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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鹿州贪腐案(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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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檀问道:“九皇子...可是孟婉孟昭容的孩子?”

陈卓点了点头。李檀当真有些心惊,记得上次去宫里见长姐的时候,长姐还熬了姜糖水予九皇子,如今算来已有好些时日。

一个那么小的孩子,竟病这么久?

宣德帝为此夜夜忧心,直到前几天孟昭容去御前跪下哭求着他将“法华碑”请到玉琼苑来。

宣德帝问其故,孟昭容言前几日上灵寺的玄明和尚进宫为七皇子谢清诵经祈福,在路过玉琼苑时,为其煞气所惊。

孟昭容将其请入殿内,玄明和尚以佛光明殿后,竟发现玉琼苑中宿一恶灵。

恶灵名唤“金翅”,乃是鬼子母座下的徒弟。鬼子母原本是婆罗门教中的恶神,喜吃婴孩,后经佛法教化后,成为护持法神,护佑人间小儿。金翅同她皈依佛门后,同鬼子母一起行善护法。孟昭容的九皇子能够安康成长,也是因金翅入宿玉琼苑,在一旁护持多年的结果。

但金翅因遭邪念浸淫,衍化心魔,成为恶灵,盘亘于玉琼苑久久不去,这才导致九皇子久病不愈,病魔缠身,如此再这般拖下去,恐九皇子命不久矣。

孟昭容听后大惊失色,连忙求问解救之法。那玄明和尚说金翅是护法神,在佛前颂听经文数年,不是一般的驱魔术能够净化的,唯独移来云梁乡的“法华碑”方才镇得住金翅。

云梁乡离京不远,乡心处立一法华碑,碑上拓着妙法莲华经,已有近百年头。

皇上听孟昭容如此一说,当即下旨令陈平率人将云梁的法华碑移回宫中。

陈卓说:“大哥去前并未多心,只带了抬碑的脚夫和几个侍卫,谁料到了云梁,那里的百姓护在法华碑前,不允他动碑。乡民们说法华碑关乎全乡的风水,万不能动,即便大哥苦苦相劝,也不见他们松口。”

僵持之际,陈平不得已上奏朝廷。

不久前太子去陈府找陈卓借一些孤本来瞧一瞧。太子身边有一亲信施远,祖籍就在云梁乡,说话间偶然提起此事,陈卓一听是关于法华碑的,多嘴问了详情。

施远说那法华碑镇着全乡的风水,曾有一得道高僧告诫过云梁乡的百姓,一定要护好法华碑,不然惹怒金刚护法,会招来无妄之灾,轻则见红,重则死命。

施远愤愤道:“九皇子患病,孟昭容在御前求得东西还少么?百年的灵芝,千年的人参,祈福的玉如意,甚至还让皇上专门遣人到东海求来一树血珊瑚。末将说句不中听的话,臣看孟昭容求碑是假,恃宠而骄是真。若硬夺法华碑,云梁乡百姓心生不平,恐叫皇上失了民心。”

太子听言,赶忙入宫面见皇上,进言恳求皇上以云梁乡的百姓为先,再请高僧为九弟作法,一定能将恶灵驱走。

宣德帝手中拿着陈平的奏折,耳朵听着太子的进言,难免有些动摇。谁知孟昭容踉踉跄跄地冲进御书房,言九皇子病情突然恶化,又当众指责太子不顾念兄弟之情,意欲置九皇子于死地。

太子听得太阳穴突突发跳,脸色铁青,堪堪维持住面上的平和。

孟昭容心急如焚,状似疯癫,出言不逊也不自知,只哭声哀求着:“难道臣妾的皇儿还比不过那些个贱民吗?这些刁民,无非是想多要些钱罢了,皇上,皇上,您可一定要救救辰儿啊——!”

孟昭容让乳母将病重的九皇子抱来。宣德帝接过自己这个小儿子,见他气息微弱,意识模糊着呓着什么:“母妃,母妃...辰儿乖,一定乖,叫父皇开心......”

宣德帝老来得此子,一直对其爱护有加。如今见这般小的孩子受尽折磨,却无计可施,心头如同在淌血一般疼。

他唯一的希望就在法华碑上,如此,又怎能再顾他想?他立刻下旨,令陈平无论如何都要将法华碑请回宫中,救他皇儿一命。

众怒难犯,可皇命亦难违。

陈平就近调兵前来,驱赶百姓,决定强行挖出法华碑,由士兵护送回宫。可就在挖碑的时候,天突降大雨,雷鸣不断,云梁乡的百姓见此异状,纷纷下跪磕头祈求上苍原谅。

李檀听到此事,笑了笑:“如今本就是到了多雨的时候,前些天京都不也一起下雨了么?”

