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绝回到了栖霞绣庄,云裳正在屋内歇息,听伙计说表哥来看望她,立刻猜到是哥哥云绝。
云绝打量着云裳的屋子,虽然不大,倒也干净整洁,一套香檀木的家什,床上挂着淡绿色的床帐,窗棂上糊着雨过天晴的绢纱。窗根处一个绣架,上面还有未完工的一副绣品,竟是以刺绣临摹的展子虔的四季图,眼见是下了大功夫的,比之在人前绣的花卉不可同日而语。
云绝感叹道:“想当年娘亲尤擅女红,别说府里的针线婆子,就是外面的绣娘都自叹不如。想不到你虽未受过娘亲的真传,却也得了她的天赋。”
云裳不无得意,“如儿是娘亲的女儿,自然随了娘亲的绣功。如今做了绣娘,一来这个身份好隐匿,二来也算是偿了娘亲的心愿。”
云绝叹气,“女孩子家的,整日抛头露面也是委屈你了。等哥哥做了堂主,便带你离开,再不让你受这等委屈。”
云裳却不以为意,“在京城也挺好的,哥哥在这里,如儿便安心。如今你说是我的表哥,更可以常来常往,如儿已然是知足了。”她过来凑近了看云绝的脸,嫌弃地皱眉,“不过这个易容太丑了,扔在人堆儿里一点儿都不显眼,不及哥哥风姿的万分之一。”
云绝点点她的小鼻子,“没大没小,你还知道美丑了?”
“怎么不知?”云裳笑得娇俏,“以前在细雨阁也就罢了,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没有美丑的概念。如今到了京城这几日,见了形形□□的人,倒是长了见识。不说旁人,单说这两日见的那个国舅爷,就长了一副少有的好相貌。”
云绝怔了一下看向妹妹,三年前他离开细雨阁时,嫤如还不到十四岁,矮矮的身量,舍不得他走,坠在他身上哭,眼泪鼻涕搓了他一身。而如今妹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正是最好的年华,如鲜花绽放。十七岁的年纪,若是没有家逢巨变,爹娘还在的话,也早该许下一门亲事,更或者已经嫁做人妇。
若是妹妹……云绝有点儿不敢往下想。那可就尴尬了。
云裳自顾自地接下去,“只可惜他白长了副好相貌,却是草包一个。花了两千两银子买了我两幅绣品,我开始还以为他对我心怀歹念,谁知他也只是喝了茶就走,也就是多看了我两眼,还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眼睛虽然看着我呢,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这个人肯定脑子有毛病。”她撅起了嘴,“若是他还来买绣品怎么办?我可懒得再招待他,白浪费了我的好茶,烦得很!你又不让我杀了他。”
云绝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自嘲地笑笑,那个人也就自己当他是个宝,处处护着他,舍不得他死,旁人眼里不过是个纨绔草包罢了。可偏偏他就是觉得那个草包很是可亲可爱,自己也真真是疯魔了。今日是真的伤了他吧,让他死了心,忘了自己也好。
见妹妹还是愁眉不展,云绝宽慰道:“你且放心,他再不会来了。你也别去找他就是。”
云裳如释重负,“那敢情好。只是劳烦哥哥了,什么时候杀了吴鸾?”
杀了吴鸾,这几个字很刺耳也很锥心,云绝本能地想回避,只随口道:“不急,我手头还有一个行刺任务,先做完那个。”
春日风疾,云绝抬手关窗。春衫轻薄,袖子也宽大,抬手之际,袖笼滑了下来。云裳见了,“咦”了一声,“哥哥,你腕上的红线怎么如此高了?”
云裳上前一步撸起云绝的袖子,一看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哥哥,这红线都到大臂了,什么任务,如此艰难吗?”
云绝放下袖子遮挡,掩饰道:“这次的目标身份特殊,不急在一时行刺。”
云裳不解,“哥哥的武功在细雨阁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了,难不成这京城里还有能让哥哥忌惮的人物?”
“有道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少林武当,昆仑峨眉,武林中多少顶尖高手,若单论武功,细雨阁十个杀手合围也未见得能占上风。”云绝拍拍云裳的脑袋,“你呀,会点儿功夫就觉得了不起了,井底之蛙。”
云裳担忧起来,“哥哥要是完不成这个任务可如何是好?究竟何人,如此厉害?”
