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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黄梅一案削带打,长袖飞舞乱台湾

青草湖中万里程,黄梅雨里一人行。

愁见滩头夜泊处,风翻暗浪打船声。

---《浪淘沙》白居易

许维的浙江布政使衙门就设在杭州西湖西北一点的地方上,与西边的浙江巡抚衙门仅有二里之遥,四周尽是商铺,可谓是繁华地道。

窦光鼐,官拜三品的浙江学政,此刻正眯着眼坐于轿内寻思着待会见到藩台许大人时应说的话语。

对于许维,窦光鼐并不陌生。乾隆四十七年秋窦光鼐与许维有过一次照面,记得那是在京师崇文门外的小小客栈内,那时的许维还是福建巡抚,自己与尹壮图、曹锡宝二人结伴进京赶考与他不期而遇,在客栈内还与苏凌阿发生了冲突。当时那苏凌阿被曹锡宝出言羞辱,若不是许维挺身而出,自己三人恐怕都无法参加科考了。

而如今,自己已贵为浙江学政,尹壮图也是刑部郎中了,曹锡宝则官拜京畿道监察御史,三人俱为朝廷命官。这世间之事轮换无常,实让人难以琢磨。

为今,自己要上折参劾浙省官员,老佛爷喜怒无常,朝政又被和此等小人所把持,也不知后果会如何。先来许府求教一番,也算寻个外援。一想到清查亏空,堂堂的浙江巡抚福菘居然能闹出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情,窦光鼐相当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随意地敞开轿窗向外观看了一下,咦,这居然已经就到了布政使衙门口了。

乾隆中期以后,亏空大案接踵出现。

先是因查办以王望为首的甘肃通省官员贪污案而清理出仅皋兰等三十四个州县就亏短库银将近八十九万两,亏短仓粮七十四万石有零。

第二年许维自己参劾山东巡抚国泰贪婪时又说历城(今济南市)等州县库银亏空或**万两或六七万两,结果不仅封疆大吏国泰和布政使于易简被正法,而且查出山东全省总共亏空库银竟达二百万两之多。该省六府一百零四个州县,平均每个州县亏空将近两万两。

甘肃和山东不能说是绝无仅有的特例!其他各省库帑仓储也不见得实到哪里去,恐怕日后即便不是因查出以督抚为首的集团性贪污大案而带出通省仓库亏空,就是查办个别州县已经无法掩饰的亏空,该省军政首长也难逃法网,甚至暴露出整个官场的贪污**。

照这样查办下去,可怎么得了?想到这些,乾隆不免午夜惊梦,无法入睡。亏空不能不查,贪官不能不办,但又不能像甘肃、山东那样屡兴大狱,究竟如何是好呢?他最不放心的是浙江,相继败露的两个大贪官,王望从乾隆四十二年到四十五年作该省巡抚,陈辉祖从乾隆四十五年到四十六年作闽浙总督,谁敢保证浙省仓库没问题?左思右想,降旨任命素有能吏之名的福崧为浙江巡抚彻底盘查全省仓库,并于五十年继续增调甚为宠信的能吏许维协助盘查。

福崧是满洲正黄旗人,二十几岁就出任过有封疆大吏之称的藩臬两司。乾隆四十七年三月开始查办甘肃亏空时,布政使福崧实心任事,办理得有条有理,很得乾隆好感,当年十月擢升浙江巡抚,他还特别训谕福崧说,此次查办要‘不动声色‘,但最后必须做到库帑仓储皆归实贮。何谓‘不动声色‘?乃‘不兴大狱‘的委婉说法,但不严办几个监守自盗的贪官又如何能查办?

乾隆告诉他一条妙计:可以在查出亏空之后限令各该州县自行弥补。

福崧对皇上不欲再兴大狱的苦衷心领神会,走马上任就令各州县自行盘查清点,向上级主管衙门知府自报亏空银粮若干,然后通过府、道两级衙门汇总藩司,结果统计出全省总共亏空库银一百三四十万两,大约相当全国每年田赋总收入的5%。全省十一府七十六州县,每个县平均亏空银近两万两,这可不是小数!

