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三十五年八月二十一日,小雨。
从昨日开始,天好像漏了一个窟窿,这雨一直下个不停,绵绵不断,也冷嗖嗖的,就连秦淮河里的水都跟着涨了不少。
昨日在太极殿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太子之师方泰忤逆皇命,被下令斩首,当场血溅三尺,还有人说方泰为人固执,在大殿上与皇帝起了争执,皇帝一怒之下,便失手杀了方泰。
有很多种版本在金陵的大街小巷流传,虽然宫中有意隐瞒,下令严禁议论此事,但当场瞧见的人数众多,悠悠之口难以杜绝,这事便一下传开了。
不管是哪一种版本,方泰之死已然坐实,现在人已经被宫中羽林悄悄埋了,就连方泰的家人都不知道方泰埋在了哪里?一时间哭诉无门,竟然举家堵在了燕王府门口,要燕王李景遂给了说法,毕竟这件事情大小都是李景遂办的。
南唐自古没有斩杀文人的先例,自烈祖时,文人昌盛,延续至今,此次方泰之死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还有消息说,国子监学生昨日于太学中拟书,陈驳当朝皇帝有失之处,上交内阁,讨个公理说法。
总之,昨日发生了一件大事,引起了后续更多的大事发生,朝中暗潮涌动,各方势力摩拳擦掌,金陵要有变动发生。
大事降临在大人物的头上,于金陵的普通老百姓来说,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雨还在下,日子还要照常,只是饭后有了个闲谈的话题罢了。
李双双今日似是等不及了,一大早便带着熊二去市集上购置新桌子新凳子了,在她心里,还是铺子要紧些,下雨不是还有伞嘛!也不会淋多少雨。
苏老先生今日也起了一个大早,昨日在大殿之上,瞧着方泰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眼间便没了,那种震撼,那种心惊到今早还没有平复。
昨日是吓坏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的家,只记得昨日大殿里的血很红,殿外的雨很大。
早早地喝了一碗甜汤,老先生在檐下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叫小厮把那把太师椅搬了出来,坐在檐下看雨已经有两盏茶的功夫了。
“昏君!”
老先生昨日在殿上骂了一句,也不知是怎么骂出口的,也看着李璟的屠刀再次挥下,若不是李景遂及时赶来,怕也和那方泰一样的下场,昨日惊慌,脑子一片混沌,今日想想,一切都来得太快,也太过于凑巧,李璟破了例,在殿上当众斩杀文臣,而且还是太子之师,相信不久就会有人上书,参李璟不修君德,失天诏,这些老先生都不大关心,他关心的是他的一些弟子会不会受到牵连,毕竟昨日刚刚犯了忌讳,老皇帝虽然不说,但心中肯定记恨,那些学生们的仕途肯定会受到影响,若是,便是天大的罪过了。
“苏堪,昨日我回来之后,可有发生了什么大事?”原来,一直服侍在苏老先生身边的小厮名叫苏堪。
苏堪本是在一旁煮茶,听见老先生叫喊,便凝眉回想了一下昨日发生的事情,回应着“并未有什么大事发生,昨日先生回来之后,一切照常,只是先生的脸色不大好,说要睡了,我送走那几个内官之后,便闭了门,到现在还没有打开,这期间,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嗯,好……”老先生倚在椅子上,瞧着从屋檐淌下来的雨水,应道。
“哦,对了,先生,昨日租我们铺子的李双双一个人站在铺子里,待了很久,瞧上去像是得了什么癔症?”苏堪想起昨日早间出门看见李双双一个人站在铺子里,时而皱眉,时而傻笑,时而嘟囔两句,这便和老先生说了一嘴。
“癔症?”
“她好像是在想着一些事情!直到隔壁院里的跛脚公子叫唤她,她才回去!”
“跛脚公子昨日出门了?”
