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管家,但谢向晚不怎么上心,不像小齐氏那般事必躬亲,只推说一句‘大嫂是个什么章程,现在就还按那个章程办’,每隔几日才召集众管事婆子回一次话,谁若有事了单独来回,若是没事,那就不要来打扰二奶奶的清净。
众人瞧了谢向晚的做派,都暗自嘀咕,这二奶奶是真的淡泊名利,还是真的单蠢无知?
这么好的发展自己势力的机会,她竟然丝毫都不在意,慢说往陆家一些要紧地方安插亲信了,就是主母们惯常的某些‘捞油水’的举动,她也一点儿都没有。
当然,二奶奶有钱,所以不把官中的那点子钱放在眼里。
可国公府偌大的产业,这么尊贵的爵位身份,二奶奶就真的愿意舍弃?换做任何一个女人来做这个二奶奶,也都会心有不甘吧。
嫁的都是嫡子,凭什么少夫人就能成为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独揽陆家的产业?而二奶奶却只能分得小小的一份产业出去单过,最终沦落为国公府的旁支?
就算是抢不到爵位,也要弄些产业傍身吧?
而管家,不就是个最好的机会?这年头没有《红楼梦》,王夫人姑侄的故事也不为大家所知。但道理都是相同的。
没爵位的小儿子媳妇,倘或没有机会也就罢了,但凡是有机会沾手管家权,绝不会像谢向晚这般‘不知上进’。这是许多高门大户里约定俗成的,就是家里的长辈知道了也不会苛责——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儿子得了爵位。难道还不许小儿子多得些银钱?
偏谢向晚特立独行,让包括小齐氏在内的许多人都不理解。
主人都看不明白,下头的婆子就更看不透了。是以,别看谢向晚管家小半个月了。那些管事奶奶们对她并没有多少敬畏,更谈不上巴结。
不过,今天不同,范妈妈暗中领了少夫人的任务,特意来寻二奶奶说事的——
“好叫二奶奶知道,锦绣坊将咱们府上订制的大毛衣裳、皮裘等衣物送来了。”
谢向晚斜倚在西次间的临窗大炕上,身边放着个针线簸箩,手里拿着个做了一半的白绢袜子。袜口上绣着几根清隽的竹子。这是给陆离做的。
谢向晚不喜欢做针线,出嫁的时候,陪嫁中便有四个手艺精湛的绣娘,平日里的衣服、荷包等都是由这些绣娘所做。
但自己的衣服她可以不做,可丈夫的贴身衣物却不能总让旁人来做。一来亲自给丈夫缝制衣物有利于增进夫妻的感情,二来谢向晚也不想落人口实。
所以,抄书吵累了,便会拿着针线绣几针,权当休息了。
听了范妈妈的话,她头也没抬。只问了句:“怎么不去回少夫人?”
范妈妈垂手而立,态度很是谦卑,“回二奶奶的话。少夫人病了,中午的时候便请了太医,这会儿吃了药,刚刚睡下。”
“什么?大嫂病了?”
谢向晚故作吃惊的放下手里的活计,直直的看向范妈妈,关切的问道:“怎么回事?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病了?太医怎么说?要不要紧?”
说着,谢向晚就要起身下炕,作势要去探望小齐氏。
范妈妈赶忙拦住。回道:“二奶奶别急,少夫人染了风寒。已经瞧了太医,太医说需要好生静养。少夫人特意交代。说家里事多,老夫人又病着,不让惊动家里的人,二奶奶关心她,她知道,可少夫人却不想过了病气给您。所以——”您就不必特意去探病了。
谢向晚也没真心想去看小齐氏,她知道梅氏和小齐氏的婆媳斗法正式开始了,她可不想被牵涉进去。
“大嫂真这么说的?”
谢向晚下炕的动作一顿,又缓缓坐了回去。
范妈妈道:“奴婢不敢欺瞒二奶奶,少夫人还说了,她身子原就不好,现在又得了风寒,精神愈发不好了。家里的事,只能继续烦请二奶奶帮忙打理。”
谢向晚眉眼不动,她早就猜到了小齐氏不会心甘情愿的把管家权交给梅氏,也想到了小齐氏会拿自己做挡箭牌,只是,小齐氏怎么就料定,她谢向晚会蠢得愿意跳入这个是非圈?!
或许,小齐氏还有后招?她虽然蠢,但老夫人却是个精明的,现在老夫人只是被气着了,又不是死了,应该还能帮小齐氏出谋划策。
心里想着,面儿却不动声色,谢向晚为难的说道:“这、这不好吧。我刚过门,又没怎么管过家,之前有祖母和大嫂在后头指点我,我还把家里弄了个人仰马翻,好悬没出了大错。如今祖母和大嫂都病着,不能时时提点我,万一我又……唉,不成不成!”