陈卓:“这倒也不算什么,只是当时雷电击中了一处草屋,火势凶猛迅速蔓延开来,眼见就要波及旁户。那些村民只顾着磕头,谁也不去救火,我大哥无可奈何之下,不得不搁下法华碑,带领手下的士兵前去扑灭火势。大哥予我的信中言到此事,甚觉怪异,当时天还在下雨,可那火势不见半点消减,末了还问我世上可真有鬼神。”

李檀眯起眼睛。

陈卓继续说:“法华碑一事因雨搁置下来,可就在当天夜里,出了桩怪事。”

具体的情况,陈卓未见。只听陈平派来传话的侍卫说,当天夜里他在门口为陈平守夜,忽然听见陈平在里面大喊大叫。他赶忙进去查看情况,就见陈平整个人瘫在地上,指着墙嘶喊着“有鬼!有鬼!”。

侍卫当时顺着陈平指得情况看过去,并未发现什么异状。

陈平大喝一声,抽出侍卫腰间的刀就冲着墙砍去,对着空气就一顿乱挥乱砍,好像真与什么东西在搏斗。侍卫被陈平这个样子吓得不轻,在冥冥中也看到鬼影在房中飘来飘去。

直到其余的人持着烛火冲进来,两人才猛地清醒过来,满头大汗地看着来人,方才的事竟已忘了大半。

自那之后,陈平夜夜心悸不已,自觉鬼怪缠身,不敢再动法华碑。可没有法华碑,他也不能回京复命。陈平现在滞留在云梁的驿站里,进退两难,又无可奈何。

陈卓说:“大哥派人来请我想想法子,可我这个半身残废的,去了或许添得麻烦更多。...意桓,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李檀将岳渊揽过来,揉着他的脑袋,道:“阿渊能进鹿鸣书院,陈兄跑前跑后出了不少力。这次他遇了事,我岂能袖手旁观?皇上那边不好搪塞,倒是云梁嘛...我不信鬼怪,此事多半也是有人在搞鬼。我这就进宫请命,到云梁帮一帮陈兄。”

“若不嫌麻烦,载我一程罢。大哥来信中言语混乱不清,怕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我很担心他,想亲自去看看。”

“我何时嫌过你麻烦!”

李檀正要吩咐人更衣,准备入宫。岳渊赶忙握紧李檀的手,道:“也带上我。”

李檀回身,奇道:“你去凑什么热闹?”

“陈侍郎在我入学一事上帮过忙,我也不能袖手旁观。我跟着你,还是按老规矩...”

“——只听、只看、不说,拔腿就跑。”两人异口同声,末了皆笑起来。

岳渊举起手中的佛鳞剑,出了半刃,扬起下巴说:“你不要总拿我当小孩儿看,我能帮你的。”

李檀说:“好,那就让你跟着。去带上东西,阿渊往后就是大人了,这次要自己收拾行囊。”

岳渊一喜,弯着眼睛兴奋地点点头,将佛鳞收起来,转身欲走。

侍奉的下人赶来,将岳渊落在四角亭的扇子递给他。岳渊将扇子别在腰间,扇柄下悬着的玉穗子随他的脚步荡着,一同消失在走廊处。

陈卓看得清楚,岳渊手中的剑是佛鳞剑,接过的那把扇子上头挂着的是玲珑小玉。

他扶着轮椅上前来,抬头看向李檀,沉着眼睛说:“佛鳞也就罢了,这玲珑玉乃是李老将军予你生辰礼物,你都舍得叫这孩子拿着顽?”

李檀笑着摇摇头:“阿渊对剑的领悟很深,唯有佛鳞能够配得上。至于那块玉...他拿着比我拿着开心。”

陈卓握着轮椅的手骤然收紧,他轻蹙了下眉头,说:“意桓,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罢。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我明白。”

李檀还望着岳渊消失的方向,陈卓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见走廊尽头一片浓翠,是从前将军府已经枯败许久的金镶竹重新焕发着的浓浓碧绿。

李文骞老将军爱竹,这片金镶竹是他亲手所值。自他死后,这片金镶竹便再没有回到过这样的翠绿。如今好像重新活过来一般。

李檀不经意笑起来:“阿渊很好,有他在,这偌大的神威侯府总还像个家。”

陈卓说:“可他姓岳,骨子里淌着的是南地的血。你能留他几时?”

