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到紫宸殿时,只有沈霖一人跪在殿中,听得礼官唱喏便稽首向他见礼,皇帝却不理会,直接坐到上首等着,直到沈跃从东宫赶来,沈蹊也由内侍推着轮椅姗姗来到殿内,他才一摆手,屏退了殿中诸人,冷眼望向那三人道:“朕可真是养了你们这三个好儿子啊!”
这话一出,三人神情各异。
沈霖面色一紧,小心翼翼地抬头道:“儿臣愚钝,不知父皇何出此言?”
沈跃和沈蹊都没说话,沈跃保持着跪伏的姿势没有动作,沈蹊双腿有疾不需下跪,却也敛了眸,将眼底神色掩了下去。
皇帝把他们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更生恼恨,冷冷道:“何出此言?你们三个都能把朕当猴子一样耍了,竟还怕朕发怒么?”
沈霖大惊:“父皇——”
“住口!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皇帝勃然起身,拿起桌案上的东西就朝着他的脸甩去,“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东西,认不认得!”
沈霖惊疑不定地捡起那几张散落的信纸,在看清上面的字后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这是他母妃写给顾家的家书,上面简略地道明了他们目前的处境,向中书令寻求顾家援助,可是母妃什么时候写了这样的一封信,他怎么不知道?这封信又怎么会落到父皇手里?
短短一瞬间,他心念急转,神色几变,最终颤抖着手握着信纸看向皇帝,慌神道:“这——父皇——儿臣并不知晓这封信的来历——”
皇帝冷笑:“看来朕的儿子还真是纯孝,连生母的字迹都认不出来。”
“这上面的确是母妃的字迹,可是父皇,儿臣真的半点也不知晓!”沈霖喊得不可谓不情真意切,“父皇,请您一定要相信儿臣啊!”
沈蹊轻声笑道:“四弟莫要惊慌,许是顾婕妤私下行动,连你也一道瞒着了也说不定。”
“你住口!”他一话说,沈霖立刻调转枪头对准了他,指着他和沈跃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们联合起来陷害我和母妃!少在那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们以为我不知道我和母妃早就成了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吗,就等着一朝拔除是不是!”
“四弟此言差矣。”沈跃道,被急诏至紫宸殿,他原本是有些紧张的,可一等沈霖呼喊起来,他又冷静了下来,事已至此,紧张着急也没用了,父皇摆明了已经知道了一切,要和他们算总账,那么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把父皇的怒火引到他人身上,尽可能地保全自己,容后再谋它事。“我们都是父皇的儿子,兄弟手足,为什么要联手来陷害你?”
沈霖冷笑:“那是因为你们怕我威胁到你们的地位!怕我的母妃将你们的母后取而代之!”
三人这么一番整治,更是让皇帝怒极反笑:“好好好,真是好一场闹剧,朕真是教养出了你们这三个好儿子!为了争权夺利,一个个都被冲昏了头脑,除了构陷他人,你们还会做什么?朕就教出了你们这样几个废物!”
“跃儿,身为太子,当以国事为重,可你,却天天想着这些勾心斗角之事,于国于民,你可当得起太子一责?!”
“蹊儿,朕和皇后怜你腿疾,破格提前封了你的亲王之位,就是想让你远离这深宫旋涡,让你在宫外好好养身,可是你都干了什么?令儿她素来尊敬你和跃儿,对你们两个敬爱有加,你们是怎么回报她的?她是你们的亲妹妹!你们这般做法,就不怕寒了她的心吗?”
“还有你,老四!联合外人来妄废太子,亏你也做得出来!居然还用你三妹来做筹码,你连这点用作交换的筹码都拿不出手,竟还有脸去肖想皇位?朕都替你丢脸!你是不是觉得朕往日里对你多加赞赏,你就对这天下江山有一争之力了?简直痴心妄想!”
