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浔说:“对,撸啊撸,那年是这款游戏在中国举办的第一届比赛,现在叫“lpl”,冠军队除了有奖金拿,还可以代表中国去瑞典参加orldchampionship,那是极高的荣誉。我们势在必得,从一年前开始准备,因为之前一直打dota,对lol不熟,想要跟起步较早的欧美队伍比,只有没日没夜地疯狂训练。”
电竞这一行没有捷径可走,除了天赋,剩下的,就是刻苦。
玩命的刻苦。
慢慢的,伤痛袭来。手指磨破,视力下降,眼底出血,头晕,恶心,胃肠炎,颈椎腰椎痛到无法走路。但没人想到过放弃。
电竞,懦夫玩不了。
说到这里,路浔停下,指指左眼,平淡语调:“这个,看得出来吗,现在视力只有0.2,当时封闭训练到第三个月时,我这只眼睛忽然看不见了,医生说是精神紧张和过度用眼造成的短暂失明。当时,他们都劝我别打比赛了,错过今年,明年再战。比赛这东西常有,但眼睛只有一只。可我不听,那年我刚21岁,正式年轻气盛谁都不放在眼里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年纪,满心想的只有冠军,只有荣誉,只有披上国旗站上领奖台——”
“还有那些ec的好兄弟吧。”舒梨一阵见血
路浔先是笑,然后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夕阳落在脸颊又红了几分,暖暖的橘色。他不好意思,是因为那理由听起来太酸太假。又不是演古惑仔,一个打游戏,至于为兄弟拼命吗?但事实的确如此。只是他从未和别人提起。
自愿的事,不需要谁感动。真的,不需要。
而那段与兄弟们一起拼搏奋斗的日子,则像一张珍贵的彩色相片被他压在柔软的心底,在曾经最最黑暗无助的时光里像阳光一样温暖孤独中的他。
其实,有这些,就够了。
“除了你,队伍中没有其他人了?”舒梨对游戏虽一知半解,纯门外汉一个,但某些基础常识还是有的。一只电竞队除了主力队员一定还有替补。何况ec那么有名。周澄明也不缺钱。只让五个人玩命不现实。
“嗯,是有替补,我的替补叫孙嘉一。对了,sun这个人你听说过没?”提到从前,路浔眼睛亮的让人不敢直视。
舒梨想了想,说:“以前听金灿提起过,说sun是世界上最好的辅助之一。”金灿高中时迷上玩lol,位置也是辅助,具体怎么玩舒梨不懂,大致明白“辅助”是队伍中保护主力的一个很重要的角色。那时金灿一玩游戏就提起这个“sun”,说今晚要大神灵魂附体什么的。还买过sun做封面的杂志。舒梨依稀记得那是一位面容清秀干净的男孩,鼻梁架一副黑色玳瑁近视镜。
金灿对舒梨讲过sun的辉煌历史,十六岁出道,十七岁开始跟随evilpass打比赛。第一场便和队友将两夺世界冠军的韩国ab战队斩落马下,震惊四座。那时,evilpass已从dota转攻lol,sun拿下150胜时不过十八岁零3个月,是年纪最小获得这项荣誉的选手,纪录至今无人打破。
等等,刚才路浔说sun是他的替补?
舒梨忍不住瞪起眼睛。
那眼珠子本来就比一般人大,如今葡萄似的更像要从眼眶掉下来。
路浔挑眉,秒懂:“怎么,你不信?”其实很惊喜这丫头居然知道sun,不过紧接着又有点小小不爽。他想到了自己,过气的大神果然不如狗。
“不是不信……”舒梨看着路浔那只仅剩下0.2视力的左眼,心里又酸又难过,“后来呢,你坚持带伤比赛了吗?”
“去了。”路浔说,音调依旧淡淡没有起伏,“sun那时太小,还不到十六岁,pass里,白帝是adc——这是一支队伍里最重要的角色。和象棋中的“将”差不多。辅助,说白了就是保护adc的,让他好好发育,观察场上局势,提醒队友打野位置,帮助adc拿人头。”
“很重要?”