“冬日里李伯要整理院子,我下令让他将这方竹子移了去。李伯劝我的时候叫阿渊听见了,他说他能将这片竹子救活...”他漾着的笑容令人眩目,“后来阿渊跑去寻京都最有名的花匠,同他学了小半个月养竹的法子。不想入春之后,竹子就染了翠。”

陈卓说:“真能养活呀...?”

李檀失笑:“都死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养得活?这是阿渊偷偷栽得新竹子。”

陈卓挑了下眉。

李檀叹道:“你问我能留他几时...能留几时到几时罢,我真舍不得...”

一连绵延三叹,陈卓听得出他的无奈与不舍,心好似叫一枚细针扎了一下,油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太过怪异,连他自己都不晓得是何原因。

李檀挥去万千思绪,拍了拍陈卓的肩膀,噙着笑说:“好了,我这就进宫去请命。你也快将马车备好,随我一同到云梁看看。”

斗兽棋中讲鼠可吞象,如今叫他一个无名小卒拿捏住神威侯府的把柄,他焉能不讨些好处?

可即便这样,李檀仍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俊利的眼睛当中尽是不屑和鄙夷,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嫌恶。偏偏李檀生得唇红齿白,面若冠玉,好似骨子里就流着骄纵的血,撑着那挺直腰背的是世代富贵才有的傲慢,睥睨过来,直叫曹睿只有低头的份儿。

曹睿脸上腆着笑,心中却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人从云端拉下来,按在地上,叫他饱尝一番卑贱泥土的味道。

李檀不过是上天眷顾投了个好种,他手上握着的证据一捅出去,他们神威侯府可就要背个滔天大罪。届时成了阶下囚,再傲的骨头也能给他折碎了。

曹睿心下盘算,待传了景王的命令,他再来神威侯府要挟一番。李檀要想封住他的口,必定也得给他一些好处。

曹睿不想要钱,也不想要官。

他同谢容的人混得久了,酒后总会露几句口风,断断续续自也听出了些东西。

早些年神威侯还未拜官之时,是个年轻的俊俏人物,那时京都无一人不知,神威侯与景王交涉颇深。说起交涉颇深四字,几个手下总会挤眉弄眼,意味深长,继而就是一阵叽叽私笑,再酌小酒,话不说明白,平生几分模糊的暧昧。

任曹睿再傻,也能明白谢容和李檀当年绝非只是相知相交这般简单。

曹睿早就听说贵门中有人喜好男风,心中虽觉稀奇,却也没放在心上。后来再听他们谈起风月,说李檀少时曾与谢容有过一段**事,也不是出于甚么情欢,只是为了一张考卷。

当时京都会试,出题之人乃是谢容的太傅,谢容随试考核,自也知道个些题目。李檀意欲在科举中大展风采,博取功名,将主意打到谢容身上,在夜半时分潜入王府,爬上了谢容的床。

继而便是一些淫词秽语,描述两人当夜如何如何缠绵交颈,竟好似他们亲眼所见一般。

曹睿质疑真假,他们便搬出当年李檀中探花一事来佐证。

想想李檀脂粉堆里出来的纨绔少爷,又生在将门世家,哪会有甚么真才实学?若非谢容泄题给他,他怎么可能超过苦读数年的寒门学子,一举高中探花?

真处描得极真,假处玩弄言辞,一番描绘,有板有眼,让人听着确是真事无疑。

曹睿当时听着,却也乐了。

他知景王谢容向来清心寡欲,洁身自好,如今府上也只有一位王妃,何故会将李檀放在眼中?但如今得见李檀长成这副模样,哪还能不明白?

想来就算是吃斋念经的和尚,见平日里高傲轻狂的人甘为下贱地求欢,恐也忍不了会犯戒。

曹睿算得当年的李檀才十几岁,就已经能做出这般淫丨乱的事,可见这外头的傲气皆是假撑着的,本性里流着跟窑姐儿一样的贱性。

他曹睿不求财,不求权,只想见一见这素日里高高在上的神威侯,在床上伺候人时是何等的低贱模样,若是他能享用一番,定比神仙都快活。

有权有势算甚么,不还是得向他曹睿低三下四地求饶?

