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在成都城内烧杀抢掠的时候,花非烟也没闲着,她一直在寻找一个人,陌鄢。
她这次到蜀地最主要的目的,其一是为了保护和辅助吴汉,不让发生在来歙、岑彭身上的不幸又在吴汉身上重演,其二,便是擒拿陌鄢。
可是在这三天的时间里,云兮阁的人几乎把成都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陌鄢,好像这个人在成都城内凭空消失了似的,这让花非烟一筹莫展。
最后,还是云兮阁的人向花非烟提议,问一问郭悠然。
郭悠然曾在成都城内见过陌鄢,而且,她能掐会算,精通玄术,或许通过郭悠然,真的能找到陌鄢。
花非烟听后,认为属下的建议很有道理,她随即令人去把郭悠然请来。
结果,云兮阁的人并未能找到郭悠然,只是在郭悠然下榻的营帐里找到一封书信。
书信的内容并不多,郭悠然只是说她已离开成都,去往洛阳,另外,她又再次提醒吴汉,不要再祸乱成都,否则,行逆天之道,就算福泽齐天,终究也会耗尽,自取灭亡。
花非烟看罢郭悠然的书信,将其转交给吴汉。
吴汉看罢,嗤之以鼻,完全没当回事。
随手将书信扔掉,他问看花非烟,问道:“花美人相信她的鬼话?”
“郭小姐是道家高人,她的话,也不能完全不信。”
见吴汉还是没往心里去,花非烟也就不多说了,话锋一转,她喃喃嘀咕道:“郭小姐突然离开成都,去往洛阳,为什么?”
吴汉颇感莫名其妙,随口说道:“是想家了吧!”
花非烟噗嗤一声笑了,摇头说道:“郭小姐离家学艺那么久了,早不想家,晚不想家,偏偏在这个时候想家?”
说到这里,花非烟站起身形,来回踱步,说道:“这三天,我的人就差没掘地三尺了,可是始终未能找到陌鄢!”
听她提到陌鄢,吴汉面色一正,说道:“我也有让麾下将士去找他,可是,一无所获!”
他看向花非烟,狐疑道:“成都全城已被封锁,谁都出不去,陌鄢他一定还在城内!”
花非烟眉头紧锁,幽幽说道:“陌鄢消失不见,而郭小姐又急着回洛阳,吴公,这两件事……会不会有联系?”
吴汉闻言,脸色顿是一变,倒吸口凉气,难以置信地问道:“花美人的意思是,陌鄢已经离开成都,去往洛阳了?
而郭悠然之所以急着回往洛阳,是因为陌鄢?”
花非烟面色凝重地缓缓点下头。
吴汉眉头紧锁,挥手说道:“那不可能!成都已被封锁,要想出城,除非他背生双翼!”
“倘若如此,郭小姐又是怎么走的?
吴公可有给郭小姐出城之手谕?”
“没有!”
吴汉下意识地摇摇头,他都不知道郭悠然已经走了,又怎么可能会给她出城手谕?
他诧异地问道:“郭悠然不是花美人送出城的?”
花非烟苦笑,说道:“如果不是我今日派人去找她,我都不知道郭小姐已经离开成都。”
“那……那她是怎么出的城?”
吴汉下意识地问道。
全城封锁,没有他和花美人的手谕,这人又是怎么出去的?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道家高人,精通幻术,并非多么稀奇之事,利用幻术,躲过守军,悄悄出城,也绝非没有可能。”
“陌鄢也如此厉害?”
花非烟默然,要说郭悠然精通幻术,她相信,这个小姑娘,在兵荒马乱的成都,一个人就敢四处乱逛,时不时的还会出手搭救几个百姓。
至于陌鄢,她还真不好说。
一直没有插嘴的刘尚,突然开口说道:“其实要出城,也不用非得靠幻术!”
吴汉问道:“刘将军此话怎讲?”
“大司马认为,连日来,什么人可以出城?”