谢向晚连连摇头。
范妈妈瞧了,心里暗暗骂了句: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识、没胆量,烂泥扶不上墙,少夫人都表示要让权了,这谢氏不说赶紧接着,却只一味的惧怕、退让。真真废物。
嘴上却还要说:“二奶奶太谦虚了,您管家这些日子,旁人不知道,我们这些婆子们暗地里就没少称赞您,直说您管家处事有条有理、赏罚分明,一言一行都有法度,一点儿都不像初次管家的人,下头的人还说了……”
范妈妈长得五大三粗,嘴却很巧,多么肉麻的赞美之词也能说得真情流露。
嘚啵嘚的一通说,只把谢向晚夸了个世上少有的精明能干、蕙质兰心、果决聪慧的厉害女子。
饶是谢向晚见多识广,听了也不禁有些脸热,心说话;真看不出来呀,小齐氏身边还有这样的人才。
“真、真的吗?你们真的觉得我、我做得不比大嫂差?”谢向晚一脸惊喜,又有些不敢置信的忐忑。
“二奶奶跟前,老奴哪敢说谎呀。”范妈妈果然了得。明明是一句反驳的话,却还能说出‘拍马屁’的味道。
谢向晚果然很高兴,甚至有些飘飘然。红着脸颊,道:“既然大嫂这般看得起我。我也不能不知好歹。罢了罢了,我就再卖几天的丑,帮大嫂照看几日。”
任务完成了一半,范妈妈很高兴,她还记得正事,赶忙又道:“对了,二奶奶,锦绣坊的人还等着交货呢。您看——”
谢向晚仿佛有了底气,煞有介事的一挥手,“让她进来回话。”
范妈妈眼角抽了抽,心道:二奶奶,您这变化也太大了。还有,您这个动作,怎么越看越像我们少夫人呀。
不多时,一个中等身材,容貌普通的三十来岁的女子走了进来。
一进门那女子就屈膝行礼,“小妇人见过二奶奶。二奶奶万福金安!”
谢向晚假模假式的斜倚在炕上,身下靠着个大红金线蟒纹大迎枕,矜持的指了指靠墙的黄花梨四出头官帽椅。道:“免礼,坐下回话!”
“哎哟,早就听说谢家有位二奶奶,长得美若天仙,性情更是百里挑一,今儿小妇人瞧了,果然名不虚传啊,二奶奶不是凡人哪,活脱脱就是观音座旁的金童玉女……”
锦绣坊的掌柜娘子很会说话。嘴里不住的赞着,只把谢向晚夸成了仙女下凡。偏她有一副好嗓子,说这么多话。也不让人听着心烦,反而有种珠落玉盘的悦耳感。
一边说着,掌柜娘子一边斜签着做了,两只眼睛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谢向晚。
锦绣坊是顺天的老店,最擅长做皮裘、大毛衣裳等冬衣,且她们有专门的进货渠道,所选用的皮子都是关外、草原上的极品,做出来的样式也好看,颇受京城贵妇们的喜欢。
所以,掌柜娘子时常去一些高门大户里揽生意,诰命、贵妇也见了不少。
而面前这位谢二奶奶,却与她见过的那些贵妇不同。
来陆家之前,她就听说谢二奶奶也是商户出身,如今却麻雀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原以为,她会见到一个小家子气十足,或是因为自卑而变得格外跋扈、刻薄的人。
但瞧了真人,她才发现,外头的传言都做不得真,这位谢二奶奶绝非凡人。
做生意的人眼睛最毒,掌柜娘子又擅长察言观色,她面儿上不显,心里却暗暗记下了这位陆家二奶奶。
闲话了几句,掌柜娘子便进入正题,命人将陆家定制的衣裳都搬了进来,“二奶奶请看,这些都是选用上好的毛皮,经由我们铺子里手艺最好的裁缝缝制而成,这款式也是今年京中最流行的,您瞧瞧!”
说着,掌柜娘子命人将几件皮裘、皮袄、皮裙展示出来,请谢向晚一一过目。
谢向晚抬眼看了看,然后命人取来定制衣服的详单,仔细看了看,忽然发现了问题,她指了指摊在方桌上的一件大红羽缎白狐狸皮披风,问道:“这件——”并不是陆家定制的,是多出来的一件。
掌柜娘子笑着说道:“这是小妇人孝敬给二奶奶的,二奶奶如此年纪,却管着偌大一个国公府,着实辛苦了,就是我这个外人听了也心疼啊,小妇人蠢笨,也无法帮二奶奶,只铺子里新收的这件白狐狸皮还勉强能拿得出来,还请二奶奶不要嫌弃!”
范妈妈站在一旁,听了掌柜娘子的话,也不惊讶,反倒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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