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可起来了?”谢向晚站在廊下,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下时辰,轻声问着。
就在这时,屋里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清秀丫鬟,只见她穿着谢家丫鬟的统一服饰,即鹅黄色的立领窄袖小袄,外罩青缎掐牙比甲,下配一条水红色长裙,不过这个丫鬟比普通丫鬟戴的首饰要好些,鬓间竟簪了一支小巧的赤金点翠花簪,显见是个在主人面前是个极有体面的丫鬟。
谢向晚认得这个丫鬟,她是老祖宗身边的二等丫鬟,名叫碧玺,是谢家的家生子,几年前选进延寿堂当差,因她本分、稳重,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很是喜欢,偶尔还会在老祖宗面前提上一提,时间久了,老人家也就记住了这个伶俐的小丫鬟。恰巧两年前,前一任碧玺到了婚配的年纪,被老祖宗放出去许了人,二等丫鬟的名额便空出了一个,老祖宗也没有多想,就把这个小丫鬟提了上来,成为新一任的‘碧玺’。
没错,老祖宗在谢家四五十年,身边的一等丫鬟、二等丫鬟换了不知道多少茬,但名字却是固定的,一等丫鬟的名字分别是:琉璃、珍珠、翡翠和玛瑙,二等丫鬟则是:碧玺、水玉、珊瑚和玳瑁。旁人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而换到老祖宗身上则是铁打的名字流水的丫鬟。
“哎哟,是大小姐来啦,快请进来,方才老祖宗还念叨您呢!”碧玺冲着谢向晚行了礼,笑盈盈的招呼着。
谢向晚微微颔首,跟着碧玺一起进了正房。进了门,一股暖烘烘的热气迎面扑来,眼下虽已入春,但温度还低,所以谢家主人房内的火盆都还燃着。尤其是老祖宗这儿,她上了年纪,身边又带着个三岁的小娃儿,一老一小的最受不得春寒,是以这屋子里的温度比谢向晚房内还要高上几度。
“妙善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昨儿您睡得可安好?”
谢向晚看到斜倚在罗汉床上的慈爱老妇,熟稔的行礼问安。
“好好好,老祖宗好着呢,快起来,这孩子就是懂事,”老祖宗刚梳洗完毕,正准备用早饭,见小曾孙女儿来了,忙笑眯眯的冲着她招手。
谢向晚没有立刻扑向老祖宗,而是又冲着立在罗汉床侧的年轻美妇行礼,“妙善给太太请安,太太/安好!”
“大小姐免礼,”被谢向晚‘拜了’三年,小洪氏还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她微微侧身,只受了半礼。
见此情况,谢向晚的眸光闪烁了下,心道,小洪氏这是演戏呢演戏呢还是演戏呢。她想干嘛?想表现自己多么守礼、多么谦卑,还是想反衬谢向晚这个原配所出的嫡长女有多么的嚣张?
心里冷笑两声,谢向晚面上却丝毫不显,眉眼弯弯的扑向老祖宗,爱娇的说:“老祖宗,妙善一大早就来给您请安了,早饭也没用,这会儿肚子都咕咕叫了,您听——”
说着,她还故意冲着老祖宗嘟了嘟嘴儿,白胖小手揉着肚子,一副好委屈的小模样儿,配上她精致的五官,简直可爱到爆。
老祖宗顿时乐得眉开眼笑,伸手戳了戳谢向晚白嫩嫩的额头,道:“你这孩子,头前儿还说自己是大孩子了,结果一转眼儿就跟我这儿撒娇,行啦,老祖知道你孝顺,老祖可舍不得咱们家妙善挨饿,走,老祖带你去吃好吃的……”
老祖宗一边说笑着,一边作势要起来,小洪氏眼明手快,抢在琉璃动手前便赶到老祖宗身边,恭敬的扶起她。
琉璃被抢了差事,也不恼,而是熟练的蹲下/身子给老祖宗穿上鞋子。很显然,琉璃这个一等丫鬟已经很习惯被小洪氏‘截胡’了。
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表示,小洪氏已经成功的让延寿堂的奴婢们习惯了她的存在,而她也在一步步的融入进了老祖宗的生活中。
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小丫鬟的通传声:“西苑太太和二小姐来了!”