“……”“死人!”
刘尚说道:“如果有人可以长时间的憋气,混在死人堆里,是很有可能被运尸的车辆运出城的。”
听了刘尚之言,花非烟眼眸一闪,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她缓缓点下头,说道:“看来,陌鄢确实已不在成都,甚至,他很有可能已经在去往洛阳的路上了!”
说到这里,花非烟归心似箭,对吴汉说道:“吴公,我不能继续留在成都了,得即刻赶回洛阳,知会陛下,让陛下多加小心才是!”
吴汉站起身形,走到花非烟近前,拱手作揖,说道:“让陌鄢这个祸害逃走,是汉之过错!”
花非烟摇摇头,说道:“这是谁都预料不到的事,吴公也莫要自责。”
稍顿,她正色说道:“吴公也莫要轻视了郭小姐的书信,郭小姐精通相术,听信一二,总是没有坏处的!”
吴汉向花非烟一笑,说道:“臣知道!接下来,臣会让将士们收心,重整军容!”
说完话,吴汉再次对花非烟深施一礼,正色说道:“花美人不远千里,前来蜀地,保护微臣,臣心中都明了,这份恩情,臣会铭记于心!”
花非烟愣了一下,而后含笑摇摇头,说道:“非烟所做之事,皆是受陛下之嘱托,吴公要感谢,就感谢陛下吧!”
吴汉说道:“臣戎马一生,敬佩之女子不多,花美人是其中之最!”
他的话把花非烟逗笑了,她说道:“吴公,告辞!”
“恭送花美人!”
郭悠然和花非烟,一前一后的离开成都,回往洛阳。
至于在成都莫名其妙失踪的陌鄢,是不是也在偷偷前往洛阳,那就不得而知了。
以吴汉为首的汉军,攻破成都后,纵兵三日,也让成都陷入水深火热了三日,消息很快便传到的洛阳,汉室朝廷震骇。
刘秀治国,一直以仁善著称,而且刘秀曾明令禁止屠城,即便是屠杀俘虏,都需上疏朝廷,要刘秀亲自审批。
这次吴汉在成都城内,连续三天的烧杀抢掠,死伤着不计其数,整个成都都变成了人间炼狱,吴汉这么干,不就等于是公然的抗旨不遵吗?
就算吴汉在平蜀之战中有功绩,而且功绩很大,但也不能和天子的禁令背道而驰吧?
在得知吴汉血屠成都的消息后,大臣的弹劾奏疏如同雪片一般,送到刘秀的手里。
对于吴汉的所作所为,刘秀也大为气恼,当然了,与气恼相比,欣喜要更多一些。
一直以来,公孙述都是刘秀的心腹之患,这个占据益州,在蜀地称王称霸的公孙述,兵多将广,野心勃勃,他就好像是一把悬在刘秀头顶上的利刃,现在一朝解除,蜀地对洛阳再无威胁,刘秀能不高兴吗?
