面江春本打算靠自己的影响,在徽州就算明目张胆地作弊,也无人敢予以上告。

把江春送走之后,许维立刻又去见了刘权之与范建中二人。

偏厢房内,刘、范二人正萎靡不振地盘坐在地,他们还不晓得是被官府的人救走。

当房门被一个衙役推开后,刘、范才注意到走进来的居然是位蓝顶知府大人。

刘权之不像范建中般是个愚腐的读书人,他对周围的消息还算通晓一二,他边看着许维边揣度着:

听传闻那徽州知府刘秉义已然早已离职,此时何来又出现了个知府?莫不是新任的许维许知府到了?那许九衡倒是名声在外,俨然成了独树一帜的人物,改革派之领袖。

见许维来到自己跟前,刘权之眼一亮,从他的举止动作中更加肯定此人便是许维,于是站起身开口说道,

“能得许维许大人亲临慰问,我刘权之何其幸也。”

许维早有接纳刘权之之心,同样热情地拍着刘权之的肩说道,

“云房你受惊了,本官也是初来乍到这徽州城,日后还有需仰仗你的地方。来,坐到这边与我谈谈你所知晓的有关乡试试题泄露的详情。”

“大人,这两江官场的种种黑幕,就需许大人这般的干吏来整顿。若不出重手,恐怕将秧及大清之根基。此次乡试舞弊,便是绝好的良机,大人若能把持住,必成就一番丰功伟业。”刘权之涉世不深,还是个热血青年,怀着对清王朝的满腔忠诚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许维虽然年岁与那刘权之差不多,可这心思远比他强,所考虑的更为周密。他断不会只顾及国家而忘掉自己的利益,如何在国家与个人间找到平衡点才是许维所思量的,而且大清盛不盛关自己什么鸟事来着。若是大明复国成功,能给自己一千万两白银,许维毫不迟疑便能掉转枪头狠狠刺爱新觉罗氏一枪。

“其实此次来找云房,就是为了在开堂审理乡试试题泄露案时让你出庭作证,还不知云房意下如何?”

“愿听大人调遣,云房在所不辞。据在下所知,这徽州五大豪门个个皆有涉及,单凭名气,则以江春名声最响,大人不妨。。。”刘权之正要继续往下讲,许维适时地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音。

“那好,我们就这般先定下了,等开堂后你随传随到。”许维打算从陈、刘、赵三家入手,此三家与雅德及闵鹗元关系皆非常密切。而王令棠与江春则已倒向自己这边,无必要再整他们了,所以这刘权之可用但不可全用。

那闵鹗元死了个弟弟必已把自己视为眼中钉,早就在等着时机。若让他先发制人,与前闽浙总督陈辉祖一般,处处算计,那自己就凶险了。进攻永远是最佳的防御手段,只能抢在那闵鹗元之前动手,打乱他的部署,才能收到奇兵之效。

到那时,既为国家铲除了贪吏,又为自己赢得了名声,还能打击和在两江的势力,并顺利完成诚郡王允祁交代的任务,一举四得。许维想到得意处,都不由为自己的聪明绝顶而感到沾沾自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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