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渐深,我借着屋内摇曳的烛火,望着兄长有些疲倦的脸色。
“这一连几个月,已经死了几十人,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哥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落下一子,神情间甚为焦虑。
我理解兄长的苦恼,此时的长安城和去年的这个时候是如此的不同,本是蛙鸣声声、荠麦青青的好时节,可如今连我,便也没了踏足阡陌、品酒赏月的好兴致。
“报——”侍卫边喊边火急火燎地赶紧屋来:“先生,外面有一宫女求见。”
兄长看我一眼,目光交错间,自是明了:“快请进来。”
“这么晚了,难道……”兄长且疑且犹。
我望了望急匆匆过来的宫女,微微一笑,尔后又落下一子:“时机……到了。”
“回小姐,陛下……陛下……酒后大醉,说……说……明日早朝要杀了苻坚、苻法二位公子。奴婢……奴婢……方才已经去过两位公子的府上了。”
我见她喘着粗气、言不成句,妆容精致却更比去年:“辛苦你了,铃儿。”我走将过去,扶起了跪在地上的铃儿,一年未见,不知她这一年在宫中过得可好?
“小姐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不觉得辛苦。”她这一口一声“小姐、小姐”地唤着,倒是让我想起无数个清晨,她与我梳妆的模样。
“铃儿,你赶快回宫去吧。”兄长上前,有些焦虑地催促道。
我点了点头,知道此时并不是什么重述旧情的好时候,即便再多情,也是要收收自己的小性子。
“是。”铃儿礼了一礼,即刻消失在暗夜中。
屋外,星空辽阔,像极了我离开云梦山鬼谷洞的那夜。
“芷心,若是这次我们……失败了,你可会怨为兄?”
“不会。”我望了望满天繁星,闪闪烁烁,颇为可爱:“我们不会失败。”
鬼谷传人,除非是死了,否则,便不会失败。
“哈哈哈”,兄长张开双臂,仰天一笑:“你说的对,事事都已安排妥当,又怎么会不成功?我王猛又岂是轻易言败之人?”
可世上有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世人总是在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前,要仰观天象,揣测天意。我曾常常嗤笑世人之庸俗,竟把人事寄托在天象之中。
“在看什么呢?”哥哥走近我身旁,想来在屋内来回踱步半个时辰后他也觉得无趣了:“看你杵在这里许久不动了。”
“在看天象。”我淡淡地回答。
“哦?”哥哥跌笑出来,“你竟然在看天象?!”
“世事无常嘛。”我看着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笑了一笑,低下仰着的头,脖颈只觉得酸痛的要死。
长安,东海王府,火把林立。
“儿郎们!苻生残酷,杀虐无道!残害忠良,民不聊生!方才神明托梦于我,说陛下将于明日早朝斩杀我与弟弟东海王二人!我从梦中惊醒,神明留下话说先知道的人可以免祸!众将士们,我与东海王平时待你们如何?!”清河王苻法身着铠甲,拿一把火把在手,脸上热血沸腾。
“王爷待我们如同手足!”声音响彻云霄。
“既是如此,儿郎们可愿与吾等为民除害?!”东海王苻坚长枪遁地而语。
“为民除害!为民除害!”
苻坚、苻法相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苻坚领三百壮士先出,苻法又领数百人紧跟其后。
“二弟,进了这个宫门,我们就再无退路。”火光下,苻法秀眉紧皱。
“谁又想过要退呢?况且我们早已没有活路了。今夜成王败寇,我苻坚绝不后悔!”苻坚双眸坚定,脸色格外冷峻。
“对,”苻法举起火把高喊:“绝不后悔!”
“绝不后悔!绝不后悔!绝不后悔!”
“开门——”一声呐喊,长安城皇宫大殿的第一道宫门云龙门就此打开。
“儿郎们!为民除害!为民除害!随我冲啊!”苻法高举长剑,纵马冲进宫门。
“为民除害!为民除害!为民除害!”皇宫境内,喊声冲天,将士们鼓噪而进。
六月的天,夜里的空气湿湿黏黏,偶有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颇为恼人。
“里应外合,想必此时他们应该已经轻松杀进苻生的寝宫了吧。”我抿了一口香茗,游些燥热的天,唯有一口清茶才能稍解闷热。
“嗯,守卫的禁军见清河王、东海王带着将士们,便主动开了云龙门,宫里的禁军也纷纷放下武器,归顺了东海王。”
我笑着感慨:“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呐!”
兄长觑了我一眼,稍许方问:“听说你问谢安要了一幅字画?”
我瞅了瞅哥哥那神秘又别有用心的模样,甚为无奈:“好吧好吧。既然你都知道了,那还问我做什么?”
兄长做无辜状:“我不知道啊!话说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书画这玩意儿了?”
“那日上巳节,是做禊礼的时候,我被师哥骗去一同赏玩。士族公子来的不免多了些。哥哥也知道那些世家公子的癖好。流觞曲水、舞文弄墨自是少不了的。琅琊王羲之便应众人之托,应景写了篇《兰亭集序》。我虽一贯不喜这些,但王羲之写的文章确实有几分妙处。但最令我动心的,便是他即兴写的那书法!”说道此处,我想起那日一空如洗的蓝天还有那飘洒随性的白云。
“如何?”兄长啜一口茶,极为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
“真是行云流水的好文章,力透纸背的好书法啊!那行书遒劲有力却清新俊逸,真是字如其人,称得上天下第一行书!”我慨叹一番,不禁便有些激动。
“这么说,你拿到了?”兄长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一把拍走了哥哥的手,睨了他一眼:“不在我这儿。”
“看来,你这谢安师兄,也不怎么样。”
我诡谲一笑:“想不到王猛王大人竟然如此嫉贤妒能。”
兄长嗤笑一声:“我有么?那谢安连幅字画都弄不到手,哪里能算得上贤能之才?”
“哥哥自然要比谢安师兄计胜一筹,至少谢安师兄不会编簸箕。”我捧起瓷质玉杯,饮一口香茗,抬眼看见兄长充满杀意的眼神。
看来玩笑开过了头。
可天下谁人不知,名号“当代诸葛”的王猛大人,在下不才的兄长,当年正是靠编卖簸箕为生,隐居苟且于华阴山下。
我起身走向屋外,又看起天象来。眼角隐约看见哥哥笑着摇了摇头。
今夜,有多少人将会死去,又有多少人能够活下来。死者当无悲伤,而生者便可富贵荣华。
好事,如此便也算两全。
我呆呆地望着漫天星宿。月缺之夜,天气晴朗无云,星辰闪烁格外清晰。北辰星旁,一颗星星忽然大放光明,将周遭星宿压得黯然无光。
只一瞬,那颗星便绽放异彩,突然化作绚丽流星,从空中一扫而过,不见踪迹。
我不禁抖了一抖。难道,这就是天意?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