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念吩咐侍婢上茶,又请他在石凳上坐了,这才吸了吸鼻子,笑道:“师弟有心了。盒子里的可是上等香料?”
萧恨水回神,微红着脸道:“都是千金难求的药香,还有几盒波斯进贡来的御用香料,我猜你会喜欢,便一并带来了。”
萧恨水虽资质平庸,但从小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挺会投人所好的。林思念见之甚喜,忙另下人们收好礼盒。
一旁的江雨桐松了弦,箭矢嗡的一声钉入靶子。她朝林思念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问道:“怪不得你身上总带着清淡的香味,原来你会调香?”
“跟母亲学的,常会调些药香,闻了能益气安神。”似乎想到了什么,林思念‘啊’了一声,道:“险些忘了,我前日研习了几张古方,配了几味药材,想必对你的咳喘之疾有些益处,我这便叫人拿给你。”
一旁的萧恨水听了,熟稔道:“咳喘之疾可不能忽视,别看平时跟普通人没俩样,发起病来凶险得很。姑娘除了常熬制冰糖雪梨川贝汁当茶水喝外,还可用芝麻、白果、甜杏仁、核桃仁研成粉,佐以蜂蜜、鸡子一只加水煮熟,每日服一次,亦可缓解此症。”
萧恨水的方子应是属于食疗的范畴,林思念学的是药香,因此对民间食疗的法子很有兴趣,眼睛一亮笑道:“没想到萧师弟年纪不大,还精通药理。”
“师姐莫要取笑我了,精通谈不上。”萧恨水揉了揉鼻尖,方歉意地笑了笑:“我家阿姐也有类似的顽疾,我侍奉久了,自然也就略知一二。”
所谓的家姐,大概就是萧家的长女萧玖了。豪门世家兄弟反目的那么多,姊妹疏离更是常见,萧师弟对他姐姐倒是极其上心。
躲在墙角窃听的赵瑛却是一阵风冲了出来,急吼吼道:“快将你那方子写给我,剂量和火候都要写清楚了,若是真有效果小爷我必有重赏!来人,笔墨纸砚伺候!”
谢少离卸甲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家妻子在给萧恨水研磨。
他目光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味漫上心头。
霏霏都没有给自己研过墨,他萧恨水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这厢吃着飞醋,林思念却一无所知,还同江雨桐勾着小手低声耳语。见到谢少离回来了,她也没像往常一样迎上来,只是远远地朝他笑了笑,手中继续磨着墨条。
江雨桐似乎读懂了谢少离的眼神,还故意拉着林思念的手,半是玩笑半是挑衅地朝谢少离晃了晃。霎时,谢少离和赵瑛两兄弟的脸一同黑了。
谢少离:我夫人的手,也是你能拉的!
赵瑛:雨桐都没有拉过我的手,岂有此理!
无辜的萧公子还在搁笔吹墨,忽然觉得背后起了一阵阴风,登时毛骨悚然,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药方,讪讪道:“我……我先走了。”
说罢,忙躬身拱手,一溜烟儿跑了。
谢少离大步向前,皱眉看了一眼江雨桐,朝赵瑛道:“怎么又来了。”
“若不是看在雨桐的面子上,你以为我想来你这破院子?”赵瑛朝天翻了个白眼,小心翼翼地将萧恨水写下的药方子揣在怀中。
林思念的袖口用枣红色的绳系紧,整个人干练了不少,她指了指一旁搁置的弓箭,眯眼笑道:“江姐姐特地来教我射箭呢!”
谢少离转过眼眸看她:“我也能教你。”
“不必麻烦你,江姐姐挺好的。”林思念几乎脱口而出。
昨夜献身未果,她正尴尬得没脸见人,一看到谢少离的脸就忍不住心慌发烫,眼睛恨不得黏在他身上,哪还会有什么心思练习射箭呢?
听到此话,谢少离将原本拿起来的弓箭又放了回去,心情更郁闷了。
赵瑛忍不住偷笑:这俩人过家家似的,哪像是夫妻的日常?