他连说带骂,把三人都大骂了一通,仍不解气,拿起桌上的镇纸就往地上掷去,砸得四分五裂:“朕是为了什么才培养你们的?是为了你们能成材!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这就是这么多年来你们学到的全部东西?!”
沈跃霍然抬起头:“不错,儿臣是勾心斗角、陷害他人了,可是父皇,若非有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儿臣也没必要去对付他,在其位谋其政,父皇既然已经立了儿臣为太子,那么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儿臣就不能放过!难道父皇想让儿臣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皇帝冷笑:“坐以待毙?这四个字用的真是好啊,你们是不是觉得朕老了,眼花耳聋,已经不能明辨是非了?所以就这么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地给朕唱了一场宫廷大戏?朕还没死呢!今日你们可以兄弟阋墙,相互陷害,他日,是不是就能陷害忠良,毁我大夏国本了?!”
“父皇明鉴,”沈跃急道,“儿臣绝无此意!”
沈霖也道:“父皇明鉴,儿臣从未生过这种心思,若是有,便叫儿臣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蹊道:“父皇,大哥所言甚是,四弟垂涎太子一位,实为不该,更何况是他出手在先,大哥为稳东宫之位,做出如此应对来也是迫不得已。”
皇帝点点头:“所以你们兄弟两个就联手做出了这么一场好戏?好,既然你们觉得自己是对的,那朕也就不再多言,只是老二啊,若你口中的联手就是各怀异心、相互隐瞒,那朕看你们这兄弟也别做了。如果朕今天没有把你们叫来,你们这出戏还准备怎么演下去?先除老四,再废了太子,由你来继承大统?”
沈跃一惊,不可置信地偏头看向沈蹊:“二弟,你——”
“大哥,父皇不过说笑,你怎么也信了。”沈蹊浅浅一笑,“弟弟身患腿疾,怎么可能继承大统呢。”
“可、可父皇——”
“蠢货!”皇帝骂道,“朕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的判断呢?胡威武他们没有教过你这一点?”
沈跃惊诧不已,见他如此神色,皇帝心中更是失望,拿起桌上另外两张信纸扔到他的跟前:“看了这两封信,你再做判断吧!”
沈跃捡起匆匆扫了一遍,脸上的惊疑之色越发深刻:“父皇,这并非出于儿臣之手,这——二弟?!”
沈蹊平静道:“弟弟早就说过了,若想得表弟相助,利诱不可行,只有威逼才可,可大哥执意不听,弟弟无法,只能擅自篡改了内容。不过现在看来,威逼只能得一时好。”他抬头看向皇帝,“想必表弟已经将一切都招了吧?”
皇帝冷笑道:“有一就有二,你们能以令儿威胁他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们以为,他会甘愿受你们威胁?你们真是要气死朕,连拉拢的手段都如此低级,还怎么培养心腹和帮手?靠朕的施舍吗?”他决心要在今天清算一切,因此没有给三人留什么面子,什么话都通通直说,不留一点余地。
这几天来冷眼旁观,事情越是发展,他就越是失望,失望这三个人没一个是成器的,失望久了,就都转变成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对沈跃的怒其不争尤甚。
这是将来要继承整个大夏江山的太子啊,居然这么的不成气候!
“父皇,”沈跃不傻,冷静下来之后很快分析出了皇帝如此震怒的原因,当即道,“此信并非儿臣之意,儿臣也从未想过以三妹终身来换取表弟援手,这些都是二弟他一人所为,父皇,儿臣就算再怎么狼心狗肺,也不可能对三妹安危置之不理啊!并且二弟也只是以此来要挟表弟,真正出卖三妹的只有四弟一人,还请父皇明鉴!”
沈霖一下扑过去,匍匐在皇帝的脚边道:“父皇,这一切都是太子他们的阴谋!儿臣不过一介皇子,如何能与孟邑王子勾结?更何况那边防部署图的确不关儿臣之事,儿臣可以对天发誓,若儿臣对大夏有一丝异心,勾结外族人侵我大夏,便让儿臣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后魂魄游荡,永世不得安宁!父皇,你一定要为儿臣做主啊……”
他一边哭嚎,一边暗暗着急御林军如何还不发动,听不到一点动静,都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杀进来,真是一帮废物!
