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贾德森等人,佩恩的第一反应就是命令全体戒备。左翼防线是最先崩溃的一方,在没有援军、地形不利、而且敌人兵力数倍于己方的情况下,贾德森他们没有理由能够坚持下去。而约翰·方纳也很“通情达理”的,在击溃了最前方的阴郁堡部队后,便不再继续发动攻击了。
所以,佩恩不认为贾德森是从战场前线脱离后,撤退回到本阵的。如果贾德森是撤退下来的话,那么他早应该撤下来了,不至于到现在,左翼早就崩溃,战事几近告结的时候,才退过来。
佩恩示意长枪兵上去,挡在阵前,一旦贾德森等人有强行冲阵的迹象,长枪兵也可以立即阻挡住他们。
然后他本人开始往前走,准备试探一下贾德森的来意,同时半举起手,示意弓箭手们准备。
可是,当他越过阿诺德,走到年轻伯爵身前时,阿诺德却突然喊了他一声。
“佩恩!”
佩恩应声回头,可是在他转头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腰间一空,挂在那里的剑被人抽出来了。
紧接着,他就看到阿诺德持剑向他砍来的场面。
佩恩在此之前,从未想象过阿诺德会有这样的决心和力量,在他的印象里,阿诺德似乎一直是个身体不佳的少年人,缺乏作为战士的强健体魄,平常不是和瑟琳娜小姐一起待在屋子里看书,就是陪伊莎贝拉小姐戏耍,甚至连剑术训练都很少参与。
然而现在,阿诺德却突然的拔出了他的剑,以非常的决心和力量,朝佩恩的脑袋砍了过来。
留给佩恩的反应时间真的不多,或者说,这场战争意外的顺利让他也有些松懈了,尽管在看到贾德森等人的时候他马上就戒备起来,却从未对阿诺德有过任何的警惕心。
而现在,就是他为自己的这份大意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佩恩毕竟是饱经训练的战士,他能担任阿诺德的亲卫队长,也不单单是因为哈珀或者说公爵的安排,这也凭着他自身的本事。在意识到自己无法用其他东西阻挡这一剑,即使闪避也会被砍中肩膀,导致一条手臂报废后,他毅然举起刚才已经抬到胸前的手,用自己的手臂去挡这一剑。
剑刃砍入手臂的剧痛立刻传递到了佩恩的大脑,这种痛楚比他以往品尝到的任何疼痛都要剧烈,哪怕他已经绷紧了手臂肌肉,来削弱剑刃砍下的冲击力,可他的骨头依旧被砍到了,而且他绷紧手臂肌肉的举动,也使得他的痛楚更重。
从佩恩手臂溅出的鲜血浇了阿诺德一脸,使得少年原本显得清秀文弱的脸庞立刻变得狰狞起来,但是阿诺德毫不在意,还拧了一下剑柄。
卡在佩恩手臂里的剑刃被强行扭动了一下,佩恩仿佛听到了一声崩裂的响声,那应该是他的臂骨断裂的声音。
他也终于无法再忍受这样的剧痛,整个个人倒在地上,惨叫了起来。随着他的倒地,阿诺德也放开了手中的剑,毕竟那把剑卡在了佩恩的手臂里,他砍得进去,却拔不出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以至于周边的亲卫队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看着自己的队长倒在地上了。一时间,所有人都慌乱了起来,失去了队长领头,他们可不知道该怎么处置阿诺德,毕竟那是他们的主君,他们应该用生命去护卫的人。
“都给我闪开!”阿诺德瞪圆眼睛大喝了一声,配合着他染血的面孔,这句话显得格外有震撼力,“在战争彻底失败之前,我还是你们的主君,反抗我,你们就都是不忠诚的战士,没有荣誉可言的战士!”
原本骚动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随着帝国对龙骨—达卡塔山区的统治日久,这片土地上原本的主人也已经习惯了帝国的通知,虽然他们还不会以帝国人自居,但已经愿意效服于当地的领主,所以冷山领的军队中有着相当比例的山民,即使是赛罗迪布人后裔,也有相当比例的人带着山民的血统。而山民,是一群十分重视荣誉的战士,他们对于荣誉的重视程度,就和他们的善战一样,都仅次于北方的白地人。
亲卫们默不作声,只是看着地上的佩恩,可是佩恩现在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因为失血而没有血色的嘴唇不住颤抖着,怎么也无法吐出字来。
阿诺德立刻抢过了一匹战马,跨上挥鞭急行,迅速的离开了这个囚笼。
留在原地的亲卫队默默的看着阿诺德和贾德森一行人汇合,然后开始往南边的树林前行,那里本来是阴郁堡军的右翼,可由于汉克斯顿的军队几乎没有和霍图堡的军队交战,所以那里的警惕性也是最薄弱的。
阿诺德他们立刻进入了树林,然后亲卫队的视野里就失去了主君的踪影。
这些保持沉默的战士围住了佩恩,一名骑士走出人群,扶住了佩恩的肩膀。他看了看佩恩的手臂上刺破皮肤的骨刺,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没办法了,骨头已经断了。”
“我知道!”佩恩咬着牙,用仅剩的右手推开了那名骑士,同时把他手上的手套也一块儿摘了下来。
佩恩咬着手套,盯着自己断得几乎只剩皮肉连着的手臂,紧紧皱起眉头,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他攥紧剑柄,等手掌不再颤抖后,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便狠狠的按下了剑柄。
