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虽然带着杜恭姚等人离开了天牢,但到底不放心留沈令月一人在下面,倒不是怕谢初对她做什么,而是怕她独自一人离开时会担惊受怕,特特留了薛成以及一干狱卒在第四重牢门外的暗室里候着,沈令月一绕过拐角,就被薛成迎上了前,躬身道:“公主可出来了,快随老奴上去吧,陛下一定等得急了。”
沈令月微微点了点头,正要随薛成离开,被她免礼的狱卒一行人中就站了一个年轻人出来,恭敬地对她又行了一礼,眉目间带着几分冷清:“公主可是要离开天牢?那昭武将军……”正是狱卒总管、卫尉武侯季笑。
沈令月明白他的意思,一想到谢初又要被关在那个阴暗狭窄的牢房里,她就忍不住蹙起了眉,但依然允了季笑的请示,让他带着一批狱卒去将谢初的牢房重新锁上了。
铁链重锁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在这甬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沈令月也没等他们,直接就让薛成在前头带路,离开了天牢。
皇帝正在狱神庙候着,刑部尚书杜恭姚恭敬地坐在下首,正垂首答着什么话,沈令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直到他把话说完了,才缓缓走了进去,唤道:“父皇。”
“出来了?”皇帝招呼了一声,“天色也不早了,既然出来了,那就回宫吧。”说着就叫人下去备车,很快,一辆明黄色的马车就被六匹高头大马拉了过来,父女两个一前一后地上了马车,六匹天子御马就在车夫的催动下嘚儿嘚儿地跑了起来。
马车稳稳当当地向皇宫驶去。
“如何?”马车上,皇帝问道,“初儿可愿对你直言?”
沈令月摇了摇头:“他不肯说。”
皇帝也不意外,看上去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一旦认准了一件事就会一条道走到黑,怎么拉也拉不回来。”想起几个月前谢何臻对他说这番话时他还怪他小题大做,觉得这是身为男儿的骨气,没想到现在就要栽在这上面了,不由失笑片刻,“他既然咬死了不肯说,那就是不会说了。”
沈令月道:“父皇预备如何?既然表哥他什么都不肯说,那……”
“还能如何?”皇帝从鼻子里出了声气,“自然是该如何就如何,他不愿说,朕就没有办法了么?想让一个人开口,法子多的是,端看他受不受得住了。”
沈令月立刻急了:“父皇,表哥他并无不敬之心,他不愿说,定是有自己的考量,这——”
“考量?他能有什么考量?事关两国邦交,他怎么能如此任性!”皇帝先是冷笑一声,又伸出手去握住了沈令月放在膝头的芊芊素手,宽大的手掌安慰地拍了拍,“好了,朕知道你关心他,只是这件事牵扯甚广,就是为了我大夏江山,朕就不可能徇私枉法,他既然不愿意开口,朕也只好走流程,按部就班地来审问他。”
他这话说得认真,没有半分玩笑的神色,沈令月就知道他这是动了真怒,不由紧张道:“父皇——”
皇帝知道她要说什么,张口打断了她的话:“父皇答应你,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对他用刑,现如今还有好些事要细查一番,朕可以冷着他一段时间,让他自己想清楚,但若到了紧要关头,他还是不肯松口,就休怪朕手下无情了。”
沈令月咬了咬唇,见没有办法改变皇帝的心意,只得退而求其次道:“父皇,若是你准备逼表哥松口,能不能提前跟女儿说一声?说不定,我再去劝劝他就成了呢?”
“这不成。”皇帝想都不想地就道,“你之前是怎么答应父皇的?可不能出尔反尔。”
“可是——”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皇帝不容置疑道,显然是不愿再多谈了,“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都不要想了,一切都交给父皇来办。”
他的话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恼意,沈令月自然听了出来,只得咽下了喉咙口的话,垂眸小声道:“女儿知道了。”
她这么一来,皇帝倒有些后悔了,他刚才是恼了,却不是恼沈令月,而是恼谢初,想着那小子长着一张招蜂引蝶的脸,害那逆女伤了令儿也就罢了,他被打入天牢,令儿巴巴地赶去见他,他居然也不愿意对她明言实情,真是不识抬举,说出来的话就带了几分恼意,却不想被爱女误会,见她面色恹恹,心中大悔,连忙柔声安慰几句,直到沈令月松了神色,这才罢了。
不多时,马车就驶到了紫宸门,皇帝亲自扶了沈令月下车,又命紫宸殿内的尚宫陪伴着她去芷阳殿中与皇后一道用膳,这才转过身,回了御书房,去处理堆积的朝事了。
早有脚快的内侍跑去芷阳殿中给皇后过了消息,因此当沈令月到达芷阳殿时,已经有皇后的贴身宫女在台阶上候着了,一见到她就笑着迎上前,殷殷地请了她入内,带她进了内室。
宫女已经把菜都上齐了,飘香四溢中,皇后笑着起身招呼,携了沈令月在桌旁坐下:“你可算是来了,听说你和你父皇出了一趟宫?可没给你父皇添什么麻烦吧?”
