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往年的规矩,沈令月才刚起了个头祝词贺寿,是还没有到呈礼环节的,因此沈卉这一番举动可以说是出人意表,甚至有些不合礼制,但因为她所上呈的绣品实在精美,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因此众人也没有对她此番举动有过多置喙。
皇后也不例外,她虽然在一开始有些惊讶,但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故意落养女的面子,遂笑着起身行至绣品跟前,细细打量了上面的针脚一番,就欣慰地点了点头,亲自扶着沈卉起来,含笑道:“这一幅绣品当真让母后大开眼界,如此繁杂,想必是耗费了你许多心血而成的,真是有心了。”
沈卉闻言,面上便起了一丝赧然之色,她先是抿嘴笑着望了皇后一眼,又低下头去,眉间带着几分羞赧之意地道:“母后谬赞了,常平不比三姐灵巧聪颖,想不出什么好点子,便只好和往年一般继续给母后送绣品贺寿了。只是因为去岁母后生辰时常平染了风寒,只送了一个小小的荷包,就想在今年补上,便在针脚上多费了一些功夫,是个笨法子,担不得母后这一番夸奖。”
沈令月微微笑了一笑,轻垂睫翼。
皇后面上的笑容就更亲切了几分:“这是你的一片孝心,又怎么能说是笨法子呢?再说,这双面绣易学难精,像你这般正反两面都是天差地别的绣品更是难得一见,怕是整个大夏都没有几幅,堪称绝伦二字,如何担待不起?”
“是啊,八妹的这幅绣品如此精美,就连我都看呆了。”立在沈令月下方的五公主沈莲一扯嘴角,帕子一甩,掩唇轻笑道,“若要我说,就是宫中的绣娘也未必有八妹手巧,真真是让咱们几个大开眼界。妹妹,你说是也不是?”她边说边看向一旁的七公主沈蓉。
沈蓉眉间一蹙,暗中拉了拉沈莲的衣袖:“姐……”她们两个都为梁昭容所出,性情却是大相径庭,沈蓉和梁昭容一样都是温柔小意的性格,平日里安安静静的,能说三个字绝不会吐五个字。沈莲却不一样,她年幼时正是梁昭容受宠之时,也得过皇帝沈瑛的一番爱护,虽然比不得沈令月那般疼宠非常,却也足够她在宫中使使小性子了,因此就算现如今梁昭容不得恩宠,沈莲也时常以傲视人,和凤兰阁中的几位公主都有过一些摩擦,其中以和沈卉发生的冲突次数为最多。她素来就看不惯沈卉那一脸笑容的样子,只觉得她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模仿着沈令月,假的很,明明没有那个凤凰命,却偏要上赶着把自己的几根鸡毛当凤羽,真是不要脸。
也是巧了,沈莲此番给皇后准备的贺礼也是一份绣品,她本来颇有自信,觉得自己绣功出挑,定是能收获不少赞叹之声的,没想到沈卉却忽然带着双面绣横插一脚,还头一个大咧咧地在众人面前展示了,自然心生不快,干脆不冷不热地讽刺了她两句,以解窝火之情。
哼,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小贱.人故意的,就是看准了她这一回准备送的贺礼是绣品,所以才故意搞了这么一幅双面绣出来,表面上说自己费了多少心血,谁知道暗地里又有多少是自己亲手绣的,有多少是别人绣的。
果然,这句话一说出来,沈卉脸上的笑容就顿了一顿,显然听明白了沈莲的弦外之音,可不过片刻,她就又扬起了笑脸,对沈莲微微福了福身,道:“五姐此言可是折煞八妹了,八妹不过粗鄙之作,又怎么能和宫中的绣娘相提并论呢?这幅绣品紧赶慢赶的,妹妹也花费了几个月才绣好,若是换了宫中的绣娘,怕是一月之内就能赶制出来了。”又对皇后道,“母后,常平愚钝,不能像绣娘那般把此幅绣品绣得天衣无缝,于一些转接处还有破绽,粗看可以,细看却是不行了。若是母后能喜欢常平的这份贺礼,那常平也就心满意足了。”
皇后微笑道:“好孩子,母后怎么会不喜欢?只是一份贺礼而已,且用不着你费这许多心思,既伤眼,又伤身,下次很是不必再弄得这般至善至美,倒叫母后不知如何是好。”
“常平不求母后赏赐,只望母后能够福寿延年、岁岁安康,如瑶池仙子一般容颜常驻,也就心满意足了。”沈卉低眉顺眼道,“再说,儿臣的这份贺礼也就是单独看着差强人意,若要和三姐的相比,那可就是云泥之别了。也不知三姐今年准备了什么贺礼来给母后,真是令人好奇得紧。当初儿臣还磨了三姐许久,也是未曾得见一眼,想来定是一份令人惊艳不已的贺礼了。”
沈令月先是好好拿眼瞧了瞧沈卉,而后才缓步上前,挽着皇后的胳膊歪头笑道:“母后,你看八妹,得了夸奖就来埋汰我,真是促狭。难道我不知道礼轻情意重这一句话么?八妹为这幅绣品花费了几月时光,光此一项就已经把我们在座的姐妹几个都比下去了,还拿我来作笺,我可不依。”
皇后笑道:“确实,母后深感常平心意,此一回啊,你可是被你妹妹比下去了。”
沈令月却是话锋一转,笑道:“母后,我这话还没说完呢,你可别急着下定论啊。虽说这心意无法比较,可若是论贺礼的新鲜与精美程度,令儿可是不愿认输的。”
一旁的淑妃顾媛听了,笑道:“听三公主这话,是对自己的贺礼很有信心了?”