听到通传声,老祖宗的身子微微一顿,她冲着身侧使了个眼色,然后扶着小洪氏的手又坐了回去。站在一旁的玳瑁会意,忙出去迎接。
不多时,袁氏、谢向意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妾身给祖母请安!”袁氏盈盈下拜,姿态端得优雅,声音也透着柔婉。
“蓁蓁给老祖请安!”谢向意已经四岁了,小家伙被喂养的极好,圆滚滚、白嫩嫩,人长得也不坏,虽比不上谢向晚精致绝伦,但也是萌妹纸一枚,套在一身大红洒金的袄裙中,活似年画里的喜庆娃娃。
蓁蓁是谢向意的小名,当初袁氏为了彰显自己比洪氏有文化,特意取了这么个名字,取自《诗经》:“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当然,除了袁氏喜欢诗经外,蓁蓁二字的寓意也不错——繁茂,一来是希望谢向意能健健康康,二来也是期盼她袁氏能子女繁茂。
只是袁氏没想到的是,洪氏没有给谢向晚起小名儿,反倒是由山光寺的高僧给赐了个如此有来历的名字。妙善,哼,你咋不直接叫三公主呢。不能怪袁氏心里泛酸,实在是‘妙善’这个名字乃是观音菩萨出家前的俗名呀。若不是谢向晚有观音童女的名声,她还真压不住‘妙善’这两个字咧。
抬眼看到死对头一身光灿的站在面前,袁氏的心里习惯性的又冷哼了一记,不过她眼角的余光瞥到恭敬肃立的小洪氏时,不由得唇角上扬,笑眯眯的道:“今儿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原想着能比妹妹早来一回,不想又被妹妹赶在了前头。”
当初因着比洪氏晚进门,袁氏被迫叫了洪氏两年姐姐。如今洪氏的庶妹进门,小洪氏却是比袁氏晚进门,按照所谓的‘先来后到’,袁氏毫不客气的以姐姐自居。
而小洪氏呢,正是锁着尾巴‘蛰伏’的关键时刻,对于袁氏的挑衅,她只默默记在心里,并不敢出言辩驳。再加上老祖宗和谢嘉树听了袁氏的称呼后,也没有纠正,似是默许的模样,小洪氏见状,愈发不敢轻易出手了。
含糊的应了一声,小洪氏微微弯腰,正欲提醒老祖宗用饭,不想袁氏却不肯放轻易放过,当年她是想与小洪氏结盟来着,还私下里给小洪氏提供了不少信息,结果她没想到的是,小洪氏竟然是个软蛋,被洪太太段氏一个下马威吓破了胆子,嫁入谢家后,除了装孙子就是自甘下贱的做奴婢,半点儿当家太太的样子都没有。
别说让她对付谢向荣兄妹三个了,就是让她拿回东苑的管家权,小洪氏都办不到。
袁氏最看不过这样的废物了,所以,两年前她便打消了跟小洪氏合作的念头,反而时不时的在老祖宗或是下人面前踩她一踩——小洪氏可是东苑的当家主母,她被打脸,整个东苑都跟着没面子呀。
今日正巧是谢向晚出孝后第一次公开露面,袁氏更不想错过这个碾压东苑的机会,就见她笑容不减,语气却带着几分凉意的说道:“自古讲究长幼有序,咱们谢家又讲究个先来后到,当年我每每见了洪姐姐,可都是以‘礼’相待的哟。”她刻意加重了‘礼’字的读音,竟是要让小洪氏向她行礼。
小洪氏面皮顿时臊得通红,她知道,她今日若是行了礼,以后就甭想在袁氏面前挺起腰杆了。
可不行礼,似乎又说不过去,因为袁氏说的没错,不管她心里怎样嫉恨洪氏,每次见了洪氏,袁氏都是先行礼问好的。
小洪氏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老祖宗,不想老祖宗似是没看到她与袁氏的相争,竟身子一歪,倚在靠枕上眯起了眼睛。卧槽,好你个老妖婆,老娘在你跟前当了三年的奴婢,前前后后的伺候你,说句被人说烂的话,我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你竟连一句话都不帮我说?!
就在小洪氏急得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时候,一直静默不语的谢向晚却突然开口了——
“此言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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