“必须重要,一个团队五人,没有谁是多余角色。”路浔很公正地说道,“辅助是一支队伍的后盾,最需要的素质就是稳。但那时sun太小,大赛经验为零,加上他本身就有点怕白帝,所以不敢接这个位置。”
“有多怕?”舒梨好奇。
路浔回忆过去,几乎笑出声:“很怕,怕到一看见对方就浑身发抖说话不利索。厕所里遇见,明明小号却变成大号,一起吃饭若坐在白帝身边筷子会频频掉地上,出游住一个房间吓得一宿不敢睡,若一起打游戏会直接要命。”
“没出息。”舒梨哼。想起白帝冷峻的眉眼没觉多可怕,只是气质比较邪性而已。不负“satan”这个邪恶的名字。
“他是年纪小,刚来俱乐部没离开过父母生活,不适应很正常。”路浔替sun辩解。
“现在不怕了?”
路浔笑笑:“人总会长大。”当你到达与偶像平起的高度,畏惧感自然会消失。但克服和奋斗的过程一定非常艰辛。
夕阳落,路浔忽然陷入沉默。舒梨不打扰,靠着床头静静等待。从真实情感讲,她希望路浔说到这里停下就好。他愿意敞开心扉对她说了那么多辉煌或有趣的过往。对此,她已经很满足了,不想也不愿他继续撕开伤口。
但路浔选择继续诉说。
“刚才跑题了。”他笑容里带着一点不能控制的悲伤,“不是吹牛,那时ec在各项赛事所向披靡,就是国际上都难逢对手。我们几个人差不多大,当时都不过二十一二岁。很年轻,精力旺盛,又有实力和经验,可以说正是一支队伍做出成绩建立王朝的时候。”
事实证明,ec的轻狂并非妄言,赛事开打,一路顺风顺水,不管碰到谁,一律碾压姿态杀得对方片甲不留。
先是循环赛,十二支战队分成ab两组,ec在b组,毫无悬念拿了第一。按照赛事规则,来自上海,名不见经传,ec没拿他们当回事——
实际上,不仅king,就是其他战队ec也没放进眼里。白帝接受采访,记者说你们这种不给对方留一点面子的打法太疯狂。白帝先是笑,贼阴贼阴的那种,然后说真不好意思,我们ec刚从dota那边转过来,不了解lol这边怎么玩。原来那样打就是不留情面。抱歉,我还以为自己情面留多了,意见虚心接受,下场比赛会注意这方面问题。毕竟友谊第一,比赛第二,ec愿意多交几个朋友。
据说采访刚放出去,king那边已有队员开始大哭。
谁信这是友情信号谁塔玛是大傻叉!
听到这里,舒梨忍不住噗嗤一笑:“你们好坏。”
“哪里坏?”见她笑,路浔也情不自禁笑起来。
“从头到脚都坏,坏透了。”舒梨说,“你们男生小时候是不是都一个样?喜欢欺负弱小的,觉得虐别人心里特别有快/感?”
“……好像,是吧,不过大家都那么玩,我们只是随大流。有时撂狠话,也是给自己加油鼓劲。”要不说年少轻狂。何况还有心理战这么一说。
八进四,ec果然兵不血刃解决掉king。但面子确实给了,比原先设定解决战斗时间多出5分钟。许多年后,当king的队长提起那场杀戮仍会咬牙切齿地控诉:“那是比赛吗?是吗?告诉你们,压根就不是!ec拿我们当小鸟,爪子上栓跟绳子然后开始玩,三局两胜,玩了一小时,他们玩够了玩累了,绳子一甩,我们死了。嗯,当年就是这样。”
半决赛,战队依旧来自上海。
“他们实力很强。”路浔说,“有两个从韩国请来的强势外援,本来我和白帝分析两队会在决赛相遇,不想他们在a组排位赛时莫名其妙输了一场比赛,然后就和我们一起分到了下半区。当时,只有冠亚军才有资格代表中国去瑞典参加总冠军争夺战,原先也玩dota,我们交手过20次,ec14剩6负,虽然保持优势,但毕竟不是百分百胜率。何况他们换了新的教练和队员,那两个韩国人是老手,在北美那边很有名,花高薪聘请来的。”
很多事似乎在最初就有了诡异的端倪。
莫名其妙输掉比赛。
打得太过顺风顺水。
李尧在八进四比赛后突然急性阑尾炎,队伍不得不用新队员代替他打上单。
路浔仍记得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李尧被推进手术室,他和白帝蹲在医院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一人嘴里叼根烟,但谁也不敢跑出去抽,怕李尧手术中有什么意外。可心理压力又大,似乎只有尼古丁才能缓解。
白帝说:“路浔,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路浔:“我也是。”
白帝:“你在怕什么?”