“若非如此,我又怎敢拿它到百官面前献丑呢?”沈令月一挑眉。
皇后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那好,母后就等着你的贺礼了。”又温言夸奖了沈卉几句,便让人收了贺礼,继续接受其余人等的跪拜恭贺了。
跪拜之后,便是受礼环节,众人呈上来的贺礼都式样不一,有贵重的金银制品,也有难得一见的新奇玩物,也有公主呈上了一本亲自抄写的孝经,得了皇后一番赞赏,可谓是种类繁多琳琅满目,但因为有沈卉的双面绣品在前,再金贵的贺礼也都黯淡了几分。
之后便是开宴入席了,因着皇后发话,道是母女之间难得相聚,公主们便没有再开一桌按着排行就坐,而是都坐在了母妃的身旁,沈令月坐在了皇后下首,右手边紧跟着一袭粉色宫裙的沈卉。
一时数名宫女入流水一般端菜进殿,很快就摆满了一大桌菜,知意极有眼色,见沈令月在一道竹笙蟹肉羹上来时多看了一眼,就上前替沈令月舀了一小碗,置于沈令月跟前。
沈卉看着,轻咦一声,问道:“三姐今日身边怎的换人了?”
沈令月缓缓用瓷勺搅拌着碗中的蟹肉羹:“原来的两个宫女犯了一点错,被我罚了,便没有带着。”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笑着对她倒,“说起来,你之前不是常常夸留香手脚伶俐、惜容行事稳妥么,眼红我身边有这么两个丫头,什么事都替我办好了。如今我是有点厌倦她们了,正巧我身边的这两个用起来也还顺手,不若就把她们两个送你了吧,也免得你隔三差五地就来我这闹,说我样样都比你好。”
沈卉噗嗤一笑:“三姐,妹妹那是玩笑话,你怎么还当真了?妹妹倒是很期待今晚的百官宴,不知三姐又会献上什么别出心裁的贺礼,让妹妹再一次大开眼界。”
沈令月看着她微微一笑:“放心,绝对不会让八妹失望的。”
就这么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千秋宴,沈令月婉言拒绝了皇后要她留下来相陪的邀请,笑着说了一句“回宫准备给母后的贺礼”后就跟着其他公主一道告辞离开了芷阳殿,在知意问颜的陪伴下回到了鸣轩殿。
及至殿中,沈令月遣退了殿中所有的宫女,问颜再也忍耐不住,气道:“公主,那八公主是什么意思?公主欲献十二花月图,她就献了一幅百蝶采蜜图上去,这也太过分了吧?不过尔尔绣功,也敢拿出来献丑,真是不自量力……哼,那百蝶采蜜图奴婢看着也不怎么样,和公主的画卷比起来差远了,却偏生被她抢了先,新鲜感都让她拿去了。我看啊,公主的画卷十有八.九就是她派人毁了的。”
“问颜!”知意急道,“你小点声!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在背后埋汰八公主吗?若是因此让公主背了不好的名声,我看你怎么担!”