他用肩顶了顶谢少离:“走走走,让她们自个玩儿,咱们喝酒去。”
谢少离只得抿了唇,跟着赵瑛走了。
林思念射了会箭,心思却仿佛跟着谢少离一同去了,箭矢射得歪歪扭扭的。江雨桐见她心不在焉,便也叹了口气,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来:“走吧,去找赵瑛他们去。”
而此时,谢少离和赵瑛正坐在廊下喝酒,周围采菊零落绿意稀疏,几株新种下的葡萄藤活了,怯生生地吐出几抹新芽。
赵瑛目瞪口呆地望着地上空了的一堆酒坛,伸手制止买醉的谢少离:“你今儿是发什么疯了,慢些喝!我知道你酒量好,但也禁不起这般折腾啊!”
“她好像对我有误解,”谢少离换了只手拿酒坛,又灌了几大口,抹着嘴角的酒渍道:“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你假清高了二十余年,难得见你借酒浇愁一次,居然是为情。”
一想到七年前这小子昧着良心说‘我不会娶她’,赵瑛就想笑。果然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啊!谢少离这打脸的功夫也算得上是临安一绝了。
“林思念又怎么你啦?”赵瑛问,尽心尽责地扮演知心弟弟。
“她疏远我的时候,我很难过,但她主动靠近,我又……”他鼓足勇气,有些艰涩地诉说着:“我总是羞于启齿。”
“……”
赵瑛心想,你就是作的。
“喜欢她你就说出来啊!”赵瑛恨不得抓耳挠腮,都快替这个榆木脑袋急死了:“是个男人就要敢作敢当!每天早晚一句‘我稀罕你’,‘我非你不可’……你不说鬼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谢少离喝了口酒,摇摇头,这些话他都烂在心里了,可就是没底气说出口。
七年前的事,不止是林思念,谢少离也无法释怀。他有愧于心,不确定林思念是否还爱他,怕说出来也是自取其辱。
说到底,他们俩人都没有自信,彼此试探,但谁也没勇气迈开第一步。
赵瑛替这俩人急的抓耳挠腮。
或许是谢少离生于铁骨铮铮的簪缨世家,谢允对他的管教很严,从小要求他言不过失、行不逾矩,故而造成了谢少离清高寡言的性子。赵瑛就不同了,他的母亲永宁郡主只希望他做一辈子的富贵闲散王爷,能保全小命即可,因此赵瑛活得相当自在,想玩就玩,想爱就爱。
俩人正喝着闷酒,却见林思念和江雨桐并肩走了过来。
还未走近,林思念便皱起了眉头:好大的酒味。
江雨桐讶然道:“大白天的,你们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赵瑛扔了酒坛,拍拍手站起身笑道:“有人借酒浇愁,咱们就不凑热闹了,回去罢。”
说罢,他拉着江雨桐的手朝回走去,临走前还朝林思念眨了眨眼,弄得林思念一脸莫名。
谢少离还在喝酒。他的面容俊逸白皙,不显醉,唯有眼角泛起了醉人的红。他半垂着眼的时候,尤显风流俊逸。
突然的,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林思念咋舌,将他手中的酒坛压下,轻声道:“别喝了,伤身。”
说罢,她将他手中的酒坛抠了出来,唤来侍婢清理院落。
谢少离抬眼望她,淡色的眸子在秋阳下显得剔透万分,那样深沉的目光,看得林思念心里一紧,分不清他是醉是醒。
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劝谢少离回房去歇着。谢少离不依,却是长臂一伸,从花盆里摘了一朵金菊,扯下一片花瓣扔在地上:“她爱我。”
“谁?”林思念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结果谢少离又扯了一片花瓣:“她不爱我。”又扯一片:“她爱我。”
林思念:“……”
一轮花瓣扯完,谢少离捻着最后一片金丝花瓣,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她不爱我。”
说罢,他垂下眼。从这个角度,林思念只能看到他光洁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以及微微抖动的睫毛。
他淡色的唇抿了抿,声音染上了几分忧郁:“她都不给我研墨。”
……研墨?
林思念仿佛明白了什么,瞬间拨云见日,笑颜逐开。她凑上前,指着自己不太确定地问:“你是想……要我给你研墨么?”
