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车一事让苏文连着一个星期一瘸一拐地走路,手掌心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
苏文清楚地知道宿舍女生们在她背后纷纷嘲笑她活该,但却是撞车这件事突然让苏文长久以来被阴郁填满的脑袋开了窍。
好歹自己曾经差点一步跨进了鬼门关,经历过生与死的边缘,苏文忽然不觉得遭人排挤是件多值得自己在意的事情。与其一直沉溺于同学的孤立与排挤带给她的沉重与痛苦的心情中,反倒正中了敌视自己恶意中伤自己的人下怀,还不如抛开一切不必要的烦恼,专心致力于为自己未来耕耘。
总有一天她会在所有人面前证明自己,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总有一天她会朝着自己理想的生活并进。而她们,只会依旧停留在原地罢了。
每当悲伤来袭,这个倔强的女孩总得咬咬牙坚持抵抗。
如此想来,那些身处愚昧当中却不知自己愚昧的同学是多么可悲?又是多么不值得她挂心?
愚昧并非愚昧本身,而是身处愚昧却不自知,反而张牙舞爪显示她们自以为的独特个性。
那一撞,撞得苏文彻底看开了。也因此,她在班级里“巧遇”了由她引起的肇事事件中的受害者,原来他就是那个外省转校生。
男生和女生在班级过道上碰面,女生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视线终于不再涣散,望着男生的目光充满了惊讶与愧疚。
“苏文?”男生先开了口,“那个,你现在还好吧?”
“你……还记得我吗?”男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浅笑,“我们前两天撞车了……”
“嗯,我没事。”苏文蹙了蹙眉,眼神里满是愧意,“那天真对不起。”
“这事也不能怪你,意外随时都会发生的嘛!”男生羞涩一笑,白白净净的清秀面容霎时让苏文恍惚间好像想起了某个影视明星。
“嗯。”苏文瞥见男生身后某些女生朝她瞟来的敌视目光,周身不自觉浮现冷漠至极的气场。唯有用冷漠的外壳包裹住自己,她才能抵御外界寒冷的侵袭。
缘分是多么奇妙,那年初三上学期最后一次的期末考,不知苏文是不是被宿舍女生们的排挤所影响,她头一次掉落了年级第一的神坛,而那个将她拉下神坛的,竟是眉目清秀笑若春风的季鹤鸣。
永远年级第一的神话终是被打破,老师们有焦急心切的,有哀婉叹息的,有立马转移注意力的。但好歹学校多出了一个新的第一名,在老师们看来无疑是一件喜事。
同学们纷纷向新来的转校生投去艳羡钦佩的目光,而女生堆里,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嘲笑苏文能力不敌转校生的看客。在她们眼里脱离群体生存的苏文异常心高气傲,偏偏又是个少言寡语倍受学校老师们器重的三好学生,私底下看不惯苏文的女生大有人在。这下终于有人将苏文拉下了年级第一的宝座,最高兴的莫过于平日里私底下对苏文评头论足的女生了。
然而事件当事人的苏文对这一结果却表现得异常漫不经心,追名逐利向来不是她的所爱,掉下了年级第一的排名无非就是棋逢对手。苏文对这一结果深信不疑,而她亦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她的学习成绩再好也仅限于文西县这个狭小的区域,假使走到更大的地方,指不定她要被多少人挤下去呢。
生活在逼仄井底的青蛙亦能明白井外天空的辽阔,虽未亲眼见识过外界的广阔,却饱含冲出井底领略世界之大的期冀与动力。一步一步往上跳,总有一天她能告别同在井底中自得其乐的青蛙群,奋力跳出狭小的井口,去拥抱大世界的辽阔。
努力学习不过是为丰富自己的羽翼,以便飞向更高更广阔的天空。从懂事开始,苏文的心里便一直抱着这一想法并付诸于行动将它实现。
新学期伊始,苏文与季鹤鸣毫无疑问地成了同桌,甚至在后来的中考中分别取得了县中考状元、榜眼的荣耀,成为了当年考上省重点高中博德中学的唯一二人。
很久以后,每当苏文想起过去那段惨痛的记忆总忍不住唏嘘不已,无数次庆幸自己走出了那段阴郁的迷途。
回忆的丝线轻轻勾勒出那个曾与她阴差阳错撞车险些发生意外的男生俊秀的眉眼,想起他时,苏文心底的涟漪总微微泛起。
就如同小说里男女主角狗血而浪漫的相遇,一次意外连接起原本毫无交集的两人之间的联系,谁能说不是缘分牵引?
