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佣兵们的退去却并不意味着弗塔根城的治安得到好转,罗德尼和阿克曼在那场动乱之后就下落不明,城里有很多传言都说他们已经死在那场大火之中,某些传言甚至还有板有眼的说着罗德尼背负阿克曼,为了不死于低贱的佣兵之手而主动跳入火中的故事。
不论真相如何,有一件事基本可以确定,那就是目前弗塔根城无人可以出面治理,和罗德尼与阿克曼一起消失在黑石宫大火中的,还有那些弗塔根城的官员们,他们的失踪,意味着这座城市的行政体系彻底瘫痪,下级的事务官根本没办法管理这座城市,也没有人具备足够的威望,来统合这座城市中大大小小的势力。
一时间,弗塔根城内的那些商人都遭了秧,他们好不容易从其他地方千里迢迢的赶到了弗塔根城,希望能够在城里赚一笔,却突然遇上了这样的事情,一些小型的商队直接被抢了个精光,赔的倾家荡产。那些有足够武力护卫的商队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保住了货物和资金,但是现在弗塔根城的环境已经完全没有办法进行交易,而眼下他们又不敢打道回府,生怕路上会有佣兵转变成的劫匪对他们下手。
居民区也是一片狼藉,原本繁华无比的弗塔根城,几乎在一夜之间凋敝,这座城市的活力荡然无存,阿诺德刚来到这里时见到的那种独特气质,大概是再也恢复不过来了。
唯一比较安稳的,就只有弗塔根城教堂了,虽然普兰神父没有制止这场乱动的能力,但至少他可以保护住教堂和来到教堂避难的平民。
阿诺德在教堂待了三四天,这个时候,冷山领出兵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弗塔根城,泰特斯·莱斯利勋爵率领五千人的先头部队抵达溪木镇,随时准备进军弗塔根领,另一边,斯诺伦领的罗塔伯爵也奉着路易公爵的命令召集了本部的六千人马,而且,因为他的领地就和弗塔根领接壤,所以罗塔伯爵冈瑟甚至还早泰特斯一步,已经进入了弗塔根领,在距离弗塔根城三十公里的地方扎下了营。
在那场劫难之后,似乎弗塔根城的空气也与之前不同了,微凉的夜风中多了少许的燥热气息,好像这座独立于黑石峰炎热吐息之外的城市,终于也被拉格瑞斯的灼热意志拖入了尘俗。
趁着夜凉,阿诺德走出教堂,想到街上透透气。
他走到教堂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回过身,看了眼这座教堂。说实话,弗塔根教堂实在算不得多大,就是他阴郁堡的教堂也未必比这座教堂小多少。或许在之前,这么小而寒酸的教堂与弗塔根城的繁荣会显得格格不入,但是现在,这座教堂倒是与这座城市相得益彰。
“请您不要走太远。”正当阿诺德想着心事的时候,一个声音从门后传来,“这么晚了,街上还是有些危险的,毕竟现在的警备部队可不像以前那样能够发挥职能了。”
阿诺德循声看去,因为今晚的月光并不明亮,他看不太清那是谁在说话。
“您很喜欢走在夜晚寂静无人的街道上,享受那种淡淡的孤独感吗?”
笑容可掬的瓦特神父从门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然而,大天使对我们的教诲是要团结,如此才能对抗一切不带善意的异族。”阿诺德面色平静的和瓦特神父说道,“听说您之前为了保护教堂,施展了很消耗体力的神术,现在好些了吗,神父?”
“蒙大天使的恩赐,并无大碍。”瓦特微微顿首致意,“也感谢您的关心。”
“请您多休息。”阿诺德客气的说着,同时转过头,望向破败的城区,“我想去那里看看,这些天一直呆在教堂里,我觉得现在我应该去看看战争给人们带来的伤痕。”
“在晚上?这可不是一个好时候。”
“确实,不过有些事情还必须在夜晚才能去做。”阿诺德侧着脸,朝瓦特神父微微笑着,“您能够理解的吧?这些天下来,我觉得您和我以往认识的神父都不太一样。怎么说呢,似乎更开明,没有那么刻板。”
“虽然我明白您是在称赞我,但是我想要是普兰听到您的话会有些伤心的。”瓦特神父又笑了笑,“其实您最应该感谢的是他,普兰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只不过他对别人的关心往往不流露在脸上。”
“那么您呢?”阿诺德追问道,“您经常笑,是因为您总是心情很好吗?”
