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个看守“白皮”果然是文化人,拿把凳子严严实实堵了里间的门,把腿蹬在门框上,拿出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王梓明偷眼观察他手中那书的封皮,见是一本老书,路遥的成名作――《人生》。
这也是王梓明非常喜欢的一本书,其中的好些情节他都非常熟悉。主人公高加林心中的理想和现实差距产生的苦闷,让王梓明非常为之纠结。那个美丽朴实的农家姑娘乔珍的命运,更是让他唏嘘不已。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人生》,王梓明忽然想起了唐小梅。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小梅是在值夜班吗?这会也许正坐在乌拉乌拉叫着的急救车上,奔波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抢救着病人吧。如果没有值班,这会是在她的单身宿舍吗?她睡觉了吗?她怎么会想到,自己的男人被人绑架,正在遭受痛苦呢?
王梓明想到了唐小梅的种种,垂下头,眼睛湿润起来。一种深深的愧疚像夜晚的潮水,慢慢涌上了他的心头。此刻,他多么怀念小梅那熟悉的身影,那丰满结实的身体,和她身上的醉人的香味。王梓明痛苦地闭上眼睛,眼角有冰凉的东西滑落。唐小梅那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出现在他眼前,仿佛在说,梓明,坚强起来,我在等着你回家!
王梓明正陷入到痛苦的回忆中,忽然听到哈哈的笑声。抬头一看,笑声是中白皮的嘴里发出来的。他显然是看小说看到了精彩处,忍俊不禁了。王梓明看着乐的前仰后合的他,忽然意识到,同样是读书人,自己应该能从这个叫做白皮的看守身上找到逃生的钥匙。
王梓明看着傻笑的白皮,忽然说,兄弟,我知道你在笑什么。
白皮刹住笑,很奇怪地看着王梓明,心想我看我的书,隔这么远,你又瞧不见,怎么知道我在笑什么?莫不是这人受了惊吓,又被铐了半夜,精神失常了?
王梓明很肯定朝白皮点点头,说,你别不信,我来说说你现在看到的章节吧。高加林提着一篮子馒头到集上卖,又放不下读书人的架子,不会吆喝,结果一个也没卖出去。暗恋着他的同村姑娘乔珍找人把他的馒头都买走了,又在桥上等着他一起回村。高加林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带着乔珍,走在暮色中的青纱帐里,然后车子倒了,他和乔珍拥抱在了一起。一阵亲吻后,高加林对乔珍说:乔珍……你要刷牙呀……
白皮听王梓明娓娓道来,眼睛越瞪越大,最后惊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很佩服地说哎呀,你太神了,我正是读到这一节了啊!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有千里眼?
王梓明说,我当然没有千里眼,我和你一样,都是一个普通人。你喜欢读书人,我也是。读书人的心灵是相通的。所以我们在有些事情上就会出现相同的观点和感悟。王梓明看着若有所思的白皮,接着说,兄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最起码是高中毕业吧。
白皮合了书本,叹口气,颓然坐了下来,说,唉,高考差了5分,又没钱再复读……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说那些有什么用。
王梓明说,怎么没有用?起码我们两个现在是在共同享受一锅心灵鸡汤。兄弟呀,常言说惺惺惜惺惺,读书人也敬重读书人呀。告诉你吧,其实今晚上,我早就注意到你了。就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我吃惊地发现,你和你那些喜欢打打杀杀的文盲兄弟们不同。从哪里能看得出来呢?眼睛,因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们眼睛里除了野蛮,凶残,欲望,看不到一点点文明的影子,看不到一点点灵秀之气;而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文人的魅力,虽然身处淤泥之中,但出淤泥而不染,所以你就显得特行独守,鹤立鸡群。我知道,你那些恶言恶语,和一些粗鲁的脏话,动作,都是你伪装出来的,是为了适应你所在的这个小团体而戴上的面具,并不是你的本意。特别是今晚,我看到你竟然在读我也非常喜欢的小说《人生》,更验证了我对你的看法和印象。能在这样的乱境中潜心苦读,守护自己如雪山一样圣洁的心灵底线,这是何等的可贵!培根在《谈读书》中就说过:读书使人充实。人之才智但有滞碍,无不可读适当之书之顺畅……你读书,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你的才智目前是遇到了滞碍呀,你要通过读书,使它变得顺畅。像你这样勤学善读之人,古往今来,还有很多,如孙敬头悬梁,苏秦锥刺股,匡衡凿壁借光,车胤囊萤,孙康映雪,这些无不是读书之名人。有句名言说的好,读一本好书,就是和许多高尚的人谈话。可是现在呢?你如一块洁白无瑕的珍玉,误落于红尘之中,整日混迹于乌烟瘴气的市井之列,接触的都是一些头脑简单的野蛮人,你肯定找不到和高尚人谈话的感觉。
王梓明的一番话,说得白皮低下了头,严肃地思考起来。
王梓明看效果不错,心想我干脆给你洗洗脑吧,继续循循善诱地说,白皮兄弟,你书读的多,陶渊明有首诗你一定知道,就是那首著名的《归田园居》。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白皮抢着念到: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王梓明惊喜地说是呀!正是这首!然后兴奋地想拍一下大腿,却发现自己的手被铐在后面,没拍成。他恨铁不成钢地说,陶渊明他老人家误落尘网都三十多年了,你步入歧途才多久?我估计不超过三年吧。
白皮垂头丧气地说,也就两年时间。虎风是我表哥,我没考上大学,就跟着他混了。
王梓明心跳了一下,心里说乖乖,还是条大鱼呢。
白皮仰头吐出一口长气,说,你不要说了,说什么都晚了,我这是王瘸子的腿,已经揪筋了。
王梓明嗨了一声,说,你这么年轻,怎么就这么颓废呢?对了,你这种郁郁不得志的彷徨,和《人生》中的男主人公高加林有很多相似之处呢。
白皮听到王梓明把他的地位提高到了高加林的地步,一下子感觉荣幸起来,来了兴致,眼睛很亮地说,真的?我像高加林?这不大可能吧?