于是福崧与时任闽浙总督的富勒浑联衔奏请以三年为限,预计到乾隆五十年(1785年)年底各州县一律弥补完毕。乾隆很满意,大笔一挥,准此奏请。

窦光鼐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奉差提督浙江学政的。

他从乾隆四十七年夏天起跋山涉水不辞劳苦往全省各府州县跑了不止一圈,这倒不是去盘查仓库,因为学政是专管教育和考试的,未奉明旨不得干预地方事务,但学政既然要主持所属州县的岁、科两试以考察在学的秀才,并为本省乡试选送合格者,就必须周游各地。

这也就给他提供了与下层知识分子以及居乡绅士广泛接触的机会,使他对基层的真实情况有了比较真切的了解。

转过几圈,窦光鼐感慨良多,最让他忧心的是,各州县实际亏空比上报的数字多得多。因为当初怕如实上报会受到上司的申斥,所以先侥幸蒙混过去再说,谁知道三年内会有哪些升迁事故呢?时间一长,不仅窦光鼐了解到了真相,就是巡抚福崧也明白州县自行呈报的亏空之外隐瞒尚多,于是勒令所属州县将已经报明的亏空和隐瞒的亏空到三年限满时一总补足;届时弥补不完,定当严参。

窦光鼐深知亏空的问题太复杂了,福崧确有难办之处,加以他官声尚好,而且对母亲极好,常陪她到西子湖游宴,是个远近称颂的孝子,所以窦光鼐尽管不满于福崧对下属失之懦弱,过于姑息,但自上任以来还是很配合巡抚的工作,没再犯老脾气遇事勃发挺身而出揭破浙省亏空的深层内幕。

窦光鼐既然能包容浙江亏空多年没发作,后来为什么今次又要拍案而起呢?

原来三年期限很快过去了,到了乾隆五十年岁末,浙省的亏空还是弥补不上。其实这早在窦光鼐预料之中,向皇帝做了保证的巡抚福崧更心急火燎,不知所措。

臬司叫宝住,是个内务府出身的旗员,年轻气盛,主张先将亏空最多的嘉兴、温州、台州等四府所属州县先行严参,杀鸡给猴看。窦光鼐一旁也讲‘水懦火烈‘的道理,催促福崧赶快采取强硬行动,或许还可以挽救更多的人。

但福崧只知唉声叹气,不断自言自语:‘上下何以不能同心同忧啊!上下何以不能同心同忧啊!‘宝住、窦光鼐催急了,福崧便没好气地说:‘浙江全省十一府,为什么单单参四府?就是温州四府实际亏空也不止你们说的三十万!‘缓也不是,猛也不是,无奈之下,福崧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大年初一,藩臬两司以及全省各道台、各知府统统被传集到浙江巡抚办公大堂,学政窦光鼐也应邀而至。只见供桌上香烟袅袅,神像高悬,这可不是同寅新年团拜,而是在福崧带领下向神灵宣誓保证齐心协力督催弥补亏空。

窦光鼐接过誓词,瞥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大权在手,何需立誓!‘

福崧沉着脸回称老窦道,

“不立誓,两司道府仍旧阳奉阴违,收受属下节礼馈赠,州县供奉不暇,浮费无度,哪里还能弥补亏空?没办法,只能出以神道设教,或许还能激发天良,上下一心把亏空弥补上。”

窦光鼐还是不以为然,福崧只好说:‘实在是不忍即兴大狱,这何尝不是皇上的意思呢?‘

顶头上司如此之作为,岂能不让素以正直著称的窦光鼐火大,既然你如此做派,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于是乎窦光鼐便找上许维。

许维则比老窦圆滑多了,他只是光看不说话,暗中上了道折子参劾福菘:办事不力,寄望于满天神佛,非封疆大吏所为,其何能替皇上分忧解难,实该严惩不怠。

这就叫人前不说事,人后捅一刀,许维现如今玩得很溜。

因为过年的缘故,浙江巡抚福崧奏请再行展限以弥补亏空的折子及浙江布政使许维弹劾福菘的折子到元宵节前才递到宫门。

对浙江的逾限仍未能完补,乾隆本来就没有好心情,及至看到许维折中称“浙抚率同司道各府神前立誓”一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场就在养心殿发飙,趁着火气,杖毙了三名小太监。