瓦特只是微笑着,却没有回答。
“时间不早,请您早点回来,要是让您出了什么事情,我会很难和公爵大人交代的。”
阿诺德没有去问是哪个公爵大人,这种事情只要心知肚明就好了。
“我会的。”他冲瓦特点了点头,然后就朝城区走去。
弗塔根教堂是被白银区包裹着的一小块独立区域,不过要去其他区的话,路程也不远。阿诺德从白银区几条被劫掠一空的街道上穿过,然后进入巷道,朝青铜区走去。
自从之前的凶杀案开始,就没有什么人敢在夜晚到青铜区去,除了那里的本就穷得只剩一条命的居民。而在佣兵的暴动之后,就连青铜区的住户们也不高兴会自己的家,现在那里到处都是一些空着的。甚至连房门都没有了的破屋。
当然,即使是废墟之中,也会有一两只老鼠,更何况现在弗塔根城还没有完全变成一座死城。
阿诺德在青铜区中找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酒馆。
推门进去,里面几乎没有客人,酒馆的老板早就趴在吧台上呼呼大睡了起来,对他而言,反正现在酒馆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比起那些不值得在意的破烂,他还是更应该考虑一下什么时候从这座城里搬出去。
不过,虽然这座酒馆里空荡荡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客人,约翰·方纳正坐在一张酒桌旁自斟自饮,在他面前除了一小桶黑麦啤酒,还有另外一个空酒杯。
“能喝酒吗,阿诺德大人?”阿诺德走过来,他头也没有抬,只是问了这样一句。
“虽然酒量不怎么样,但至少还可以陪你喝一杯。”阿诺德坐下来,拿过了桌上的空酒杯,“不帮我倒上?”
方纳抬起眼皮,瞟了阿诺德一眼。“您举不起酒桶吗?”
“实际上,是的。”阿诺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劳驾了。”
方纳轻笑了一声,然后单手扛起酒桶,给阿诺德倒了慢慢一杯的啤酒,他的动作很粗犷,酒水直接从被子里溢出来,撒了一桌。
“很抱歉,这样有点失礼,不过这毕竟是在酒桌上。”方纳轻笑着,脸上并没有多少歉意,“冷山人喝酒的时候是不在意礼节的,这或许会让您感到很不适应吧?”
“我也是冷山人。”阿诺德瞥了方纳一眼,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哈哈,好!”方纳大笑了一声,然后也把酒杯中的酒喝干净,然后再度抬起酒桶。不过这一回他热络了许多,双手帮阿诺德的酒杯斟满。
“诶呀呀,要是您不这么喝酒,我还真的很难把您和冷山人联系起来。”方纳显然是喝得有些多了,不仅脸孔变得非常红,连话也多了不少,“您长得太漂亮了,就像妓院里的女人一样……哦,抱歉,我又失礼了。”
阿诺德默默的喝着酒,谁知道方纳究竟是真的醉了,还是在假装喝醉趁机挑衅他。
“和您在这里喝酒,让我想起了以前做公爵大人侍从的时候。”突然间,方纳的语调又骤然变得悲伤起来,低着头,眼睛也变得有些湿润了,“那时候公爵大人和您一样,都还没有做上公爵。不过除了这一点,他和您几乎是截然相反的人,那时候的公爵大人,待人真诚豪爽,每一次去喝酒,他一定要喝醉为止——除非他是酒场里最后一个站着的人,因为他得负责把别人抬回去。”
“可是他后来就变了。”阿诺德默默说道,“听说是在他娶了我母亲之后?”
“是啊。”方纳抬起手,摸了摸眼角,光线太暗,阿诺德看不清那闪着光的究竟是什么,“我和泰特斯是最早跟随公爵大人的人之一,也是那批人之中唯一活下来的。这二十多年来,几乎每年都会有上战场的时候,也就征服圣盔领之后稍稍安定了些。不过,这种安定就真的意味着平安无事了吗?”
“我很早就认识了瓦奥莱特,那时候他也同样还不是佛瑞肯伯爵。瓦奥莱特与公爵大人关系算不得有多么近,但他也不是什么坏人,至少他绝不会是那种背叛冷山领的人。”
阿诺德听出了方纳的意思。“确实,没收领地、全家处死,这样的惩罚实在太残酷了些。”
“呵,这算什么,您还没见过更残酷的呢!”方纳突然冷笑一声,带着醉态,声音又大了起来,“刚开始打圣盔领的时候,遇见那些不投降的城市,我们是把全城都屠杀干净的。”
“然后这就为我父亲挣得了红胡子的绰号?”
“红胡子,呵,红胡子……”方纳低着头,反复的念叨着这个词。
“我不介意陪你喝酒,但是请你多少说点明白些的东西。”或许是觉得这样的对话实在没什么意义,阿诺德索性把话题挑明了,“你的决定呢?”
方纳双眼通红,嘴唇颤动了好几下。
“我……”
“啪!”
突然,一个酒杯扣在了桌面上。
“是啊,我也想知道,而且,还想知道的更加详细一些。”
阿诺德和方纳下意识的循声看去,一脸微笑的瓦特神父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
瓦特神父自顾自的坐下来,然后还给自己的酒杯倒满了黑麦啤酒。
“神父,我可记得大天使的教义中是反对饮酒的吧?”阿诺德皱了皱眉头,对瓦特神父问道。
“大天使反对的因为饮酒而沉溺于物质的享受,反对沉浸于愉悦而失去沉静的理智。”瓦特神父抿了口酒,依旧微笑着,“现在,让我们来聊聊——你们刚才聊的话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