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霖看着皇帝冰冷的眼神,一时间方寸大乱,只觉得手脚都麻痹了起来,不得动弹:“父皇……儿臣……儿臣……”难道父皇知道他们的打算了?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呢!他不可能知道的!
他想辩驳,想解释,以此来拖延时间,可颤抖了半天嘴唇,他也只发出了几个简短的音节,其它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一颗心砰砰乱跳,手脚也无处安放,只能跪伏在地,面带恐惧地盯着皇帝看。
见他如此反应,皇帝心中更是失望,混杂着怒火与厌恶,他一脚踹上沈霖心窝,把他踹翻在地:“畜生!连说话回答朕的胆量都没有,懦弱如斯,你还想妄成大事?简直可笑,不如早日悬梁自尽!”
沈霖被他这一脚踹得心肝颤疼,却也一个激灵醒过了神,不顾泛疼的胸口爬上前,抱着皇帝大腿哭泣道:“父皇!儿臣知错!儿臣知错!请父皇给儿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千万不要杀了儿臣!父皇高抬贵手啊!父皇……!”
皇帝冷眼看着他嚎啕大哭,皮笑肉不笑道:“你当真知错了?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好让你的御林军过来逼朕退位吧?”
沈霖一窒,又接着哭嚎起来:“父皇,儿臣是被猪油蒙了心,这才犯下如此大错,但儿臣真的知错了,还请父皇念在和儿臣多年的父子情分上饶过儿臣这一回吧!儿臣可以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犯了!父皇,父皇恕罪,父皇恕罪啊……”
他哭得涕泗交流情凄意切,更是哀声不绝,全然不复往日皇子风采,看得饶是怒火中烧的皇帝也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心中一软。
可就在此时,外面却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之声,夹杂着内侍宫人的惊呼传进殿里,听得沈霖心中一喜。
来了!
大事终成,老天实不负他也!
他大喜过望,面上也带出了几分喜色,皇帝尽收眼底,失望至极,心底的最后一份心软也去了,又一脚踹去,骂道:“孽畜,此时心喜不免为时尚早,你再仔细听听!”
沈霖一愣,还来不及去琢磨这句话,谢何臻就一身戎甲地大步踏进了殿内,朝着皇帝行了叩拜大礼:“叩见陛下!九仙门处起事叛军已被尽数攻破,斩杀九十八人,活捉三十一人,臣已将右统领顾白收押在外,还请陛下示下!”
“好!”皇帝沉声道,“右御林军统领顾白逼宫谋反,大逆不道,和剩下的那三十一人都全部拉出去斩了!”
沈霖呆呆地望着谢何臻,忽然疯狂大叫起来:“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定是你们在骗我,你们全部都在联手骗我!御林军不可能失败,不可能的!”他蹒跚起身,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们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吗?想得美!没了右御林军,本殿还有左御林军!顾白那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及祝修十分之一!本殿还有左御林军,还有顾家的死士,他们会把你们一个一个地都杀光!你们的死期到了!本殿马上就要坐拥这万里江山,识相的就赶快过来求饶,兴许本殿心情好,就饶了你们一命,哈哈哈哈……”
“没想到四殿下对祝统领如此看重。”一个声音道,“不过依本将军看,顾统领还是要比祝统领强上那么一点的,毕竟顾统领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沈霖的笑声戛然而止。
“是谁?!不要在那装神弄鬼的,给本殿滚出来!”
谢初走进了殿内。
他一身黑衣浴血而来,甫一进殿,就带来了一阵浓重的血腥味,身后跟着面色煞白的内侍总管薛成,不顾薛成阻止,他抬手把手里提着的东西往前一扔,面无表情地对沈霖道:“给你。”
那东西在地上轱辘转了一圈,滚过沈跃脚边、沈蹊身旁,滚到了沈霖跟前。
是一个头颅,双目圆睁,还维持着惊讶的神色,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头会在下一刻被人割下来。
正是御林军左统领祝修的首级。
沈霖一下子泄了气,瘫倒在地。
鸣轩殿。
已经到了晚膳的时辰,宫女们把碗碟都摆上了桌,就等着沈令月用膳,可从芷阳殿归来的留香却带来了一个大消息,让沈令月惊得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起身道:“你说真的?表哥真的出现在了紫宸殿外?你确定没有看花眼?真的是表哥本人?”
留香手里还挂着从芷阳殿那拿来的食盒,点头道:“奴婢出了皇后娘娘宫中,听见前头吵吵嚷嚷的,一时好奇,就上前去看了看,结果看见紫宸殿外围了一批兵士,还捆了好几十个御林军,都在殿外看着,公公们都乱成了一团,谢将军甚至骑着马就直接来了内庭,被薛总管迎进了殿内。奴婢生怕看错人,还仔细看了好几眼,的确是谢将军本人没有错,公主。”
知意奇道:“谢将军怎么可能骑马入宫?一旦过了御桥就只能徒步行走,马匹都会在宫外被拦下来,而且谢将军不是还被关在天牢吗,怎么——”
留香道:“正是这样惹人奇怪,所以我才连忙赶回来。”她看向沈令月,忧心道,“公主,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事端?”