以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和坤为首的军机大臣连夜奉召在养心殿西暖阁跪聆旨意。

和揣摩着这次皇上可能是真的动怒了,恐怕要动真格的了,那福菘估计命不久矣。反正福菘并不是自己的人,和也懒得管,死道人不死贫道,乐得在旁看热闹。

这件经乾隆御笔最后改订、发往杭州的廷寄谕旨词气异常严厉,什么‘乃历三四年之久,竞未全完,尚敢舰颜奏请展限‘,什么‘率同司道各府公同立誓,尚复成何政体‘,什么‘此而不严加惩创,各省纷纷效尤,伊于何底‘!结尾是:‘著派尚书曹文埴,侍郎姜晟、伊龄阿前往盘查,究竟亏缺若干,弥补若干,并将因何迟延之处,查明具奏‘。

当窦光鼐呵腰出轿,却见藩司衙门轩敞高大的三扇正门都紧闭,朱漆铜钉门上两个栲栳大的衔环辅首,狞恶地注目着空阔的广场,两尊汉白玉大狮子旁,钉子似的站着数十名戈什哈,个个叩刀挺立目不斜视。夏日骄阳下,大照壁前三丈余高的大铁旗杆上挂着许维的帅旗,上头八个御书大字:‘钦命浙江布政使许’,帅旗似乎不甘寂寞地不时卷动一下。

窦光鼐示意亲随上前通报,那名亲随正要走上大台阶,却被门前的一个戈什哈给拦了回来,

“站住,不许上前。”

亲随陪笑答道,

“这位爷,我们老爷乃浙江学政窦光鼐窦大人,有要事求见藩台许大人,还烦通禀一声。”说完,亲随便塞了块碎银到戈什哈手中。

戈什哈收了银子,却很为难地说道,

“不是我不肯,许大人确实公务繁忙,此刻正在与钦差大臣户部尚书曹文埴曹大人商谈。要不让你家老爷稍等片刻,等许大人谈完事我再与你通传如何?”

亲随只好无奈地回禀窦光鼐,窦光鼐却是一副已然知晓的模样,也不着急。原来这曹文埴前来浙江,也是为了彻查浙省亏空。

乾隆五十一年正月十八日,乾隆获知浙江省各州县仓库存在亏缺不补的现象,命钦差尚书曹文埴秉公查奏,并下密旨令浙江布政使许维详查此事。许维因自己刚接任布政使一职不足一月,对浙省情形不熟,便让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浙江学政窦光鼐代为详查。此次前来藩司衙门,窦光鼐是为了交差而来,也算是报许维知遇之恩。

在这一事上,乾隆原本设想此举可收到相互监督的效果,可事实上曹文埴等人与窦光鼐却在认识上出现分歧,甚至互为对垒,并牵涉到许维与阿桂二人。

一个时辰之后,许维才把窦光鼐请进了书房。许维此时早已脱去官帽官服,甚为洒脱地只穿件薄薄的白夹杉坐于书桌旁猛摇着扇子降温,嘴上还边唠叨着道,

“今年是什么鬼天气,才三月初,就开始热起来了,再往后几月,书房哪能呆得住。雪儿,去拿点冰块进来。

元调兄,你可来得正好,是不是对亏空一事查得差不多了?曹大人也正为了浙省亏空一事问询于我,我都不知怎么回答了。”

许维对于清查亏空一事其实早就有锦衣卫代劳,而且得来的消息绝不比窦光鼐来得要少。为何仍要窦光鼐出面呢?许维有其顾虑。皇上派来浙江清查的官是户部尚书曹文埴,此人是阿桂的老部下,若是卫曹二人所奏相符,则大家都相安无事;一旦不相符合,则可就把阿桂给得罪掉了。若是由窦光鼐出面的话,至少自己与阿桂还隔了一道墙,不至于直接撕破脸,还有挽回关系的余地。至于浙江巡抚福菘,许维还从未曾看在眼里。