谢少离顿了顿,几乎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林思念确定他是醉了。清醒状态下的谢少离,是绝对不会有这般坦诚的。
她心中泛出蜜似的浓甜来,笑得眼眸弯弯:“你赌气喝这么多酒,是因为我给萧师弟磨墨了,却没有给你磨吗?”
这才,谢少离不说话了,唯有绯红的耳尖出卖了他此时的羞恼。
林思念无言:这是哪门子十万八千里的醋,你也吃!
谢少离战场上征伐果敢,唯独面对情爱时别扭得不像样,整个人散发出浓浓的闺怨之气。林思念讶异之余又有些开心,谢少离是在为她而吃醋呢!
她抑制不住嘴角上扬,哄小孩似的诱道:“那我现在就进屋给你研墨,只给你一个人研,好不好?”
“好!”谢少离立刻点头。
说罢,他生怕林思念反悔似的,拉着她就往书房跑,步履轻快得不像是一个醉酒之人。
林思念取了上等的松墨,仔细的在砚台中研磨。谢少离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动作看,那张不苟言笑的俊脸上竟然呈现出类似幸福的神色来,林思念不禁红了脸,埋头冲着他笑。
墨汁研好后,谢少离于案前端坐,提笔浸了墨,在上等的宣纸上唰唰写下了几句诗。
他的字如其人,一笔一划端正俊逸,煞是好看。
林思念歪着脑袋凑近一看,只见纸上写着几句缠绵悱恻的情诗:【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每句诗中都带了个‘思’字。其中第三句谢少离抄了数遍,楷书抄完行书抄,行书抄完草书抄,显然是对此句热爱至极。
没想到谢少离酩酊之后,竟这般伤春悲秋,还有写闺怨情诗的爱好……这人怎么这么有趣!
见她笑得伏案不起,谢少离也有些不好意思,赌气似的将那几张纸揉成一团扔了。林思念赶紧去捡纸团,一边笑一边抹着眼泪道:“别……别扔啊,我可要留着做纪念!”
将来她被谢少离欺负了,就拿出这几张纸来气气他!
她正打着小算盘,一旁的谢少离却是重新铺了一张宣纸,在左边写上‘谢少离’三字,在右边写上‘林霏霏’三字,接着,他郑重地落笔,用朱砂红在谢少离和林霏霏之间画上了一颗爱心。
林思念:“!!!”
谢少离吹干了墨,将那张纸小心地捂在了胸口。
……
酒酣过后,谢少离侧倚在书房的小榻上,已是睡着了。
林思念手里拿着那张写有二人姓名,描绘了朱砂心的宣纸,愣愣地望着谢少离的睡颜。
他这是什么意思?中间这颗鲜红的爱心是什么意思?
林思念脸红心跳,将那张纸折好又摊平,如此反复数次,恨不得将谢少离从梦中摇醒,大吼着问上一句:“你到底什么意思,是喜欢我吗?是吗?是吗!”
斜阳入户,静谧安详。她蹑手蹑脚地跪坐在榻边,隔空描摹着谢少离精致俊美的眉眼,指腹轻轻触碰他的嘴角,又像是被烫着似的飞快地缩回来。
谢少离的唇温热柔软,林思念忍不住开始幻想这片唇吻上去会是什么滋味。
她发了会呆,实在忍不住了,便前倾着身子推了推谢少离的肩,轻声唤道:“少离哥哥。”
谢少离很快就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的折射下,澄澈得仿若透明。
他的眼睛太干净了,林思念有些手足无措,终于赶在他重新睡过去之前开了口:“你……喜欢我吗?”
谢少离依旧望着她,眼中带着几分茫然的醉意。
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悬着,实在是太难受了。林思念下定决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谢少离,喜欢林霏霏?”
这一次,谢少离听懂了。
他有些局促地垂下眼,欣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片阴影,白皙的面容上泛起了淡淡的红。
见他不说话,林思念有些急了,伸手扳正他的脸:“说实话,不许隐瞒。”
似是极其为难似的,谢少离怎么也不肯开口,被林思念再三追问,他索性翻了个身,捉住林思念的手拍了拍,迷迷糊糊道:“乖,别闹。”
说罢便闭上了眼,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
林思念一口气憋在胸口,心想这人的嘴怎么就这么紧呢!说句好听的就那么难?