半截前臂彻底从佩恩的手臂上掉了下来,剧烈的疼痛疯狂的冲击着他的神经,喉头发出沉闷的低吼声,如果不是嘴里咬着手套,大概佩恩会把自己的舌头都给咬下来。
身体僵直了好一会儿,然后紧绷的身体才松软了下来,无力的瘫软在地上。
刚才那名骑士帮着佩恩拿掉了他嘴里的手套。
“准备追击。”佩恩有气无力的说道,“帮我包扎,是我让他跑掉的,我必须亲手把他抓回来。”
“但是你的手已经断掉了。”骑士一语双关的说道。
“我还有另一只手!”佩恩立刻吼了起来,因为疼痛,他头上的青筋都狰狞的凸起,虽然因为失血脸孔没有多少血色,但是眼睛却是通红的,“不过是断掉一只手而已,戴维德家的男人,在脖子断掉之前,都不会倒下。”
说着,他就用残存的右手,硬撑着要爬起来。
骑士扶起了他。
“那么就请您骑我的马吧。”骑士说道,“因为,您的马已经被伯爵大人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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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场的另一头,冷山军队的本阵,冷山公爵泰格曼·费格拉夫的军帐里,刚刚抵达了一位特别的客人,汉克斯顿男爵哈珀·戴维德。
一见到泰格曼公爵,哈珀立刻单膝跪下,十分恭敬的行礼。“公爵阁下,我代表阴郁堡和阿诺德·斯凡·费格拉夫伯爵,向您请降。”
泰格曼点了点头,威严的面孔上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投降而展露出多少轻蔑的神情来。
“这次辛苦你了,哈珀,你们父子的忠诚,我会牢牢记住的。”
公爵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就像是山虎的低啸,总能震慑山林,以及群心。
哈珀抬起头来,看着泰格曼公爵,在半年前,他还是公爵的直属封臣,不过那时候的他,反倒没有多少直接见到公爵的机会。
泰格曼的相貌很威严,或者说威武,与他秀气而体弱的儿子阿诺德不同,泰格曼的相貌更像山民一些,虎须一般的虬髯胡子包围着他的嘴唇,浓密的胡须一定程度上挡住了他的表情,叫一般人很难从公爵的脸上看出他在想什么。公爵的双眼瞠圆,哪怕不是刻意如此,仅仅是平常状态他的眼睛也会显得瞪得很大,说实话,哈珀每次看到泰格曼的脸时,都会联想到让山民们又敬又畏的猛兽——达卡塔山虎。
稍稍看了一会儿,哈珀就迅速的低下了头,避免过久的看着公爵的脸,让对方觉得自己失礼。
“戴维德家的忠诚,永远献给您,公爵阁下。”
“很好。”泰格曼满意的点了点头,“听说你为了这次的事,而特意把次子送到佛瑞肯的修道院去了?”
“是的。”哈珀谨慎的答道,同时思索着公爵问这个的用意,“我已经吩咐他,要虔诚的做一名圣骑士,将余生奉献给为正义之神铲除世间邪恶的伟大事业。”
“信仰和正义确实很重要,不过嘛……”泰格曼稍稍停顿了一下,哈珀紧张的看着公爵的面孔,只是那些浓密的胡子实在叫他看不清公爵的表情。
“你也只有两个儿子,这件事完后,我还准备把阴郁堡一块儿交给你,如果只有佩恩一个人的话,你家里的人丁就有些不足了吧?把道格找回来吧,只有生更多体格强健的儿子,家族才能兴旺,才能取得更多的土地,这一点,相比泰尔也会理解的吧。”
哈珀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刚才就怕泰格曼会要求他处死和阿诺德关系很亲近的次子。对这位公爵而言,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的,毕竟这次戴维德家族参与的事情,实在太深入了。
“是,感谢您的慷慨赏赐。”放下心中的石头后,哈珀的心情顿时轻松起来,对他而言,能收获阴郁堡可以说是喜出望外的事情了。
“公爵大人!”突然,从帐外跑进来一名年轻的骑士,神色慌张的对公爵喊道:“敌、敌方阵地……敌方阵地突然发生变故!”
哈珀大吃一惊,而泰格曼也皱起眉头,刚才哈珀信誓旦旦的说已经把一切处理好了,没想到话音刚落,就出意外了。
“有什么好慌张的!”公爵大喝一声,把年轻骑士给镇住了,“我军的兵力是对方的三倍,就算有变故又怎么样?”
骑士唯喏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
公爵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走上前,一把推开了骑士,自行走出了帐篷。
哈珀看了看摔倒在地的骑士,然后也起身,跟着泰格曼走出了帐篷。
帐篷外,泰格曼凝眉望着一公里外阴郁堡军的本阵,那里现在正一片混乱,人马都在调动着,似乎是在朝南集结。
“怎么回事?”他对身边的士兵大声喝问道。
“刚才敌方本阵似乎发生了骚乱,好像有人想要进攻本阵的样子,不过马上就有人骑马冲出,和那些人汇合,一块儿朝南方的森林去了。”
泰格曼公爵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但是距离太远,他根本看不清那边的具体情况。
“斥候的报告呢?方纳是怎么判断的?”
哈珀也钻出帐篷,然后立刻便听到了被公爵招来的斥候队长的回答。
“公爵大人,根据前线的报告,似乎是阴郁堡伯爵离开了本阵,和贾德森骑士等人的汇合,一块儿逃离了战场。”
哈珀顿时觉得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