“可是——”问颜看着依旧很不服气。
“好了,都安静一点,别自乱阵脚。”沈令月打断了她们两人的对话,气定神闲道,“本宫知道你们两个是在为本宫着想,不过本宫若是因为这点事就退却,那就是个笑话了。绣品是绣品,画卷是画卷,就算有一二相似之处,也终究是不同的东西,我心中有数。”
又叫问颜去取墨过来,让知意归还了先前那一封存放在她那边的沈蹊回信。
不同于之前赶时间的一目十行,这一回,沈令月对于沈蹊的回信就看得比较仔细了,她先是看了沈蹊嘱托的部分,再看了那几首诗和几对诗句,见笔划间时有停顿,那些诗句也都是她此前未曾听说过的,就知道这是她二哥给她现作的诗,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宽慰。
她精挑细选了半晌,才选定了一首七言律诗来当题诗,可当她真正握着毛笔准备在画卷上落笔时,却发现了一点不好。
她可以用新的墨迹掩盖那些旧的墨迹不假,可这些墨迹虽然都只洒在了她细心描绘的那一朵牡丹花上,但因为这朵牡丹本来就是这一幅画卷的“眼”,要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因此她当初画得很是精致繁复,占了小半个格子,那墨迹也跟着占据了一大片,一首诗题上去不能完全覆盖不说,有几处显眼的地方墨迹都是成团出现的,根本就不能把它们变成正常的字体。
这一下,沈令月犯了难。
她提着笔悬于画卷上方,却是怎么也下不了手,甚至因为不小心又滴了一滴墨汁在上面,气得差点把手中的毛笔给摔了,惊得两旁侍立着的知意问颜二人心惊胆战,差点就要跪下请罪。
正当沈令月为此焦躁不已时,一名宫女却自殿外垂首迈进,在她面前跪下,小声道:“殿下,谢将军求见。”
“谢将军?”沈令月一愣,“哪个谢将军?”不等宫女回答,她又双眼一亮,喜上眉梢道,“谢初?!”
宫女轻声应是。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沈令月的火气顿时就减少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也被她压进了心底,连忙让那宫女把人请进来,又吩咐知意问颜两人去沏茶端糕点果盘过来,等到谢初进殿时,偌大的正殿之中只剩下了沈令月一人。
见到那一抹熟悉的杏色身影,沈令月心中一阵激动,等对上那一双桃花星目,更是心潮澎湃,只觉得心中似有猫爪在挠,忍不住就冲着谢初展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表哥!”
谢初抬头看向她,微微一笑:“三公主。”
沈令月一边搁笔一边道:“这可真是太让人惊讶了,你先前不是还说,后宫重地,外男不得擅入吗,怎么现在却又不请自来了?还是又奉了父皇之命,来陪我散散心,让我不再头疼脑热的?”
谢初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一般,双臂交叉地站在殿堂中央,从容道:“若是其他地方,自然是去不得的,只是这周围只有芷阳殿与鸣轩殿,算不得什么外人,我就过来了。”因为沈令月屏退了所有宫女,殿内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但如此一来却是更衬托出了他的英姿笔挺,让沈令月都一时有些挪不开眼。
好在比起他的身形,沈令月更在意他方才所说之话,当下轻呀一声,笑盈盈道:“表哥,你这是终于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了么?也对,若是驸马,那自然算不上是什么外人的。”
“……不,我指的是我们的表兄妹关系。”
“那也差不了多少,总归我们两个是终究要成为夫妻的。”沈令月从方桌后绕出,几步上前在谢初跟前立定,笑意满满道,“只是我有些想不明白,之前我请你来时你死活不肯来,现在我好不容易从千秋宴上离了席,想回宫休息一下,你却又跑过来打搅我,表哥,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了,你不是应该已经离宫了吗,怎么还在宫里?是又回来了?”
谢初失笑:“公主,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
“那还用想?”沈令月道,“当然是先回答好回答的那一个了。”
“……”谢初默然,“我没有离宫,陛下今日宣了一批武将在宣政殿内商议边关诸事,因为我们在一些事上有分歧,所以费了点时间,等商定好时已经过了午时正,陛下便干脆留我们在延英殿用了午膳,刚刚才散了席。”
“所以就立刻到我这边来了?”
“当然不是!”谢初睁大了眼,似乎沈令月问的这个问题非常不可思议,“我本来是想直接回谢府的,只是半路上听几个宫女讨论,说是刚才的千秋宴上一个什么公主的双面绣绣得很好,又是瑶池飞仙又是百蝶采蜜的,还提到了你的名字,说是也不知道你今晚的贺礼能不能压过她的风头,我觉得奇怪,就……过来你这里看看。”
只因为那几个宫女言谈之间提到了她的名字,所以他就专门来这里跑了一趟?
她这个表哥,可真是……
沈令月心下欢喜,但面上却是不显,故意道:“看不出来啊,表哥,没想到你好奇心这么浓,只是因为奇怪几个宫女所谈论的话,便专门来我这里跑了一趟。”
一听她这话,谢初就知道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便也不再隐瞒,抿唇道:“好吧,我其实是有点担心的,我听她们描述,总觉得那什么百蝶采蜜图和你的十二花月图有些相似,又想到你的画被墨染了,心里就总是不大安生,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来你这里一趟比较稳妥,就……过来了。”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有些含糊,也很小声,似乎有些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沈令月闻言,心中不禁沉了一沉。
连谢初这个只听了一耳朵的人都觉得她们两的贺礼相像,那之前在千秋宴上见过绣品的命妇们就别说了。真是没想到,她的八妹竟在母后的生辰当天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还别说,我这里的确有一件棘手事。”从不好的情绪中脱出,沈令月精神一整,对着谢初笑道,“表哥既然来了,就帮我出出主意吧。”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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