今日阳光正好,枕边人的睡颜如此静谧俊美,她生不来气,只得戳了戳谢少离的侧脸,小声闷闷道:“可我就是喜欢你啊!”
谢少离一下就瞪大了眼,坐起身来看她。
林思念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你怎么就醒了……不对,你装睡!”
谢少离目光如炬地看他,声音带着醉酒后的沙哑,低沉而富有磁性:“你方才,说了什么?”
“你装睡?”
“不对,上一句。”
“……我,我就是喜欢你?”
林思念越说越小声,低下头去,粉脸红得不像话。
谢少离浑身一激灵,瞪大眼愣愣许久,忽地一把抱住了她,两人双双倒在狭窄的小榻上。
他抱得很紧,林思念能听到他急促有力的心跳。不知过了多久,他伸手替林思念掖好毯子,满足地舒了一口气,说:“这个梦真好。”
“……”
林思念真是拿他没辙了。
好气哦……
气着气着,林思念便也跟着睡着了,做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梦,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身侧卧榻已空。
她一骨碌爬起来,揉着眼睛四处寻找谢少离的身影,发现他正坐在不远处的幽窗前发呆。
谢少离这人一板一眼,极少有发呆的时候。林思念怔怔望着他沐浴在夕阳下的侧颜,心想他发呆的样子也是这般的好看啊!
林思念起身下榻,谢少离从遥远的思绪中回神,忙起身望了她一眼,喉结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响,才挤出一句:“你醒了。”
他局促不安,林思念却眼含笑意,颌首道:“你也醒了。”
她指的是醉酒一事。谢少离却是想到了其他方面,高大的身影逆着橙红的夕阳,将林思念整个儿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他耳尖绯红,意有所指:“我喝醉后,可有失言失态?”
何止失言失态,简直是变了人格,真真是可爱又可气!林思念扑哧一笑,手下意识摸到袖袍,想要将他所写的那几张宣纸拿出来给他看看。
但一接触到谢少离略显忐忑的眼神,她又改了主意。
谢少离脸皮那么薄,心又脆如薄瓷,若他知道自己醉酒后不仅争风吃醋,还有写闺怨诗的爱好,一定会羞愤欲死的。
还是别打趣他了。想到此,林思念顺势拍了拍自己一尘不染的袖子,敛笑摇头:“没有,你就睡了会儿。”
谢少离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问道:“前些天给你买的胭脂首饰,为何总不见你用,是不喜欢吗?”
这话题转得真是毫不突兀呢……
“我用了呢。”林思念捋起袖子,将腕上的玉镯子呈给他看:“你瞧,这不就是么!”
林思念的肤色很白,翠色的镯子衬得她的手腕犹如含霜凝雪。谢少离的眼神黯了黯,思绪又不知飘向了何方。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有些认真地开口:“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
林思念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谢少离接着说:“梦中,你说你……喜欢我。”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林思念,弄得她挺不好意思的,扭着手指细声道:“你都说了是做梦了。”
谢少离眼中的光彩黯了黯,有些失望地‘嗯’了声:“好像真的一样。”
你这一脸惋惜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林思念豁出去了,红唇一咬,改口道:“好好好,是真的!”
谢少离又猛地抬起眼来看她,眸中隐隐光华闪烁。
林思念望着窗外完美的黄昏,夕阳隐在银杏叶后,将半片天空染得浓丽深沉。她想:今天的天气很好,气氛很好,她的心情很好,对面的他……更是很好。
真是个适合谈情说爱的日子。
她深吸一口气,直视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是!我就是喜欢你!从那天御宴时你背我下台阶,我便想明白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我的心……”她指了指自己胸口:“总是叫嚣着要靠近你。”
“你喜欢我。”谢少离整个人懵了,清冷的面容上难得浮现出几分茫然,不可置信地说:“你不讨厌我?我曾经那么伤害过你,你不讨厌我?”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句话后,林思念的鼻根有些酸。她很不喜欢谢少离提起过去的事,弄得她有一种错觉,好像他娶她仅仅是为了赎罪似的。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她红着眼,,轻声道:“如果你娶我是为了赎罪,那我刚才的话你便当做没有听见。”
“我听见了。”谢少离向前一步,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认真道:“我听见了,你不要反悔。”
“那你怎么想?接受还是拒绝?”林思念抬起湿红的眼睛瞪她,强撑着气场,像是一只即将咬人的兔子,愤愤道:“先跟你说清楚,你若是敢拒绝我,我就将你在隔壁自渎之事告诉所有人,包括江雨桐和赵瑛!”
