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法院进行宣判……全体起立！”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七百七十七条相关法律规定，一，以严重妨碍公务罪宣判被告王浩十五天行政拘留，并罚款三千两百元，限被告自宣判书生效起十日内缴清；二，驳回原告华阳市公安局对被告王浩的其他诉讼请求……”
在王浩的人生当中，华阳市两千一七年夏天的阳光似乎比往年柔和很多，当他从华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大堂走出，立在恢宏的大门前，沐浴在阳光中时，第一次感受到了命运何等强大，以及人力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那天天气真的很好，天空蔚蓝蔚蓝的，澄澈的没有一丝杂质，阳光撒在庸碌的世界上，撒进每个人心里。那一刻，仿佛每个人都和王浩一样的徜徉，一样的迷茫，彷徨。
真是个适合毕业季没有勇气说分手的年轻情侣们依依惜别的日子！
王浩双手戴着手铐，双手被一名警察反压着，朝法院大门外的警车走去。
辛若莉和李姐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这边。王浩犹豫了一下，轻轻冲她们扬了下嘴角。
辛，若，莉……
从此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一个叫辛若莉的姑娘了，一个端庄文雅又安静贤淑的姑娘……而另一个，那个爱吵爱闹，贪吃又贪睡的辛若莉，则会成为渐渐被所有人淡忘的记忆，多年以后，还有几个人会记得那个爱吃路边摊又神经兮兮的中二丫头呢？
王浩没有去看车窗外，虽然他知道辛若莉在看他，并且红了眼眶。
他还是挺感激辛若莉和李姐的，如果不是她们，可能他这一生就只停留在小妮子车祸那晚的悔恨当中了。
虽然后来他和小妮子也仅仅相处了不到二十个小时，相处期间也充满了惊心动魄，但是他告白了，他拥抱了她，他还亲吻了她，他做完了人生前十八年最想做的事。
恍如隔世……
钟楼塌陷那晚的一切历历在目。在他以为自己的意识即将完全奔溃的最后一瞬，抓住了小妮子的手。那一刻，在脑海里，他回忆着她唇线上的柔滑与香甜，还有她隐隐有些惊慌失措的一双目光，觉得死亡这事还真不赖啊！
可是命运不允许他死，死神只是要夺走小妮子。
在废墟中趴了许久之后，当黎明的曙光从遥远的地平线上泛起时，浑身僵硬的王浩缓缓睁开了眼睛，朦胧的视线里，他看到了一只脏兮兮的手静静地躺在他的手掌心——是小妮子那个笨丫头的，她的皮肤上沾了许多细小的冰晶颗粒，在阳光下折射着美丽的光，金色的，紫色的，蓝色的，梦幻朦胧，如美丽的圣天使。
好一阵过去了，王浩逐渐回复了一些力气，观察起了周围。
他比较幸运，楼梯砸下来后正好在他背上架成了一个三角架，帮他抵挡了大不大石头，可小妮子那丫头却整个人都被埋在了废墟下，只有那一条手臂露在外面，被他紧紧抓着。
王浩深吸起了空气，调节体力，每一口呼吸都是满嘴的灰尘。
又过了很久，他终于清醒了。
他挣扎着，缓缓从缝隙间爬出来，手里始终握着小妮子的手。
满世界都是阳光下金灿灿的沙漠，而他和小妮子所在的地方就像沙漠中渴死的一片绿洲，与周围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王浩轻拉了下小妮子的手臂，唤了她的名字。那一瞬间他还是挺害怕的，他除了那只手什么也看不到，他脑海里甚至没忍住构想出了废墟下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使劲晃了晃脑袋后他抛开了那荒谬的念头，开始动手翻开压在小妮子身上的废墟。
可当他搬掉第一块巨石看到废墟下的景象后，心脏却仿佛瞬间停止了跳动。
废墟下只有一滩沾满了泥巴与血水的冰屑，而他自始至终紧紧抓着不愿抛弃不愿放手的，只有被寒冰冻裂了的半截手臂。
那一瞬间，王浩楞楞地跪在原地，觉得这个世界好空，好无情。他跪在心爱女孩仅剩的残肢前，握着她的手，心里空无一物，然后忽地如疯子般的大笑了起来，疯笑到最后，嚎啕大哭……
至于是怎么回到现实世界的，他自己也不清楚，等他哭昏过去再次醒来，已经躺在华阳市人民医院的病房里了。