“不晓得曹大人对浙省亏空是如何看法?”窦光鼐也很关心地向许维询问。毕竟若奏的都是一样的事实,那就无趣得很了。

银雪捧了盆碎冰块进来,许维捡了一小块丢进嘴中,嘎吱嘎吱地嚼了几下后,大呼爽快,并问窦光鼐道,

“元调兄要不要也来一块?”自从当上大清的官后,许维明显胖了许多,小肚腩都有了,那脸也渐渐圆了起来,很有副贪官的模样。

窦光鼐摇了摇头。

“嗯,那曹文埴前来我巡抚衙门正是为了覆奏皇上有关浙省亏空一事。据他所说,这浙省亏空应尚缺三十万两吧。元调,你调查得如何?”许维对窦光鼐所调查到的情形也很感兴趣,虽然浙省亏空实情自己已完全掌握。

“大人,这浙省亏空其实不止三十万两。据我所知,单单嘉兴、海盐、平阳三县亏数皆逾十万。总数怕比六十万只多不少,曹大人妄图大事化了,小事化了,未能尽到做臣子的职责。”

许维眼皮动了一下,暗自讨道,

这窦光鼐看来也是个热衷于于官场之人,浙省亏空总数约摸在五十万上下,曹文埴是说少了些,不过这窦光鼐也太多说了些,他的目的就是想引起自己的注意,证明他能力才干皆是上上之选。

自己何尝不是也想引起乾隆的关注,若是办得好,官职再往上升一升也是有可能的,说不准就能官复原职。若办得极得老佛爷的心意,搞不好还能弄个总督当当。

“元调兄,毕竟我刚到任不久,对浙省的情形也不大了解。不如你单折上奏,把你所知情形道与皇上知晓。我再另行密折一本,弹劾那曹文埴所奏不实,你看如何?”

“窦某愿依大人之意行之,这是下官上的折子,还请大人过目。”窦光鼐其实早有意独自上折给乾隆。

“是嘛,看来窦大人还真是个有心人呀。”许维一边半开玩笑地说一边接过窦光鼐的折子仔细看了起来:

臣浙江学政窦光鼐跪奏,浙省仓库亏缺,前督抚富勒浑、福菘并未彻底查办,只据司道结报之数浑同立限,遇有升调事故,辄令接任之员出结。臣闻嘉兴、海盐、平阳三县亏数皆逾十万,且杭嘉湖三府仓谷无谷可粜,浙东八府岁行采买惟折收银两以便挪移。。。。。。

“好,元调兄写得很好。只不过嘛。。。”许维卖了个关子。

对于窦光鼐此人,许维还是有足够的了解,他性本耿直,遇事认真,声名素着,可处理事情的方式显然过于草率。他所提出的三县亏空数皆逾十万,并不是建立在具体的计量基础之上,他所提出的乾隆五十年杭嘉湖三府仓谷无谷可粜及浙东八府岁行采买惟折收银两以便挪移二事,同样缺乏足够的事实根据。捕风捉影式的听闻使窦光鼐所揭参的事情往往缺乏足够的证据支持。但是自己却可以凭借窦光鼐掀起一番风浪,从中谋利。现在先让窦光鼐出头攻击曹文埴,等他不支的时候自己再出面,这样便可坐收渔人之利。

“怎么?”窦光鼐反问。

“元调兄这折子一上,必牵连到曹大人哦,你可知曹大人的靠山是谁?”

“是阿桂中堂。不过我一心为公,浑然未想到会累及自身。就算是王子犯法,也必与庶民同罪,这折子我是上定了。”

“说得好,说得好。窦大人真不愧是一疾恶如仇、爱民如子的好官,我许某人最欣赏的也就是像窦大人这般的官员。”其实许维心里最看不起的便是窦光鼐,书生气太重,死抱正理不放,不懂得变通之法。王法是皇帝所定,想改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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