路浔摇摇头,不知说什么好。那一晚,是他与白帝相识后度过的最沉默的几小时,两人谁也不愿意说话,最后肩并肩坐在走廊冰凉的地砖上,一起看窗外瓢泼猛烈的大雨。犹记得白帝最后像梦呓一样说:“南方的雨,真他妈大啊……”
然后,就到了那天。
“半决赛准备期有一周,那是周二,离正式比赛开打还有三天,我接到我妈打来的电话,说我爸晕倒了,我赶紧飞回去,也是那天我和我妈才知道我爸的公司早已负债累累,他三年前投资买了一块地皮,想要建别墅,借了好多钱,马上要开工了,几个合作伙伴却忽然集体撤资人间蒸发。他一个人顶不住,钱已经投进去,想要赚回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干。后来跑去银行贷款,资金还没批下来,公司股票又开始疯狂下跌……”
路氏集团一夜倾覆。
不知是谁把这些消息散布出去,讨债者一群一群手拿家伙来到医院围在父亲病房外。
那时父亲已陷入昏迷,身上插满各种大大小小的塑料管。母亲一直被父亲保护的很好,从没经历过这些,整个人吓得失常。
一天,只有一天,他的生活从天堂跌落地狱。
他问舒梨:“还记得那个天使故事的结局吗?”
“记得。”那么悲伤黑暗的结局,因不能释怀,她一直记在心底。蓦然间又想起他说那就是他的故事。
心开始往下沉……
暖黄色的灯光中,路浔忽然笑了,褐色眸子像晒在阳光下的琉璃,星星点点的亮,落进舒梨眼中却像默默抽泣。他说:“其实,fer拿了一笔钱,很多钱,他只需做一件事……”
“是什么?”
他静静看她:“出卖灵魂。”
她听懂了但又好像更加糊涂,出卖灵魂?出卖灵魂做什么?
路浔说:“金灿有没有跟你讲过当年ec第一次参加lol比赛时遇到过什么?”
舒梨回忆片刻,然后并不确定地说:“似乎讲过,说他们有一场比赛输的很惨……”
“嗯,就是半决赛这一场。”
“为什么输?实力不济还是因为刚才你说的那个李尧生病影响了其他人?”舒梨的思维已经完全沉浸在路浔构建的回忆中。
“和实力没关系,也不是李尧的问题,是队伍里出现了内鬼。”他语调淡淡如同烟雾。
舒梨惊讶,内鬼?谁?
她不是没有分析能力的人,短暂沉默后,忽然明白过来。睁大眼睛望着路浔,难以置信但又特别特别悲伤。仿佛走在大雨中,一天一夜没吃没喝,好不容易接到一把雨伞,却又被狂风吹破,她无能为力,只能扔掉伞继续前行,然后发现天黑了,四周迅速陷入黑暗,没有人,没有房屋,没有一盏灯,只有无穷无尽寒冷的大雨......
路浔说:“没错,我就是那个内鬼。”
“不……”
请你不要……不要那么说……
“这是事实,舒梨,我背叛了我的兄弟,背叛了ec。当初也不是退役,而是被除名。”
她开始流泪。
他叹气,心里被内疚填满,起身走过来,坐在床边,双手捧起她的脸。
她长长的睫毛挂满了泪珠。
他俯身,轻轻吻住她眼皮,吻一吻,又吻一吻,反反复复,舍不得离开。嘴唇湿润润,像一片沾满雨水的叶子。
他说:“舒梨,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很喜欢很喜欢。我想让你做我的女朋友,但我什么都没有。对不起,除了喜欢你,我现在一无所有,这让我觉得自卑、惭愧和颓废。如果,你不嫌弃一个在未来有可能会成为独眼龙的穷光蛋,别去美国了,好吗?”他抬头,看她,只看她,目光深沉宁静,“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那里面有我吗?如果没有,现在加上我好么……从今往后我会全力以赴拼搏,为你,为我,为littledog。”
作者有话要说: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终于交代清楚了,累死我鸟~~~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