皇帝一脚踹去:“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你还死不认罪!朕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你品性皆良,觉得你不愧是你母妃教养出来的儿子!还有你们,”他转头看向沈跃沈蹊两人,“你们真是厉害啊,为了陷害你们的四弟,竟不惜拿出边防部署图来,朕要不要夸一句大手笔?太子,你可知道这部署图意味着什么?!”
沈跃当即以头点地:“父皇,儿臣知罪,儿臣知罪!不过儿臣可以保证,这部署图是在苏力金昏迷之后才命人放进他的常服里的,从没教外人看过一眼!”他与沈霖不同,心知狡辩只能更加惹皇帝厌弃,因此很是干脆利落地认了罪,并且努力挽回败势。
“是吗?”皇帝笑了笑,“没有外人看过?当日梁炳书搜查鸿胪寺,下属众多,部署图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翻出来,几十上百双眼睛看着,你以为它还能用?!还是说,你有能耐重新想出一份比这更□□无缝的部署来?!”
沈跃只磕头认罪不迭。
皇帝把目光转向沈蹊:“老二,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蹊缓缓敛衽行了一礼:“儿臣认罪。”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好。老四,你呢?”
沈霖目光闪烁:“儿臣……儿臣……”
皇帝静静道:“你如此言辞闪烁是为何意?莫非是在等着什么?御林军?”
沈霖一下抬起头来,神色震惊。
他蠕动了几下嘴唇,看着皇帝冰冷阴沉的神色,眼底逐渐漫上几分恐惧:“父、父皇……”
大和门。
左右御林军东西而居,位于皇城东面的大和门附近正是左御林军驻扎之处,此时暮色已降,已是到了换班巡逻的时辰,可归来的御林军却没有迎来笑语相迎的同僚,反而直面了一阵刀光,声势浩大的呼喊声中,御林军左统领祝修振臂一挥,便带着手下的亲兵冲进了大和门,行东内苑经延政门而出,走望仙门向皇宫内苑行进。
因为守门军士都为祝修手下,又听祝修高喊陛下危急,此行乃为进宫护驾,便都稀里糊涂地放了行,可当他们想要跟上一道护驾时,却被断后的亲兵尽数斩杀,就这么一路进了望仙门,祝修正要率兵踏龙首渠而过,两列遁甲士兵却忽然从御桥疾驰而下,半蹲下.身持盾而围,合围包抄住了祝修等人。
弓箭手随之而至,拉开手中长弓,对准了被包围在其中的御林军。
“尔等何人?”祝修心中一紧,厉声喝道,“陛下有难,我等奉命前去护驾,还不速速让开!”
“左统领,你不会看情势的吗。”一个声音懒洋洋地自外围传来,“只看这个阵容,你就该知道这是我手下的章武军,让他们放行,你是在讲笑话吗。”
周围的铁骑军让开了一条一人宽的小道,马蹄声哒哒而来,很快,一匹黑色的大宛驹就缓缓出现在了人前。
大宛驹的主人是一名英俊的少年,未披甲胄,只着一袭黑衣,神色轻慢,眼底却带着沉沉的煞气,让人不敢逼视。
祝修大惊失色:“你……谢初?!”惊慌过后,他很快镇定下来,因为他的眼角余光已经瞄到了在宫墙上拿着弩.箭就位的死士,“你不是应该在天牢吗,如何带兵进了皇城?”他故意道,“莫非你想逼宫谋反?”
谢初抽出了挂在马鞍上的长剑,低头把玩了片刻:“左统领如果以为能靠着那些死士反败为胜,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猛地高声厉喝:“众将士听令!所有人等格杀勿论,取祝修首级者,赏金百两!”
他举起手中的长剑,三尺青峰剑光泠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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