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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烛火的映衬下,像是跨过了流年。
那日胥仲宰说了些什么,她大抵已经忘了。只晓得后来,是她先走,长姐却留了下来。
但她若是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便该知道,那晚她着实不该先离去。她与真相,其实只差了那么点。
后来的后来,花了将近半辈子的精力,上帝都,斗恶臣,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将自己置身在权力的漩涡之中。只是为了知道那天,那夜,那座小小的书房里,胥仲宰到底与胥锦说了什么。
而得知答案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父亲和姐姐穷其一生真正想要保护的是什么。
那时候,她才意识到,后来的种种因果,上天加诸于她身上的所有苦难,都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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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禹军气势汹汹再次来攻,舂陵又陷入了危难。
胥华走进南城门的营帐时,里面大概有七八位将士还有一名穿蓝布袍的长须军师。她轻步走到一边,心知一定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兵临城下,六军不发…
“刚刚探子来报,那大禹军营来的不是旁人,是大禹的太子!”主帅开了口,却不是什么好的消息。
营帐内顿时寂静。胥华想,这个幺蛾子出的,是很有水平的。
这些年来于璟山上,她养出了个八卦的好性子。也听说过那大禹景穆太子府内门客三千,揽尽天下贤才奇士,怎样的门可罗市。
传言其府中的公羊晴,鬼才公子,齐阁老,具是厉害人物。尤其是齐阁老,专以谋兵布阵见长。
人们说,算天,得天文星象;算地,得海川百理;可是论谋心算人,没人能算的过这位大禹的太子殿下。
她原本也想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只是没想到,还能这般的不简单。大禹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垂髫小童,怕是没人不知道他们的太子殿下了。
换言之,太子之尊亲临鬼罗阎王的战场,又怎会只在意区区的一座城。虽然大禹的之心众人皆知,可是此番无疑是将事情置于明面。
稍倾后,还是那蓝袍军师率先开口道;“大禹国亲派太子督战,可见其昭昭之心。此刻,敌贼已经兵发城下,至多半日,就会发兵进攻。如今明了敌情,应要万全准备,方可迎战。”
底下众人立刻纷纷附议。毕竟谁也没有真正见识过这位大禹太子到底是不是如传言一般。
“不好!”突然,她一声惊叫,慌张神情立刻朝门口大声唤人。众人皆是惊奇,看向她。
在这里的都是胥仲宰的亲信。对这位二小姐献计之事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但胥仲宰却从不愿多说什么,此番若不是情况危急,怕也不会用上她。
立刻有守兵进来,听候吩咐。胥华慌忙朝前走两步,眉头紧皱,急问道;“璟山那边可有消息?近两天有没有传来什么口信?!”
“报,璟山暂无消息传来。不过南方前两天飞鸽传信,信中言明已经安全抵达,暂无异动。”
听罢之后,胥华稍作沉思,脸上却愈加凝重。军中防守一向严密,师姐自从应她之求下山援助之后,两人便没有直接通信,都是由军中信使相传。也是怪她,没有及时询问。
胥华看看众人,幽幽道;“大禹的援军,恐怕不是之前所想的川南驻军。怕是…大禹的濮北顾家骑兵。”
公羊晴半路被唤去前面,只剩下年华一人一个马车,很是霸气。这窄地一次只能通一辆马车,以是后面的人都在等。但通到一半时,又传来原地整休的命令。年华在车里实在是坐不住,几次下来透气。
过一半,留一半。窄地后方只剩下像年华这样的闲散车架,没有了守兵。周围其他的人也都是小声抱怨,这安排显然是糟到了公愤。年华心里有些不安,莫名其妙的。
果然,没有等来继续前行的命令。倒是等来另一个消息。前方太子所乘车架遇刺了!刺客人数极多,从四面八方涌来。前面兵士已经应敌,让后方的车队保持镇定,切莫乱自行动。
年华算术还是不错的。进前府不过两个月,太子便遇刺两次。单就一月一次来算,一年是十二次。太子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娘的,这是遇刺了三百次才能成长到如今这般茁壮啊。
守兵全部都在狭地那边,这边足足有几百闲杂人。听到消息后周围都慌乱起来,那打斗声隐隐也能传来。但队伍不算是太过恐慌,年华想这可能是历练过那三百次才有的成就。
她开始还坐得住,但那打斗声音越来越近,周围境况也是越来越糟。既是选择此时刺杀,刺客的数量一定不会少。自己先躲躲,一会儿结束了再窜回来。但若是原路返回,这里人数众多,她又不是居于最后,这些人没有太子的命令恐怕不会轻易放人的。
她脑子一动,便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太子换乘,次序调整,车队分裂…好像都是计划好似的。
她心头一惊。不对!这是个局!