表哥出了天牢?还来了宫内?
这是怎么回事?
沈令月心中惴惴不安,心觉此刻谢初进宫不会发生什么好事,那苏力金在今儿中午醒了,说不定是他又给谢初安了什么莫须有的罪名,这才让父皇急诏谢初进宫来问罪呢。
不行,她必须得去看一看!
沈令月越想越不安,也顾不上她父皇之前的吩咐了,起身就往殿外走去,将宫女的呼喊都抛在了身后。
此时天色已晚,弦月东升,整个皇宫都被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暮色,更添一分压抑,沈令月一路小跑着来到了紫宸殿前,果真见到了一大批执戟披甲的兵士,地上还跪着不少被捆起来的御林军。
相比起严阵以待的兵士,内侍宫人就要慌乱多了,一会儿前走一会儿后奔,在见到她后又慌忙行礼,场面乱成了一团。
沈令月没有理会,转头环顾四周想要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并没有见到,心中一阵失落,很快转变成了不安,好在她没有着急多久,宫殿门口就出来了几个人,她目光一转,正望见了从里面大步而出的谢初。
而在看清了谢初的情况后,沈令月就觉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如堕冰窖。
谢初着了一袭黑衣,发尾束起,看上去英姿飒爽,可他的肩部和腹部却染上了大片暗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血……
“你也太嚣张了,带着首级觐见陛下不说,还直接扔到了地上,你是想给谁脸色看?四皇子?”谢何臻眉头紧锁,一边拾级而下一边教训着谢初,“紫宸殿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如此放肆?你下次要再这么着,我直接禀明陛下,让他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知道又如何?”谢初不屑,“我想扔哪里就扔哪里……”他渐渐止住话头,放缓了步伐。
“你——”谢何臻怒从心起,正要再教训一通,就发现这个任性嚣张的儿子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越过底下的军士望向了前方,神色怔然。
他一愣,也跟着望了过去。
不远处的人群之中正俏生生地立着一名身着杏色宫裙的女子,绮罗披帛迤逦曳地,暮色茫茫,宫灯高挂,她娉婷而立,发丝随风而动,如仙如画。
如同谢初远远望着她一样,她也远远地望着谢初,神情似悲似喜,欲笑盈泪。
她的身后是几名赶来的宫女,气喘吁吁,神色焦急,却都止在了十步以外,没有再上前一步。
谢何臻一惊,连忙下跪见礼:“臣谢何臻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福金安。”心里却在飞快地思考,想着这三公主莫非是听闻了顾家谋逆的消息才赶来此地,欲为顾家长子求情?
谢初立在原地,没有下跪,也没有行礼。
谢何臻抬头骂道:“竖子,还不快见过公主!”
谢初这才有了动作,却不是下跪行礼,而是快步上前,张开双臂将沈令月拥进了怀中。
谢何臻愣在当场。
“表哥!”直到落入谢初的怀里,感受到他紧有力的拥抱,沈令月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回了原处,这半个多月来的焦虑不安也都在一瞬间尽数消弭,只留下沉沉的心酸与泪意。
她依偎在谢初的怀中,搂着他的脖子,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和尘土气息,鼻尖一酸,几欲落下泪来。
谢初抱着她:“是我。”他用下巴蹭了蹭沈令月的脸颊,又低下头去吻她的眉心,她的脸颊,唇瓣沾上咸涩的湿意。
“表哥……”
“我在。”他低声道,“我回来了。”
建安十五年夏,四皇子沈霖及其生母顾婕妤勾结朝臣,调左右御林军欲行逼宫谋反之事,事败,四皇子被贬为庶人,玉牒除名,其母顾媛白绫赐死,顾冯两家连诛三族,御林军中凡起事者,家中男性年满十六者处绞刑,十六以下充军流放,母妻女眷充为娼妓,家财部曲尽数没官。
但这还没有完,在发落完四皇子等人后,又一道圣旨紧随而至:太子蜀王失德,禁于东宫蜀王府面壁思过,无诏不得出;昭武将军为人构陷,实清白无辜,且护驾有功,封一品大将军,钦此。
此一事牵连甚广,不仅下狱流放者数以百计,朝中重臣的升贬任免也达到了自建安新政以来最大幅度的变动,曾经富贵荣华的顾冯两家在一夜之间倾覆消没,其余几个世家大族也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些许关联,或败落或兴起,唯有谢家屹立不倒,在昭武将军被封为大将军之后更是风光无两,一跃成为长安世家之首。
至此,这个到后来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甚至牵扯到了逼宫谋反的孟邑王子遇刺一案,终于轰轰烈烈地落下了帷幕。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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