云绝不想妹妹担心,敷衍道:“也没什么厉害的,就是御史府中侍卫多,有几个功夫不错的,我是想谨慎些,莫要出了差池。总之你不必担心,再过十几日,我肯定会赶在期限之前完成任务。”
云裳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眼珠转了又转,须臾已经打定了主意。只是云绝此刻想着心事,并未注意到妹妹的异样。
云绝出了栖霞绣庄,来到博济书斋。书斋在西栅胡同,外表毫不起眼,普普通通的门面,两间屋子相连,一间里面摆放着书架,售卖市面上时兴的话本子还有佛经、道家经文之类的册子。若是跟掌柜或伙计相熟,还能买到艳情本子和春/宫画册。
另外一间摆放着各种纸张,生宣、熟宣、洒金花笺,还兼做些装裱字画的买卖,因为价格颇贵,生意并不是很好。
细雨阁制度严密,等级森严,云绝作为杀手自幼在一处秘密的山坳训练,是接触不到细雨阁的核心组织的。
如今他每次只能通过送到手中的画像得到行刺信息,却从来没有接触过下达任务的人。
后来他偶然发现画像的纸张是江南澄心堂的雪笺纸,而这种纸整个京城只有博济书斋一家在卖。因此云绝便留了心,进而发现画像的卷轴也与博济书斋里的出售的卷轴一模一样。
以前云绝虽然疑心博济书斋与细雨阁有关,但他只是个杀手,一心想着尽早完成一百个任务升做堂主,也没有特意调查过博济书斋。如今关系到吴鸾的性命,他自然要抓住这个唯一的线索。
云绝在对面雅澜茶楼的二楼找了一个隐蔽却能看到对面书斋的位置,要了一壶六安茶,静静地看出入书斋的人。如果博济书斋果真是细雨阁在京城的联络点,那便能顺藤摸瓜找到京城的细雨阁堂主,寻求事情的转机。无论如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吴鸾不明不白地丢掉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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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云裳换上一身夜行衣,一个乳燕出巢翻上屋顶,按照绣庄伙计所说的地址,找到了官帽胡同的御史府。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在暗夜中并不显得有多高大。
云裳心中想着:不知能让哥哥说身手不错的侍卫有多厉害。本姑娘倒要来试试,看看是他们的功夫了得,还是我细雨阁的手段高强。
院墙不算高,云裳轻巧地翻了进去。园子内没有点灯,想来人都已经睡下了,只能就着月光看见亭台楼阁影影幢幢的轮廓,如淡黑色的剪影。
云裳辨不清东南西北,随便乱闯。有一队侍卫巡夜过来,云裳躲在花丛之后,那队侍卫径直而去,无一人发现她。云裳仔细辨别了他们的脚步声,虽然整齐划一,铿锵有力,但步伐沉重,并非武功高强之人。
而且院内没什么奇门遁甲八卦阵法,云裳很是不屑,以哥哥的功夫,进这个御史府肯定犹如进入无人之境一般,不知哥哥为何迟迟还未动手。
云裳打探了一番,没什么发现,看看时辰不早了,便准备撤走,刚跃上屋顶准备施展身法离开,就听身后一个声音喝道:“小贼哪里跑?”
云裳一惊,抽出鱼肠短剑回手就是一剑,那人挥剑迎上,两柄剑磕在一起,迸出火花。一股纯正浩荡的内力自剑身传导过来,云裳只感到仿佛是撞到了铜墙铁壁之上,整个身子都是麻的,凭着多年受训的本能,向后一个跟头翻出去,堪堪躲过了那一剑的巨大威力。
云裳双脚落地,发现对面是一个年轻男子,虽看不清样貌,但那人的一双眼睛却十足的漂亮,如能摄人心魄一般。
未等她喘息,剑气便如排山倒海般涌过来,将她周身笼罩在剑气之中,那人声音悦耳却冰冷,“阁下何人?我在你身后跟你好久了,你为何潜入御史府?目的何在?”
云裳被恢弘的剑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好在对方要询问她的身份,一时并未痛下杀手。
云裳越战越心凉,后悔没有听哥哥的话,谁知这个不起眼的御史府,果真是藏龙卧虎。这个使剑的人年纪不大,但内力醇厚,武功大开大合,绝不在哥哥之下。如此打下去,不出几个回合,自己就只能束手就擒。
云裳在屋顶上步步后退,对方紧逼过来,一剑挑向云裳遮面的黑巾,云裳一个向后的板桥,柔软的腰肢如折柳,身体与地面平行。
对方一剑刺空,左手的剑指戳向云裳的咽喉。正巧云裳直起上身,那人的剑指便不偏不倚地戳在了她的胸口。绵软的触感让对面的人一怔,身形也缓了下来。
云裳受此侮辱,眼圈儿都红了,带着哭腔骂了一句,“下流!”左手探入袖中,握了一把绣花针,趁那人愣神的当口飞洒出去。
细针多如牛毛,那人飞身疾退,手中长剑挥舞,一片细碎的叮叮声,将迎面而来的绣花针打落。
云裳借此时机已跃出几丈远,飞身到旁边的屋顶,回头时见那人站在屋脊上,身后是一**大的黄色的圆月,那人身影便罩在月亮之下,猩红色的斗篷在夜空中猎猎飞扬,仿佛天神一般。
这个画面一直印刻在云裳的脑海中,终其一生不曾稍有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