车队次序调换还能说是有心人为之,但太子临时换车架,就只能是他自己的主意。原地休整的命令也确确实实是太子的下达的。
是他!他必是知道会遇刺,早早做了准备,否则一切怎么会这么巧。那么此时他会在哪里?这又是一出什么戏?
禹珏尧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主儿,既是早就料到了,不可能只单单防备。年华自入前府来,每次见他决断命令不留一丝情面,刚正严明之余,心中万千计量,城府极深。
渐渐有种可怕的念头萦绕在心头,禹珏尧必是有什么计划要进行。车队被分裂,他们这边的三百号人…
恐怕是他的弃卒!
年华看周围惊慌的人群,愣愣站在原地。她原本只想自己躲起来,但若是明知道这里所有的人都将…惊吓一跳,却不知是谁突然从背后拍一下,将她从沉思中拉回。
“是你?”她疑道。张方钦,齐阁老的徒弟,亦有才学之名。阁老此次未随行,他倒是来了。不过看来也是这群弃卒中的一员。那太子倒也舍得,下这么大血本。
“想必你也猜出来了。”张方钦一脸凝重对她道。
年华点头,自己能想到的事,这人必定也能想到,只怕虑的更深。非常时期,非常朋友。
张方钦和她在府中仅是几面情分,此时却也不说客套话,直接道;“如今情况未明。殿下…倒是不知年姑是否虑到自己。”
年华一听这话,就明了他暗指什么。坚定道;“我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若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年华也想努力争取。”
张方钦放心一笑道;“年姑娘果然好胆识,张某佩服。只是不知年姑娘心中所想与在下是否一致。”
“城门守兵!”两人异口同声说出。
如今之势,前方的守兵必是寸步不离太子车架。行刺之人在那里找不到太子,必会来后方寻找。到时候,这里所有的人都跑不了。此处离城门不远,若是骑马快跑小半时辰就能赶回。那里有守城门的士兵。前面的人若是能拖延半个时辰左右,就能搬来救兵,救下这三百来人。
张方钦与她商议一番,他留与原地安抚众人,年华骑马回城。他在府中时间长,自有些威信,暂时能镇得住场面。他也吩咐下去,让后面一众人放行。走的时候,年华问他一句。
“你是否决定好。此举若是成功,我们是能自救。但恐怕也会坏了殿下的计划。”
张方钦鬼魅一笑道;“不,你不了解殿下。”
“你若是信你家殿下,便不会来找我了。”她说完骑马离去。那张方钦留与原地,只脸色难看。不知是为了眼下险境,还是年华的话。
只狂甩马鞭,如今她身上担着的是三百人性命。仿佛又回到那年舂陵之战,她请缨守城将整座城池都压在自己的身上。那张方钦处境和她一样,走也不得,留也不得。这人倒是可交,毕竟他要想离开会比自己轻松很多。
她故意挑了偏径,只愿没有人埋伏。可几十位黑衣人突然冒出来且吓得她滚下马来的时候,突然就明白那三百人一定没有命活着。若说之前种种都是猜测,可便连这退路也都是绝命路的时候,就不用过多思虑了。
她从道旁斜坡滚下,慌乱间跑进了一处林子,只是这林子不密,还不能很好隐藏。她草草判断了方向后,便朝林子深处奔去。后面追的人似乎很受林子限制,追的不快,一会儿竟是不见了人影。
她却不管不顾,只拼命逃窜,还用上了太虚步。突然,前方林子出现一人。年华迅急隐在树后,却还是来不及被人发现了。
“谁!出来!”一招凌厉掌风从她脸庞蹭过。
原来这人也会武功,却知高低如何。年华怯怯从树后露出半个脑袋来。不是没有看清是谁,正是因为看清了,才下意识躲起来。果然如她所料,设局之人自不会在局中,所以那些黑衣人根本不会在车队中找到他,太子殿下!
