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最繁华的中心,轮回世家的宗祠内,无数先辈的灵牌下,跪着一个挺拔的身影,暗红色衣襟上绣着黑金色神兽,身材高大,眉目隐匿在祠堂内的烛火中,模糊不清。
随着“咯吱”一声,祠堂的偏门被人轻轻推开,一双精致的绣花鞋先行踏入,她拎着一个包袱,轻柔的女声随之响起,仿若一缕清风,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酥麻:“明轩,你快走,忆梦在东院的后门处等你,浮云姑娘……也在等你。”
说罢,她径直过来,把手中包袱塞给跪着的男子。只见男子拿起包袱,惊喜的起身,握住女子的肩膀,激动道:“丫头,多谢!多谢!”
说罢,男子匆忙御功离去,身影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里,徒留女子单薄的身子笔直立在祠堂中,眸中满是深意。此时,又有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祠堂内,自带一股压迫感。女子余光瞥到,忙苦涩笑道:“初颜,你怎的来了?”
被称为初颜的女子一身红衣,容色端丽,正是轮回的长老之一,此时,她正拧眉瞧着丫头,不悦道:“风流族长罚阳明轩跪在祖师祠堂闭门思过,你就这样放走了他,打算如何与风流交代?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下一任长老之一。”
丫头娟秀的笑容微微凝结,看向男子消失的方向,轻声道:“我知晓家族如今处于风口浪尖,不应再掺杂进其他纷争,可是,我与他一同长大,怎会不知他心中想法。不过是一个六道门,随手救了也罢。还望初颜长老替我等多多保密,感激不尽。”说罢,她微微福身。
初颜忙扶起她,用力握住她的手臂,定定笑起来:“哪怕他此番出去多个小娘子,你也不在意吗?”
“若是无缘,便也罢。”丫头淡笑,初颜也不再多话,一切都付诸讳莫如深的夜色,一番交谈自是无外人知晓。
待阳明轩赶到时,浮云正和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焦急的等待着,少年正是忆梦,他惊喜的大叫:“师父,你可算到了,我跟浮云姐姐等你好久了!我还以为丫头骗我的呢!”说起来,阳明轩也不过弱冠之年,却收了忆梦这样大一个徒弟,由此可见,他确实算是轮回世家新一代的出色弟子了。
“小云,我们走吧,临安城外有备好的马,我们连夜出发。”阳明轩握紧了浮云冰冷的手,给予她一丝安慰。
浮云此刻内心确实煎熬,不知大哥的情况如何,此时赶回去,也得四日路程。初到轮回之时,拿着阳明轩先前给她的信物,说明来意之后,却被轮回世家的人拒之门外,听闻阳明轩也被关起来了,还好,轮回世家也不全是冷血之人,比如,这个忆梦,比如,那个叫丫头的女子。她努力扯出一丝笑容:“多谢。”
江湖之大,对于那些已经立足于武林之巅的人而言,这几个后辈小生的所作所为,的确不算什么,但对于密切留意着他们一举一动的人而言,打探到浮云居然带来了轮回世家的人帮忙,有人欢喜——雪月公子拿着风华楼老鸨传来的消息,翘起嘴角。有人愤恨——西门长老在六道门的议事厅里坐立不安,招来亲信紧急商议。有人高兴——红尘客栈里,笑笑盯着师父让丫鬟送来的密件,终于放下心里的一颗石头。有人忧心——六道门的宅院深处,那处弥漫着药味和腐烂之气的房间,此时站了好几个黑衣人。
“老大,当初是你一手建立六道门,栽培了我们众多兄弟,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等当齐心取下西门狗贼的人头!”黑衣人们正是跟随道多年的六道门老人,有那个脸上一道伤疤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四爷,有那个体贴入微像大家的大姐的七婆,有不善言谈却默默练武的失手,有为家族劳心劳力的二位长老——宰相和丞相,有小妹妹轻舞,小弟弟一心,还有那个似乎总是长不大的潇潇小姑娘。
甚至连那个神出鬼没不屑于跟众人打交道的七哥也在这。
众人齐聚这个房间,只因道放出了六道门的秘术引他们前来,说有要事相商,可这秘术使出,却是耗损身子,如今道这个样子,看起来是撑不下去。七哥歪坐在桌边,一手把玩着弩,一手指尖敲打着桌面,思虑片刻,心底微叹:说起来,这老道也算好人一个,可惜,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罢、罢了,你们不必再多言。屋内无人,就我们这些最亲的兄弟们,你们也不必再伪装。”道斜躺在榻上,伸出枯萎的手,止住了这些人义愤填膺的吼叫,轻笑:“我知你们的无奈,双亲或妻儿都中毒颇深,若不想与我一样,只能选择归顺于西门,我不怪你们,这也是我希望你们可以做到的。”说到这儿,道轻轻咳嗽起来,他忍不住伸手捂住嘴,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流出,触目惊心。