而他的床边，坐着安静的李姐。
李姐告诉他，他和小妮子是踏入了神界，那是很小概率的一件事，但是偏偏被他们遇到了。
他们看到的那个昏暗的世界，是神界的空间尽头，也是时间的尽头，更是曾经连接神界与人类世界的通道枢纽。
但是那个空间有维持时间限制，只有十分钟左右，所以当期限过去，他们就回到了现实世界。
等人找到她时，当时他被黄土埋在市郊区几公里外，而且头破血流的，连衣服也不知道哪去了，要不是一个过路的汽车发现了他，并报了警，他恐怕得活活饿死在那里。
李姐没再说太多，剩下的，都是辛若莉买饭回来后告诉王浩的。她说，因为之前小妮子车祸那晚他们抢走她尸体的时候被监控拍下了，而他们又和小妮子没有直接亲缘关系，所以公安局已经向法院对他提起了诉讼。但公安局又不知道小妮子曾被他们救活过，她和李姐已经依靠小妮子是王浩女朋友的理由申明他们当时是因为看朋友死亡情绪太激动，所以抢走小妮子，影响了他们处理尸体，于是最终公安局只能向法院申诉他妨碍公务罪。
“可是小妮子呢？她去哪儿了？”王浩迫切地问辛若莉。
辛若莉犹豫着，看了眼李姐。李姐皱了下眉，轻轻地点了下头。于是辛若莉取出手机，给王浩看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最显眼的，是一颗被黄土埋了半截的脑袋，还有露在外面的一条粗壮的胳膊——王浩当然认得出，那是他自己，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整个人都被埋进土里，而且他也看不到小妮子的身影。
然后辛若莉轻拨了下屏幕。
下一张图片里，是两只十指紧扣的手，大手紧抓着小手。王浩看了看，其中一只手臂明显是他自己的，另一只……
“她……只剩下了一条手臂……”辛若莉面色沉重地说道。
王浩闻言，手指缓缓绷紧，然后一点点紧紧抓住了被子，狠咬的牙关使得脸颊抽搐得扭曲。
他当然记得自己从废墟中醒来时手里捏着的那只小手，还有那细腻的皮肤上散发着的美丽的光芒。
她那么好，所以一定会飞往天使的国度吧……
——
半个月后，王浩出狱了，这两个星期待在里面，他想了很多，开始的时候，他总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嚼着苦涩的饭菜时，他忍不住会哭，躺在冷冰冰的床铺上时，他也忍不住哭……他哭，从小声的啜泣，到放声大哭……
看监狱的那个小伙子开始还有些同情他，后来也不耐烦了，他会甩着警棍敲打铁门呵斥他。
后来的一个星期，王浩不哭了，他哭不出来了，开始他的两只眼球总是干巴巴的，然后就发肿了，每天睡觉醒来都很难受。然后他就静坐在床板上，或靠在墙角，抱着膝盖睡觉。
看监狱的那个小伙子也不凶他了，他一定是觉得他疯了，所以不愿意和一个疯子争辩什么。
总之王浩就是这么想的。但他坐着睡觉，是因为他躺着睡觉他的眼睛很难受。而且每次躺下他都会做噩梦。
他梦到那个坍塌的塔楼，梦到那些诡异的壁画，梦到那个黑色盔甲的男人，还有她怀里的天使。他还梦到小妮子踮起脚尖吻了他，然后眼前忽然就变成了一张恐怖的魔鬼的脸。还有那只红色的钢笔，那个身穿消毒服皮肤黝黑的怪人，以及那让人头晕目眩的臭氧。
睡梦中，外面的任何动静都能让他想到自己和小妮子躲在洗手间内时外面的那个野兽般的声音，醒了，外面走廊里任何女性的声音都让他连忙起身爬到门上去瞅瞅是不是小妮子来看他了。
半个月结束了，到了最后一天，他终于彻底平静，或许在别人看来他八成是疯了或是傻了更准确，但他心里清楚的很，他在狱里想过了，如果他和小妮子闯入的那个空间是连接神界的时间尽头，那么小妮子有一部分可能是掉进了那个世界……至少故事里都会这么演，他也一样自己和小妮子像故事里那样在分别许久，经历诸多苦难后重逢，那时候他一定会向她求爱。
走出监狱大门，外面的阳光暖人而刺眼。不像监狱里满是瘆人骨头的阴暗与寒冷。
警察将王浩压到门外，就转身进去了。
王浩伫立在树荫下边，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马路。
贾小震和金泉勾搭着肩膀站在那里等着他。
“怎么是你们？”王浩走上前去。
“呃……是这样，之前警局找了你爸来，”金泉凿了凿乱蓬蓬的头发，继续说道，“然后……那个，你爸就找到了学校，然后……我看你爸可能不是很懂这些，所以就自告奋勇来接你了。”