禹珏尧着一身劲装,干练硬朗。看到她时,微皱的眉头松了下来,只是脸色微冷。
年华慢吞吞从树后出来。即便是山野之中,这人也依旧夺目。大概有些人无论出现在哪里,周围一切都会成为背景,无关风月,气质使然。只是,这样的人,怎配为君。
“你怎会在这里?”
“殿下又怎会在这里?”她笑着反问,又道;“殿下既然在这里,想必那些来势汹汹的黑衣人是找错地方了吧。”
“你似乎对孤很不满意,有诸多意见?”他冷笑问道。
她本想说不敢,却没他快。
“说说吧,到底想了些什么。莫要骗孤!”语气明明轻淡,却是不容人退缩。那眼神,也是让人颤栗。
“那些人找的是殿下,殿下既然在这里,岂不是让人找错了地方,害错了人!”她冲口而出,恨恨看他。
“你的意思是孤就应该被他们找到?”
“殿下,年华虽对税度不甚了解,但亦是察觉到此间问题。再有今日城郊集市所见所闻,更是处处不对。淮南之地,必是有鬼!年华恳请殿下详查,以免酿成祸事。”
她声音虽小,但句句铿锵。禹珏尧看她良久,却暮然嘲讽不屑一笑。这是个聪慧却故作聪明的女子。
“你能猜出孤的心思倒并不惊讶。可是你这般工于心计,却让孤不喜。起来吧,用时方可用,以后莫要这样。”
她微一叹气,这里终究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慢慢站起,又将手中东西放回原处。本也就没指望他真的会看,这人既走到了这里,有些东西必是早就明了。张范氏请她瞧这些,也就正好是个契机而已。
用时方可用,但她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她有私心,跪地请求其实也不过是故意要点他心思罢了。他本就有计划吧,怎会因她一两句话就改变些什么,但是她要的是在他面前以表支持,或者称之为忠心。可唯一不能算的是,他原是讨厌步步心机的女子。但作为谋士,不处处算计,又能怎样?
当然,她还有另外的意图,心底有了害怕、惶恐、不安。
气氛尴尬凝滞之际,张范氏又拿了两床被褥进来,才算是缓和些。妇人安排叮嘱一番后便又出去。
只有一张床,经典戏段子又来了。
“爷睡床上?”
“不然呢”
“我睡地上?”
“你觉得呢。”
“……”
我觉得不是。盯着那床被褥,又看他数眼。这人忒小心眼,□□裸的惩罚她刚才不懂事。
禹珏尧径直走到床边,拿起一床被褥随手扔在地上。又回身坐在床上抱臂,促狭笑看她。
“有意见?”
她撇撇嘴,不说话也不动。
“爷是你主子,忠主该是如此。爷是太子,身份也该是如此。爷白日里救了你,恩情上更该是如此。”
“可爷是男子!”她脱口而出后,立刻后悔。
禹珏尧摸摸下巴,佯装思考,后道;“这个倒是无法反驳。也罢,只要你有福气消受,不与你争夺就是了。还不赶快将这玩意儿收拾好,难道还要爷亲自收拾么?”说完嫌弃看一眼地上的被褥。
这话说得,躺了这床还能折寿不成?
年华躺在床上正对窗外的夜色,星象尽显、璀璨明亮,明天大抵会是个好天。银色空明的月光中歪头看了眼地上的人,玉颜俊美,不知睡着了没。
“爷?”她小声叫一下,无人回应。
“爷?”又是一声。
“嗯”极是不情不愿。
她嘴角一勾,看着外面的星空,心里知道不合适,但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问。
“爷是不是恼我方才饭后说的话。我可以..”解释的。她只是想多得他信任,想为他所用,也没有心怀不轨。但是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年华,你是聪明,也颇合孤的心意。但是这淮南种种,丝丝缕缕远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坊市之制、税收之律,皆是朝廷重要法度,不是一朝一夕便可查清的。倒是当日行至驿站时,我给你看的卷宗文案正是淮南呈上的。上面所言与实情完全不同,可你却未有质疑。”
她看着窗外,突感凄凉。有些问题,已经不用回答。明天会是个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