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儿,你若再不醒,花便都谢了。”
“仪儿,今日有风,我陪你去放风筝。”
慕容仪睡的昏昏沉沉,这些零碎的话语飘入她的脑海,勾出些久远的记忆。
那是她三四岁的光景,最喜欢皇宫后的一片田野。没有人可以看住调皮捣蛋的慕容仪,她小小的身子匿在任何一辆车马里,都逃的出去。
她喜欢那片自由那土地,有宫中未见过的花海,有爽利风中飞舞的蜂蝶,有高高的天和飘忽的云,更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哥哥,给她哼愉悦的童谣听。
他有许多漂亮的风筝,顺风飞出好高,但仪儿不佩服他,仪儿喜欢的蝴蝶风筝飞的最高。他在满地的花海穿梭,跑的大汗淋漓,只为了捉仪儿心爱的蝴蝶让她开心,他将一棵胳膊粗的小树苗栽在湖边,细心在树干上刻下仪儿的身高,还笑着说要让他们比比,看哪个长的快。
她受了父皇的责骂,半夜跑出了宫门,坐在还单薄纤弱的小树下,赌着一口气。
夜里的风很凉,她最爱的花也收拢了花瓣,昔日最爱的地方夜里并不让人舒意。更讨厌的是,那个小哥哥也不在这里。她把自己缩成一团,靠着小树任性哭闹。
这世上,或许真有心灵感应这一说。
那一夜,五岁的男孩本已躺在床上入睡,可梦中总不得安寝。他心烦意乱的踏出房门,鬼使神差一般的跑到日日而去的花海。
果真,他看到小小的女孩满眼畏惧的蜷缩一团,漆黑的眼珠警惕扫四周一圈,再把脑袋深埋怀里,一会儿又赌上一口气般,猛晃两下身后可怜的树枝。
他笑着,这不知是生谁的气呢。
他跑到亲手栽种的树下,将手中红亮的小灯笼塞在女孩手里,她在一片红光映照下抬起白净的稚嫩脸庞,抬头望他的那一瞬,不知是否因灯笼的照耀,满眼的璀璨。
她说她再也不要夜里出门,京都的晚上,一点都不可爱。
他拍拍攥着红灯笼的手,对她说不怕。
他带着女孩看林间大团飞舞的萤火虫,教她把漫天星辰用手指连成喜爱的图画。他说有红灯笼,有萤火虫,有星星,不要怕夜晚。
小女孩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重重点头,但她心里想的是,有小哥哥,夜晚不怕的。
她问他叫什么名字,三岁的慕容仪觉得那两字十分复杂,自己如何也念不准音,而如今在昏沉的梦里,她又一次清晰听见,哥哥微笑的薄唇间,吐出的两个字是,赵离。
完璧归赵的赵,悲欢离合的离。
她听不懂“完璧归赵”的意思,只知道后一个着实不算什么好词。
“尼哥哥,你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
何必取这字,莫不是为了印证我们幼时那场无可奈何的分离。
“赵离,天下字何止千千万,你为什么偏要取这个名字。”
赵离看着清醒的慕容仪,心头卸下颗巨石,听她细若蚊蝇的话语,似是问句,似是感叹,不禁失笑,如数年前的那日,原封不动的回她道:“若无分离的悲伤,何来重聚的喜悦?”
“仪儿,你总算醒了。”
慕容仪点点头,脑袋仍有些晕,她没有力气回一句:我醒了,也终于想起来了。
原来我们,早已相识。
“我的小风筝呢?”
赵离微微发愣,而后笑道:“好,我去寻。不过——”
“是你放才说要同我放风筝!”慕容仪怒到:“难不成还想同我讲条件?”他端过床前一直备着的药汤,无奈道:“不过先把药喝了吧!”
两人靠在玉芙宫凉阶上,慕容仪看着周身裹着的七八层衣物,不满的撇撇嘴,赵离却执意不肯许她褪下一半件,甚至又在阶上垫了十分厚的棉毯。
赵离看她精神很是不济,觉着这般时候,她实在该躺在床上喝碗苦药汁,再美美的睡上一觉,而不是仰脖子盯着天上那只一线牵着的花蝴蝶。只是这小丫头稍不遂心意便装死沉睡,任凭你磨破嘴皮也不理一星半点。
慕容仪靠在他肩上,竟又有些想睡,只是方一闭眼,眼前又散开大片的献血,刺痛她的神经。她虽裹得极厚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后背留下一丝冷汗,蓦的睁开双眼,泪水便毫无征兆的淌出来。
赵离觉到肩上一片濡湿,轻声叹口气道:“仪儿,此事本与你无关。”
“到底因我而起,怎么算的上无关。”
他扯着手中线道:“你眼中盯着的,不过是鲜艳刺人眼的蝴蝶风筝,却忽略了牵着它的线,更忽略了牵着线的人。”
慕容仪猛地坐直身体,定定的看着他,拖着鼻音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香山为寇,这么多年朝廷放任自流,你可有想过理由?”
身旁人无语,赵离独自讲着,仿佛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百年前,唔——应当算是你的太爷爷当政期间,数位世家大族因谋逆之罪一夕覆灭,其中不乏功高有威望的开国功臣,至于是否为冤狱——”他无奈笑笑:“无从考察。只是有一家,世人皆知罪名莫须有,但因圣上执意,仍是含冤抄没,阖族子弟,斩杀者,不计其数。而这轰动一时的案子,莫名成了整个国家的大忌,史册皆无记载,民间知道这段历史详情的基本已经作古,当初圣上为何要置此族于死地,无从得知。而这氏族,为穆姓。”
慕容仪的脑袋重如铁块,闷声道:“所以,红香寨中人是穆家侥幸活下来的子嗣,父皇和皇爷爷都觉得对穆家有愧,所以才放任其壮大!”
“他们从未说过是穆家后人,但世人是如此默认的。至于朝廷,大家相安无事了几年,但哪怕确实是穆家后人,既不可能平冤,他们安分活着便也算了,看着他们一点点坐大,陛下终是不能忍的。更何况,穆氏后人的身份,从未确定过。你被绑上山,不过是剿灭的导火索。”
慕容仪垂眸:“无论如何,令香山覆灭的,到底是朝廷手中的兵,这道命令,总归是我爹下的!”
赵离耸肩笑:“谁说公主殿下蛮横不讲理,这分明一心为子民考量的很。”
她扯着赵离胳膊瞪眼睛道:“谁说本公主刁蛮?分明诬陷!”
“的确诬陷,着实不像话。”
笑一阵收起手中风筝线,对着她道:“仪儿,你可还记着广胜米铺的梁掌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