谢容已经叫人备好轿子,待李檀上去,曹睿笑眯眯地放下帘子,就在轿旁随行。曹睿隔着轿帘,邪邪地笑着,好似同李檀闲谈般,提起当年他中探花一事。

曹睿言辞钦佩,语气却夹杂着不敬,以坊间传闻暗讽,半真半假地羞辱李檀。一直不闻李檀有任何辩驳,曹睿便认定了是他心虚,越说心里越痛快,再不管甚么分寸。

李檀在轿中眼角直跳,面色铁青,死死握着手,却怎么也没有发作。

等到了品香楼,谢容已在墨菊轩恭候良久。

谢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边摆着一个锦盒,手指不停摩挲着上头的雕纹。见李檀走过来,谢容起身迎接,眼睛起了一丝波澜,掩不住眉角的喜色:“你来了?”

“王爷有甚么事,尽快说了吧,小侯还有公务在身。”

“不急。”谢容指了指锦盒,却未打算交给他,只道,“本王备了些酒,侯爷想坐会儿么?”

这就是不肯简简单单地交给他了?李檀一挑眉,也甚么都不问,走到屏风后,见谢容果然已备一桌酒菜。他旋即坐下,道:“景王不是想请小侯喝酒么?来。”

谢容不想他竟这般干脆地坐下,可李檀亦不顾谢容如何,连饮三杯,直喝得面色急红。

谢容按住他的手腕,喝道:“李檀!”

李檀斟满酒,指尖微动,递给他,举杯道:“小侯敬王爷一杯。”

谢容怔了片刻,半晌,慢吞吞地从李檀手中接过这杯酒,唇碰到杯口,迟疑片刻,却也仅这一刻,继而一饮而下。

这两人喝酒实在奇怪,甚么也不说,只喝酒,待与谢容对饮几巡后,才见李檀放下酒杯子。他红着脸,目色横转:“怎么?王爷可还满意么?”

谢容扶着桌子,痴痴地看着李檀,忽地笑了一声,也不理他这句话,转而说道:“忽然想起多年前同你饮酒的时候,你沾酒即醉,总好胡言乱语,攀着人不放手,大哥笑你像个泼猴儿。现在倒是喝不醉了。”

谢容口中的大哥指得是李梁。

李檀不言语,再为谢容满上酒,谢容没有推辞拒绝,尽数饮下。但凡是李檀倒的酒,哪怕是毒酒,他也喝。

轩窗外伸出一截花枝儿,酷热透过明纱卷进来。几杯急酒下肚,谢容心中燥热非常,转眼见李檀双颊酡红,隐约中还能看出少时轻狂的模样。

李檀的声音比酒要恬淡,比酒要醉人,说出的话无情又似有情:“是呀。那时满京城的酒坊都不如我酿得好。王爷还记得在柳月亭的时候么?”

谢容从未奢望李檀还能同他这般平静地提起往事,但听李檀字字落下,好似都不是真实的。

他焉能不记得呢?那样的李意桓,总能叫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元宵节香车宝驹,花灯连天,好似银河从九霄而落,流淌在京都的明波当中。

柳月亭临水、寒气重,不得人喜,佳节在头,亦是幽静。

彼时谢容还未封王,没有自己的府邸,故而鲜少能出宫。这日逢佳节,他难能出来一次,逛书摊时看上几本野书,谢容又不大敢带回宫中,只能买了花灯,揣着书,到柳月亭来看,先尽了兴。

却恰巧碰上了前来拿酒的李檀,那是李檀第一次看见他。李檀不知他已在远远望见自己过多少回,只当遇见新友,将自己酿的桂花酒分予他喝。

李檀善谈,爱结友,那时候谢容与他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谢容撑着脑袋,仿佛眼皮沉得厉害,半睁着眼说:“你的酒,总让人醉得快......”这几杯酒烧得眼睛发酸,再说不成话。

谢容身形不稳,摇摇欲坠。李檀见状,沉默着站起身,扶住谢容昏昏倒下的头,靠过去,好叫他整个人倚住。

半晌,他平静地说:“谢容,我那时喜欢你,是真心的,没有半分假。”

他将谢容缓缓放倒,叫他伏在桌子上,转身将谢容备好的锦盒揣在怀中。刚走出去没几步,他僵住步伐,回身亦是没有的,话也不知说给谁听。

“可你即便再恨,也不该叫曹睿这样的人来羞辱我。”

坊间如何传说,他怎会不知道?尚且不提现在李檀手下眼线遍布京都,就是当时的李檀,也听说过一两句流言蜚语。

可他不在意。

一来当年他的确喜欢谢容,听着取乐也无不好;二来无论是将军府还是景王府,在京都扎着人眼,难敛锋芒,有流言蜚语中伤着,总能让那些将他们视为眼中钉的人心中舒坦些,故而谢容也是有意放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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