“我是……佚姐叫我来的，”贾小震抢着说道，他将手伏在王浩肩膀上，“唉，没事兄弟，有我们呢！”
“呵呵，没关系，说就说了呗，我爸啥人我清楚，他靠不住的，”王浩呵呵一笑，他的那个酒鬼老爹，不趁他坐牢给他来个落井下石把他的财物都拿走就谢天谢地了，“没什么的，麻烦你们了，还有，你俩认识？”
“卓奥俱乐部的教练我都认识啊，”金泉拍拍贾小震的背道，“我们的活宝贾小胖墩嘛！”
“哦，”王浩道，“那什么……你们，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个人静两天。”
“呃，啊？”金泉愣了下，摆了摆双手，“那……要不还是我们先带你去吃饭吧。”
“哦对了，”贾小震经金泉一提醒，在口袋里摸了起来，一会儿，取出了王浩之前的手机和储蓄卡之类的物件，给了他，“这是上次和你一起离开的那个姑娘寄过来的，还有，她让我转告你，她回家了，要处理一些事，她说你要是有事要问的话，就到高德大学去找她，她会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地址她给你发在QQ里了。”
“哦。”王浩淡漠地应了声，脸上的微笑僵硬地像具含笑死去的尸体。
“行了，先不说了，咱几个先找个地儿吃饭吧，我知道这几天你小子肯定都馋死了，走，今儿个大鱼大肉我都请了！”金泉拍拍胸脯，然后抓起了王浩的一只胳膊，并给贾小震使了个眼色。然后贾小震就抓住了王浩的另一只胳膊。
“你们干嘛？”王浩不理解地看着他们，“你们看我像那想不开的人吗？”
“呃……我们只是担心这里边伙食不好你饿虚了，怕你走不稳摔着，行了，走着，金泉这小子请客，我们蹭吃大餐。”贾小震满嘴跑火车，张嘴就瞎说。
王浩本来有些心烦的，被他们抓着浑身都难受，但是看着他们都一个劲儿乐呵呵地傻笑，心里也就没了计较的想法。
三个人顺着马路边遛到了一家小饭馆，进去后，金泉拿过菜单就滔滔不绝地点了起来。
“大盘牛肉先来两个，然后冰镇啤酒一箱，呃……猪肘子三个，鸡爪……”
金泉正说的来劲，坐在对面的王浩突然站起来一把打掉了他手里的菜单，金泉和贾小震都被这冷不丁的一下吓得一愣。
“这……这咋了这是……”贾小震试探着拍了拍王浩肩膀，“没事吧你？”
王浩低下头，抓了抓头发：“没事，就是……你们别老提手啊爪子什么的……听着怪难受……”
金泉和贾小震懵逼地互相看了看，突然，反应了过来，两个人连连道歉，然后再点了几个炒菜就结束了。
一顿饭过后，已是下午，三个人出来，只有喝醉了，贾小震走路晕晕乎乎的，王浩和金泉都只是面色有点红。
“金泉你帮我找个顺车吧，我今晚想回家一趟。”王浩道。
“哦，那容易，就是……”金泉有些犹豫，“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放心了，没问题的，我现在可真的是一无所有了，所以……当然得好好拼一下了，哪儿还有时间去忧伤。”王浩轻松地笑了挑了下眉毛，“对了，你把贾小震送回去吧，还有顺便帮我向佚姐说声谢谢，辛苦啦！”
王浩拍了拍金泉的肩膀，就松开贾小震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过马路去了。
金泉眼看着王浩拦下一辆出租车，离开，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用力拍了把贾小震：“行了，别装了，他走了。”
“哎，说了半天，出事儿的那个才是他女朋友啊？”贾小震这时抬起了头，并且站直了望着街头，“我还以为那天晚上来找他的那个才是呢……”
“时运不齐啊……”金泉叹息道。
“哎不过我看那个女生好像也是真的喜欢王浩，你觉得呢？”贾小震似自言自语，问道。
“你问我啊？我怎么知道？我又没了解过……”
“我也是听佚姐说的，”贾小震喃喃道，“佚姐这方面看人一向很准，这你知道的。”
“嗯，可那也和你没关系啊……行了，都回去吧，任务完成，回去给大伙说下，出来的时候瑞渊和凯明交代了好几遍……你也赶紧回去给佚姐报告去吧，不然她该发飙了。”
“走了走了……”
两个人摆摆手，各自转身，朝不同的方向离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