房顶的莫愁心底一惊,正要跃下,却见桌边的七哥伸手,一个动作止住了她。对啊,她经不住道这样一个濒死之人的哀求,答应了他,让他见见这些兄弟,此时便不该下去打扰。只是,这个叫七哥的男人怎么知晓自己的屋顶上的。
众人听完道一番话,面色微红,自觉对不起他,不好辩驳。又听道说:“今日叫你们来,只是想求你们一事,望你们可以在日后,若我妹妹浮云有难,还可助她一臂之力,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说来,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好,未曾让她享受安逸生活,便逐她去江湖游历……”
许是道这番话说得伤感,身为女子的七婆首先忍不住,垂泪道:“老大,若不是家人性命堪忧,我等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还望老大保重身体,大小姐已在路上,老大定要撑住。”
“老大,其他话不必多说,我老四活一日,便会护大小姐一日,当成自己亲妹妹。”四爷攥紧拳头,暗暗咬牙。其他人也是重重点头,以表决心。
屋顶上的白发女子看得有些欷歔,这些人都有亲友性命被拿捏在恶人手里,确实无奈,忠义难两全,只是,那个行事冷漠作风诡异的男人也是有妻儿被胁迫的吗?莫愁的目光淡淡看向房梁之下坐在桌边的七哥。
道似乎是终于放下心来,微微躺下些,疲倦的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去。除了七哥依旧歪坐着,未曾动弹,众人整齐划一的俯身,对床榻之上的人,行以族长之礼。道默然承受,透过房内忽明忽暗的烛火,他仿佛看到了以前初建六道门的场景。
风光明媚,盛世大好,他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边之人,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姐妹,他们也曾歃血为盟,策马同游,他们也曾发誓,要齐心协力,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可惜,可惜了,他没有时日了。
房门大开,风过无声,夜色沉沉,众人退身。
不怕被西门的探子瞧见吗?还怕什么呢,他轻笑,轻轻咳嗽一声,唤下房顶上的女子:“莫愁姑娘……”
听见呼唤,莫愁急忙跃下,一身黑衣几乎融入暗夜,唯独剩下殷红的唇色掩藏在帽檐之下,唇角轻启:“你说。”
道从被褥下伸出手,递给她一封泛着幽光的书信,似乎不好意思的笑笑:“方才忘记给他们了,劳烦姑娘帮我送去,应当还追得上。”见莫愁忧虑的愣住,知晓她的担心,他又笑:“多谢姑娘这些时日寸步不离的照料,只是,这封信于我很重要,还望姑娘再帮我一次。”
望着眼前憔悴不堪的男人,莫愁微微叹息,若是无病折磨,该也是容貌出众吧,也罢,去去就回,应当无事。她接过那封信,正奔至门口,忽听身后传来男人缥缈的声音:“云儿有你这般好友,实属万幸,大恩大德,若有机会,在下有缘再报……”
待到她离去,消失不见,男人终于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唇角勾起,眸色幽深,强忍着五脏六腑的腐蚀之痛,真好,就要解脱了。
手掌翻动,刀光微闪,朝着心脏处狠狠扎下去,血色四溅。
外边,院门外的众人被陌生女子追上,收到书信,一脸奇怪。唯有隐藏在暗处靠在墙边的七哥淡淡开口:“打开看看吧。”
众人拆信:望兄弟们谨记答应我的事情,助云儿于危难之中。原谅我的懦夫行为,实在难忍折磨,我的身体自己知晓,毒入五脏六腑,再无回天之力。若云儿回六道门,望兄弟们帮我拦截于门外,此时西门独大,驱逐她,才是救她。黄泉路上,我自当铭记各位恩德。
信纸飘落,众人惊呼着奔回,六道门忽的被惊醒,众多院落灯火亮起,人头涌动,纷纷朝这方奔来。
莫愁懵住,正要回去看看,却被墙边的男人拉住手臂,力道之大,动弹不得。她回身看去,是他眼底的微微的歉意,她忽而明了,冷冷道:“你方才就知道,他要求死?”
“活着于他,是一种折磨,何不成全他呢?”七哥神色微动,眼底归于平静,说出来的话甚至带上了一丝冷漠,手却还拉着她,一字一句道:“回天乏术,你不必再去惹火烧身。”
怒气震动,双刃出鞘,劈向男人的手,疾风四起,拉开二人距离。莫愁握紧双刃,冷声开口:“我曾以为中原都是有情有义之人。”
“你不必把我当人。”男人语气平静,淡漠转身,不再阻拦她,也不想再与她多言,消失于深深夜色中。
这几日被唐豆和河图缠着,陪他们在边陲小城镇吃喝玩乐逍遥快活的雪月公子正要继续与他们划拳喝酒时,忽听酒楼旁座传来交谈声:“哎,听说了吗?六道门的族长昨夜病逝了,年仅二十八。”
“什么?真的假的!他们族长是个年轻公子啊,我去年还见过呢!”
“英年早逝啊……”
雪月公子掌心的酒杯“嘭”的掉落,未曾多言,他提起全身内力,自窗口跃下,急速离去,不顾身后惊呆的唐豆和河图。
“他这是干嘛?”
“赖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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