“母后放心,”沈令月道,“女儿知道分寸的。”
皇后轻轻点了一下她的眉心:“你还知道分寸?你今日跑去御书房已是大大地失了分寸,你可知道?”
沈令月就缠着她撒起了娇:“母后,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就别责怪女儿了,好吗?”
她温言软语,声音软糯,听着就使人如置蜜水,便是有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皇后也不例外,脸上的神情很快就从责备转为了无奈:“真是拿你没办法,好了,用饭吧,你今日奔波了一下午,也该饿了。”
母女二人就坐下开始用起了膳,期间沈令月一直在想着天牢里谢初对她说的话,虽然极力掩饰,但依旧时不时会怔怔出神,皇后看在眼里,却不点破,只命人去小厨房里催了催,不一会儿,云珠就端着一碗翡翠珍珠羮出现在了内室,放在了沈令月跟前。
“这是你云珠姑姑特意为你煮的翡翠珍珠羮,”皇后徐徐笑道,“知道你不喜芹香,特意没放,你还不快尝尝?”
沈令月依言尝了一口,醇香的口感让她的心情稍微明亮了一点:“姑姑的手艺真是越发好了。”
云珠连道不敢。
沈令月又吃了几口,忽然想起谢初的娘亲到访一事来,连忙放下汤勺,看向皇后道:“母后,今日舅母前来,是为了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皇后道,“自然是为了你表哥。昨日陛下震怒,连夜命人去鸿胪寺捉拿了初儿,把他打下诏狱,你舅母自然也听说了此事,当然要赶来询问母后详情了。”
“舅母她还好吗?”沈令月对这个舅母不怎么熟悉,只在春日宴上在皇后的引见下和她见过一面,更多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只记得是个缠绵病榻的病身,如今咋一听闻谢初下狱,还不知会成什么样。
“尚好,”皇后道,“你表哥是独子,你舅母自然忧心如焚,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已经回府待着去了。”说着,她就想起了那个正在幽州兴修水利的兄长来,想着不知道兄长知晓此事后会作何反应,但马上就回过了神,告诫起沈令月来,道是此事牵扯甚广,非寻常小事,她万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插手此事,左叮咛右嘱咐,让她待在鸣轩殿里好好等着消息,别生什么额外的心思。
相似的话皇帝已经说过了一遍,沈令月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在面上乖巧地点了点头,神情乖觉:“是,女儿知道。”
是夜,沈令月在寝宫中难以入眠。
她不明白,昨天她还在为那烦人的孟邑王子要走了而高兴,想着终于能去长林苑避暑了,怎么今天事情就大变了一个模样?
走水、刺杀、下狱,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她想也想不到的事。
是谁要陷害谢初?除了沈霖,她想不到其他人了,也只有他才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他是怎么确定谢初会在昨晚去典客署的?莫非他们私下里发生过什么事?
还有大哥,大哥又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被这些问题压着,沈令月焦心难眠,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只是才睡了没多久,就被一阵打雷声给惊醒了。
她听了雨打房檐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下雨了。
“画心,”她唤在纱帐外值夜守着的贴身宫女,“你去外面看看,是下雨了吗?下得大不大?”
画心去了片刻,很快就回来了,轻声道:“公主,外头正在下着大雨,雨势很急。”
下雨了啊。
这酷暑盛夏,终究也迎来了变天的日子了么?
因为被雷声惊醒,沈令月全然没了睡意,见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干脆披衣下了榻,走到一旁打开了窗户,几乎是一刹那间,斜风就裹着雨丝吹了进来,沾湿了她的鬓发。
画心听到动静,连忙掀起珠帘走了进来,见她披着单衣立在窗前,倒吓了好大一跳:“公主?”