接到吴汉攻破成都的战报,刘秀兴奋的一宿没睡,整个晚上,刘秀的精神都处于极度亢奋状态。
为了这场平蜀之战,他已经付出太大的代价。
来歙和岑彭,两员大将相继陨落,人们都认为这场平蜀之战,己方已没有取胜的可能,最终,还是吴汉挺身而出,扛起南征军的大旗,打赢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战。
从此以后,天下归一,十三州重归汉室,复汉之大业,终于在他手中完成了。
这太不容易了,地黄三年(公元二十二年),他随大哥于舂陵起兵反莽。
先经历小长安聚之败,二姐刘元、二哥刘仲遇难,后经历刘玄夺权称帝,大哥刘縯遇害,他自己亦被刘玄发配到河北,打着招抚的旗号,实则是要置他于死地。
他在河北九死一生,直到更始三年,也就是建武元年(公元二十五年),他才于鄗县千秋亭称帝。
一直到现在,已经是建武十二年(公元三十六年),汉军才平定蜀地,收服益州。
从地黄三年,到建武十二年,整整十五年间,刘秀以及他麾下的汉军将士,就从没消停过,一直在对外征战。
打王莽,打王郎,再到打刘玄、打赤眉,打邓奉、秦丰、彭宠、刘永、庞萌、董宪、张步、隗嚣,以及公孙述等等。
整整十五年啊,刘秀带领着将士们就是这么一路打下来的,御驾亲征过多少次,恐怕连刘秀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多少次的出生入死,多少次的身陷绝境,现在随着益州的收服,所做出的种种努力和付出,都收到了回报。
得知吴汉攻破成都的消息,刘秀是真的打心眼里激动和兴奋。
不过吴汉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前一刻能让人对他敬佩得五体投地,后一刻,就能让人对他牙根痒痒。
吴汉攻蜀的消息传到洛阳没多久,紧接着又传来吴汉在成都纵兵三日,死伤百姓,不计其数的消息。
刘秀看罢传书,都不知道该说点吴汉什么好了,明明有千秋伟业之功,可他又偏偏给你搞出这么一出。
新野屠城的教训这么快就忘了吗?
上个污点还没洗掉呢,现在又给自己泼了一身脏。
此时刘秀真想当面问一问吴汉,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对于吴汉在成都的作所作为,刘秀连续下了两封诏书。
一封诏书是给吴汉的,在这封诏书里,没有任何的表彰,从头到尾,全都是斥责,怒斥吴汉在成都纵兵三日,滥杀无辜,百姓遭殃,生灵涂炭。
第二封诏书,刘秀是写给刘尚的,刘秀对刘尚的斥责,比对吴汉的斥责更甚。
吴汉性情残酷好杀,这一点人人都知道,可你刘尚不一样啊,你可是刘氏宗亲,你的道德水准应该在吴汉之上的,可汉军将士们在成都烧杀抢掠的时候,你这位刘氏宗亲在干什么?
你有起到督导的作用吗?
这就这么冷眼旁观,你还陪做刘氏宗亲吗?
单凭你刘尚在成都的所作所为,都该在家谱中除名。
刘秀对刘尚的斥责极重,甚至都说出要把他在刘氏家谱中除名的话,可见刘秀也是气恼到了极点。
其实整件事情看下来,不得不令后人敬佩吴汉的大智慧。
吴汉是大司马,本身就位高权重,还手握重兵,而且他手中的兵马,是大名鼎鼎的南征军。
当时汉军最精锐的两支兵马,一支是南征军,一支是西征军,因为冯异和来歙的相继过世,西征军一蹶不振,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这个时候,汉军最精锐的兵马就只有南征军,而且南征军刚刚在平蜀之战中大获全胜,全军将士的士气正处于最高点,身为臣子,手中掌握着一支这样的军队,天子能放心吗?
不管刘秀对吴汉有多么信任,他终究是外臣,不是刘家人,哪怕他是刘家人,在掌控着这么一支能征惯战的虎狼之师,还是在山高皇帝远的蜀地,天子也未必能完全放心。
吴汉都不用天子猜忌到自己头上,他的所作所为,已先打消了天子的顾虑。
因为普天之下,没有一个老百姓愿意让一个性情残暴之人做皇帝,天下百姓已经受了太多的苦难,现在人们只想要一个贤明仁德的君主。
不管吴汉是本性残暴,还是他装出残暴的样子,总之,吴汉确实已给天下人留下一个残暴的印象,他若是图谋造反,天下也没人会去支持他、响应他。
而这,又恰恰是最能让天子对他放心的。
所以看刘秀对吴汉的诏书,也很有意思,通篇斥责,大骂吴汉,但实实在在的责罚,像什么罢官免职降爵等等,一样都没有,甚至连罚奉这种装装样子的责罚都没有。
吴汉是莽夫吗?
吴汉坐在大司马这么高的位置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人,掌管着天下兵马,真的是靠运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