王梓明点点头,说,不是不可能,而是就是。你和高加林一样,都是对现实充满了苦闷,彷徨。因为理想和现实是有很大差距的。你作为一个优秀的高中毕业生,破帽遮颜,混迹于草莽,做着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说着自己不想说的话,这和高加林是何等的相似!路遥在写这本《人生》的时候,就是说要写给那迷失的一代。什么是迷失?你现在这种生活就叫做迷失。你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你没有动力,没有理想,已经在滚滚红尘中失去自我了,你想把他找回来,但又非常困难,所以你是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白皮兄弟,想想吧,当年你在学校操场上的万丈豪情都去哪里了?你忘了某个女生看着你时那期待的目光了吗?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白皮默默无言地低着头,看着地面,一动不动,好像要哭的样子。
王梓明说的口干舌燥,伸长脖子咽了口唾沫。白皮忽然站起来,拿过来一瓶矿泉水,走到王梓明面前,压低声音说,哥,你渴了吧?这瓶水没人喝过,你喝。
王梓明想伸手拿水,但手被牢牢铐在背后,动了动手腕,只是传来了一阵叮叮的金属声,只好尴尬地朝白皮笑笑。白皮稍微犹豫了一下,掏出钥匙给他打开了一只手铐,说你拿着喝吧,我不怕你跑。
王梓明的手从暖气管上解放出来,深刻感受到了自由的可贵。他接过矿泉水,一口气灌了个底朝天,擦把嘴,又主动伸出手腕让白皮给铐上,说,都是读书人,如果没有一点诚信,就玷污了读书二字了!白皮点头说就是就是,哥,你半天没去厕所了,偷偷的去一趟吧,别把一撮毛吵醒,这家伙坏的很。
王梓明握住了白皮的手,说,兄弟!我啥也不说了!站起来去厕所,腿脚却麻的站不稳。扶着墙去了厕所回来,心满意足地坐下来,说兄弟,来给哥铐上。白皮很尴尬地看了看他,说,端人家的碗吃人家的饭,我也是没办法啊,得罪了!
王梓明正要说什么,外间的一撮毛忽然嘟嘟囔囔地说起梦话来,吓得白皮三下五去二把王梓明又铐了起来。
张晓卉在隔壁美美地睡了一夜,王梓明坐在地上靠着暖气管子睡了一夜。早晨醒来,他感觉浑身疼痛,就好像自己在墙上挂了一夜似的。好在这些还算人道,有早餐吃,两只包子一杯豆浆,比看守所的伙食稍微好点。
张晓卉因为睡眠质量不错,早晨起来感觉神清气爽的,好像自己只是在住宾馆,并没有发生什么被绑架被劫持。她从从容容地去洗手间梳洗了一番,胸罩里摸出暖的热乎乎的微型手机,一看还是没信号,气的把手机扔进坐便,冲了下去。
吃过饭没多久,虎氏兄弟中的老二虎风就淫笑着进了张晓卉的房间。他个头不高,身体结实得像头犊子,一对青蛙眼,留着胡须,面皮又黑,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很肮脏。看来他是精心打扮一番才来见张晓卉的,衣服很周正,头发也梳理得油光水亮的,进门先挥手赶走了两个看守,一屁股在张晓卉的床上坐下来,很江湖地抱拳说道,张总,在下虎风,多有得罪,还望包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