“未曾,只是站在院子门口喊的,并未出门,说来也怪,也不知道那跛脚公子任的什么官职,这都四五日了,也没瞧见他出门!”在苏堪的见识中,能住在梧桐街的,都是些清流人家,大都在宫中任职,十七巷就有在翰林院当值的。
“这也都不是我们该操的心,你去鸿卢寺一趟,将辛集请过来,就说我找他有事!”老先生并未告诉苏堪李从嘉的真实身份,毕竟,以后相处还多,晚一日知道,晚一日拘谨一些。
苏堪进了屋,撑出了一把上了年头的旧伞,在老先生的注视下,快步地去鸿卢寺请辛集了。
…………
“可是这里?那长安一家就住在这里?”不大一会儿,远门外传来了声响。
“不是,是里面那一家!”再然后,陆陆续续有七八个人的身影从老先生门口走过,是冲着从长安来的那一家。
老先生坐在檐下,听见李从嘉的院门被蛮力撞开,有听见隔壁院子里有打斗声响,还是忍不住起了身,瞧热闹了。
出了门,便看见李从嘉的院门坏了,两块门板被蛮力给卸了下来,随意倒在地上,再走几步,老先生伸头朝里望去,只见四五个满脸刀疤,油腻壮硕的汉子倒在地上,个个口中哀嚎,被人打了。
之前见过的有些痴傻的熊二,提溜着着两个人,大踏步地挤过那门,老先生让了让,熊二方才经过,再然后,“扑通”“扑通”两声,那两人被扔进了河里。
老先生进了院子,才瞧见李从嘉拄着拐,倚在屋檐下,打了打哈欠,便要回屋。
“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将人给扔进河里了?”老先生问道。
“先生怎么又来看热闹了,我也不愿,可是偏偏有人找上麻烦,喏……还请了五个打手!”
到了近处,老先生才瞧见五个大汉不是断手,就是断腿,五个人阵阵哀嚎,这才佩服那憨憨的熊二,竟然几息之间,就将五人打倒在地,武力实在是高。
“这样也不是办法,还是报官吧!”
“我自己能解决,为何要报官呢?多将他们扔进河里几次,我就不相信他们还敢来?”
“先生,我来还书!”老先生正听着檐下的李从嘉说话,便又听见自家门口有女子声音传来,原来是前日借书的姑娘,算算日子,也是今日来还书。
“门没关,你进去吧,放在檐下,别叫雨淋湿了!”老先生吩咐了一句,并不曾担心自家院子里进了一个陌生女子,而丢了什么东西。
“先生在跟谁说话?”檐下的李从嘉瞧着老先生偏头不知在跟谁说话,问了一嘴。
“呦!官差来了,我劝你还是出门瞧瞧,你家那大个子不是个精明人,万一和官差纠缠,就不好办了!”老先生并未回答李从嘉的话,反而是瞥见河边有官差上去询问情况,好心提醒李从嘉。
李从嘉听罢,叹了一口气,取下靠在墙角的伞,便小心翼翼地拄着自己半人高的拐,慢悠悠地路过那几个躺在院子里的汉子,跟着老先生一起出了门。
瞧着李从嘉的模样甚是滑稽,老先生呵呵一笑,到还真是个跛脚公子,来到近处,老先生稍稍扶了扶李从嘉“你这年纪轻轻,腿脚还没老朽好!”
其实老先生出远门时,也是拄杖的,年纪大了,腿脚总有些不够使,但没像李从嘉这般,这两步路,也要拄拐。
李从嘉听到老先生这玩笑话,倒是没说什么,只当是一个长辈的玩笑话了,他如今担心的是熊二和官差起了冲突,事情反而不好办了,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子。
来到近前,才发现那官差还是那几人,以周宗为首,在平安县衙当差的。
“这两个人,雇了打手来我家,我家只是自卫!将此二人扔进河里,只是让他们长长记性!那五个打手现如今躺在院子里!”
周宗狐疑地瞧了李从嘉一眼,干咳了两声,挥手带着几个官差前去院子里查看了。
老先生站在河边,朝河里瞧着,还是熟人,是前些日子在河里泡了一早的金启明,还有一位,老先生也是认得的,是闽国二皇子,有过几面之缘。
“那可是闽国二皇子,你当心着点吧!”老先生好意提醒。
“先生,救我,救我,……”很显然,闽国二皇子也认出了苏老先生,在河里不停地扑腾着,他可不像金启明,至今都没认出这个普普通通的老头竟是当代大儒,苏老先生。
老先生稍稍移了移身子,直叫河里的二皇子看见他,方才停下步子。
“先生不会要救他吧?”李从嘉一手撑着伞,一手拄着拐,问着。
“大概不会吧!”老先生给出了一个不那么明朗的回答,干脆抢过了李从嘉手中的伞,撑在自己头上“一点都不知道尊敬长辈,没瞧着老朽淋着雨吗?”
“你这老头自己不拿伞,怎的来抢我家少爷的!”一片的熊二不乐意了,上前理论,就要抢过雨伞,还好李从嘉极是抬手制止,才没叫老先生遭了熊二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