“没事,本宫只是吹吹风,一会儿就好了。”沈令月道,“去倒杯茶来,本宫有些口渴了。”
画心没有去,小声道茶醒神,喝了怕是难起睡意。
沈令月也不坚持,改让她去取一份蜜水过来,这回画心应得很快,手脚麻利地去取了一杯蜜水过来。
沈令月接了,慢慢饮下,开始梳理起有些杂乱的头绪来。
谢初那边是要暂时放一放了,但她也不能这么干坐着,静观其变也要知己知彼才行,要不然很容易就被人当了捕蝉的螳螂。
思量半天,沈令月决定先打听消息再说,不管她接下来要做什么,总要知道事情的始末全貌才行,要不然也是抓瞎。
苏力金的,大理寺的,御史台的,鸿胪寺的,这些都要打听清楚。
还有父皇那边,直问不行,旁敲侧击总可以。
理顺了思绪,沈令月就回到榻上躺下了,或许是因为饮了一杯蜜水,也或许是雨打房檐的声音听着很使人安定,她这一回倒很快就睡过去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来,她就着手开始施行自己的计划。
首先就是苏力金的情况。
这不是什么难事,派出去的小内侍很容易就打听清楚了情况,回消息说是气还吊着,但一直都很危险,时刻都有咽气的可能,太医署这两天都派了人手轮流看着,寸步不离,生怕他有个什么万一。
这个消息不好也不坏,苏力金虽然暂时还没死,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到时一定又是一阵风波,死了一个使臣尚有转圜之地,若是他们的王子直接在这里遇害,那孟邑岂会善罢甘休?一个不好,兵戈相向都是有可能的。
一想到这一点,沈令月就对沈霖和顾媛那母子两人生出了点戾气,她早就猜到他们母子两个不会干看着皇位被她大哥继承,必定会出手阻挠,可没想到竟是用这种方式。
他们还记不记得自己大夏人的身份?以孟邑王子为饵,是想置全天下的百姓于不顾吗?若是真打起仗来,生灵涂炭,他们可能安心?
她大哥还真是说对了,妾和庶子就是上不得台面,为了争抢这个皇位,什么阴损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她就说前几天被父皇发落时他们怎么没动静,原来是早就准备了这么一出好戏。
只是他们此番对付谢初,是因为当日的摩擦临时改了主意,还是本来就这么打算的,准备用谢初作为突破口,从而对付大哥?
沈令月有心想找沈跃问个清楚,可她也知道,若是沈跃想瞒她,去找他也没用,只会跟谢初一样得到一些语焉不详的句子,谢初好歹还透露了几分,她这个大哥就不一定了。
至于二哥,那就更不可能了,自从患了腿疾,二哥就一直深居简出,不可能掺和这件事……的吧?
沈令月原本笃信沈蹊与此事无关,可一想到沈蹊最近的几番奇怪之语,她就有些不确定了。
二哥……他应该不会掺和的吧?
他一定不会和沈跃联手瞒着她的吧?
可是……如果他真的不知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蜀王府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就算孟邑王子被刺与他无关,谢初好歹也是他将来的妹夫,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关心?
沈令月坐在榻上,怔怔地出着神。
谁来告诉她,这件事到底都有谁掺和了,她又是在被哪些人联手瞒着?
几天后,沈令月借故去了一趟东宫,想从沈跃的口中套出一点话来,可沈跃表现得无可挑剔,他像是真的不知道谢初为什么会在当晚出现在典客署,见到她还激动地询问了一番,看着一点也不像在撒谎,这让她更加迷惑了。
可是谢初明明默认了此事和沈跃有关的啊。
到底是谁在撒谎?
与此同时,三司会审依旧在继续。
即便没有谢初的配合,大理寺也查出了当日典客署的走水并非意外,并且也从其余的使臣处得知当晚有一批黑衣人潜了进来,欲对苏力金不利,守卫都被这批黑衣人引走了,再加上众人忙着救火,嘈杂中根本听不见呼喊声,给了谢初趁虚而入的机会。
很显然这是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只是不知道那批黑衣人是否和谢初是一伙的,三司因为此事又审了谢初一回,但依旧没法让他开口。
为了此事,杜恭姚嘴上都起了几个水泡,明显是着急上火了。
不过就算是这么紧要的关头,三司依旧对谢初礼遇有加,沈令月知道这是父皇的授意,但依然着急,天知道父皇的这份耐心会在什么时候消耗光,而就在她坐立不安时,前朝接连爆出了两个消息。
其一:苏力金终于醒了过来,虽然只清醒了半晌,但也依旧令人振奋,可他在清醒期间说的话却让众人都惊讶不已,那就是当晚正是谢初刺杀的他,只因为他对沈令月不敬,意图轻薄,谢初就对他起了杀心,任凭他怎么求饶后悔,都没有打动谢初半分。
其二:当晚潜入典客署的黑衣人有了眉目,大理寺卿梁炳书前前后后派了十几批人去鸿胪寺探查,终于发现了一点线索,层层查下去,终于在十多天后将那批黑衣人的真实身份查了出来。
是东宫豢养的私卫!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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