车厢里空气有些许闷热,苏文的脸颊氤氲起两道红晕。看着季鹤鸣笑容温柔的脸庞,苏文释然一般轻轻笑道,“当时和班上女生相处不太好,心情有点糟糕。”
“是这样吗,也难怪,不过那也不能在马路上骑车的时候乱发呆啊,太危险了。”季鹤鸣笑了笑,忽而仿佛陷入了回忆,“那时候……我听班上女生说……你……”
“偷东西吗?”苏文自嘲地勾起一抹苦笑,眼里闪过失望的神色,“那你呢,也那样认为?”
“没有,”男生严肃起来,郑重说道,“我不信她们说的。”
“为什么?”苏文倔强地问道。敏感的自尊心一下把苏文带回一年前的那个深秋,所有的尊严被他人踩在脚底下凌辱的记忆齐刷刷涌上脑海。
“我不觉得你是她们口中那样的人。”
我不觉得你是她们口中那样的人。为什么当时却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因为当时我学习是除你之外最好的吗?”
“不是啊,这什么逻辑啊?学习好又并不代表人品。”季鹤鸣感到十分好笑。
“那是为什么?”苏文穷追不舍。
男生眼里露出宽容的笑意,“哪有为什么?我就觉得你不是。”
“好吧。”这下苏文无话可说了,却还是感恩地说道,“谢谢你。”
“谢来谢去做什么呢。”男生笑了笑。
女生拉长的视线越过了男生的侧影,直直落入了对角线方向车窗外倏忽而过的风景。
“其实……后来……”苏文顿了顿,视线不再聚集某个焦点,接着说道,“真正的贼被她们抓住了的。”
“啊?”季鹤鸣惊讶地发出声,“谁啊?”
“就在她们内部之间。”女生侧过头,嘴角闪过一抹苦笑,“其中的某个女生。”
脑海中闪现教学楼前蹲在花坛两边瓷砖围栏上女生们窸窸窣窣的聊天,苏文曾经路过时偶然间知晓了事情的真相。
“真的是她么?”其中一个女生问道。
汪凌霸道的声音无比确定,“就是她,我那次亲眼看见她一个人在寝室鬼鬼祟祟的。”
无意中听到女生们的聊天,状似女生们惯常的闲话,一听到她们说起“她”,苏文的心冷不丁地颤抖了一下。最怕的就是无意中撞见女生私底下讨论自己甚至说着自己的是非了。
当然,汪凌口中的“她”并非指向苏文,而当时的苏文却着实为那寒心的误解战栗了心神。
“后来在丽丽发现自己钱被偷了之后,她第一个指出是苏文偷的。”汪凌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我没有撞见她鬼鬼祟祟的样子,我肯定也认为是苏文偷的。虽然,苏文现在越来越少出现在寝室了……”
“之后我特别注意她每天的动静,我发现她经常鬼鬼祟祟的,和我们一起时总找借口溜掉……”汪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怀疑……她是借着我们大家都误以为苏文是寝室里的贼这件事,暗地里手脚不干净,回头再把所有偷盗事件全都赖苏文头上……”
“而且……好像当初就是她最先挑唆我们把矛头指向苏文的……”汪凌一向叛逆而凌厉的眼神彼时失去了神色,“我们都被她骗了,她这个内贼反倒贼喊抓贼了!……”
女生之间哑然无声,纷纷为自己内部出了内贼唏嘘不已。对待自己人做出的恶事,女生们个个“家丑不可外扬”一般紧闭了嘴。
“我们冤枉苏文了……”其中一个从头至尾不吭声的女生犹疑地看了看汪凌,嗫嚅着说道,“那……我们要不要跟苏文道个歉?”
女生中为首的汪凌一下被问傻了眼,她瞪着她铜铃般的大眼睛,干涩地眨了眨眼。骄傲如她,她又怎能向他人低头认错?哪怕错的那个人的确是她自己。
汪凌没有出声,对着地面瞪着失去焦距的大眼,其他几个女生纷纷面面相觑,一个个都上演了一场沉默是金。
“那后来她们向你道歉了吗?”季鹤鸣心上一震,莫名感受到某种原本不属于他的苦涩。
“没有,她们没有一个人对我说过那句话。”
以为自己早已摆脱了往日灰暗记忆的痛苦,再回首时心中清晰的疼痛告诉她,伤疤即使愈合,再次揭开依旧会展现鲜血淋漓的伤痕。
苏文低着头,咬了咬牙,努力睁大眼睛控制住眼眶里滴溜打转的泪水。
而那一切小心翼翼的隐藏都被细心的男生看在了眼里,季鹤鸣转移开视线不去看她,声音里极尽温柔,“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其实,就算她们那样传播你的谣言,多数人还是不信她们说的话的。”
女生依旧低垂着脑袋,安静得一语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