她威逼利诱,张牙舞爪,内心却是不堪一击的脆弱。
谢少离没有嘲笑她的胡言乱语,也没有因她的冒犯而动怒,他掩饰似的翻了翻书卷,手指因激动而颤抖得厉害。
他轻轻‘嗯’了一声。
嗯?又是‘嗯’!
“嗯是什么意思?”得不到确切答案的林思念十分不踏实,她绕到谢少离面前,仰着头不依不饶地追问:“唯有感情一事,我不希望你对我敷衍。你的心事我猜不到,请你同我说清楚,你到底是喜欢我的,还是仅仅把我当工具看待?”
“我从未把你当工具看待。”
“那是当成什么?”
这次,谢少离沉默许久,才一字一句认真道:“当成……我今生唯一的妻。”
林思念呼吸一窒。
那种感觉,就像是临刑的犯人不仅得到了赦免,还被封赏进爵,一时间耳畔锣鼓齐鸣,炮竹喧天,她的一颗心犹如长了羽翼一飞冲天。
她愣愣道:“你你,你再说一遍,把我当成什么?”
谢少离却是抿紧了唇,玉面微微泛红。
林思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谢少离慌了,忙放下书卷站起身,手足无措地安抚她,清朗的嗓音染上了几分焦灼:“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腿疼么?莫哭,莫哭,我这就去请大夫……”
林思念一把拉住他,抽抽噎噎道:“你就是大夫,往哪儿走?”又恨恨地剜了谢少离一眼:“你这闷葫芦,这话怎么不早说出来,使我平白忐忑了这么久!”
可惜她眼带梨花雨,这一眼着实瞪得毫无威力,反而显出几分我见犹怜的脆弱来。
谢少离伸指抚去她眼角的泪,满面愧疚和心疼:“那该怎么办?”
“傻子!”林思念一把攀住谢少离的脖颈往下一拉,随即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啾’了一口,由阴转晴般笑道:“告诉你个法子,若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亲我一下!”
谢少离怔怔地抚着脸上被她‘啾’过的地方,似乎还在回味那无法言喻的甜蜜滋味。
林思念仰头看他,小声道:“我现在还有点生气呢,你要不要再亲我一口?”
她笑得眉眼弯弯,嘴角一抹狡黠的弧度,哪里还有半点生气的模样?
谢少离却也不拆穿,只微微翘起嘴角,随即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虔诚而轻柔地吻了上去。
浓丽的夕阳打在东厢房紧闭的幽窗上,风拂过银杏叶的婆娑声,像极了情人间的低喃。
林思念知道他是臊得慌了,他以前从不说这些话的。谢少离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他若是害羞了,脸上是看不出来的,得看耳朵。
林思念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当即也顾不得捂他的嘴了,改摸他的耳朵。手指捻了捻他的耳垂,又摸了摸他的耳尖,她笑得眼眯成了弯弯的缝,眼尾还带着一丝青涩的媚意,举手投足坦诚得可爱。
她笑道:“你以前总对着我一副高高在上的冷清模样,其实心里一定想要得紧的吧?”
指尖下的耳朵又烫了几分,林思念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她问:“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谢少离难得说了句实话:“……跟你喜欢我一样久。”
“你说你怎么就这般别扭呢。”林思念感慨道:“你若坦诚些,像赵瑛一样不要脸些,我们又何苦浪费那七年。”
此时在床上提起别的男人,显然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
谢少离眸色一沉,俯身狠狠堵住了她的唇。
……
谢少离琥珀色的瞳仁一下变得很深沉,如同倒映着满天星斗的深潭,泛着不见底的波光。他回手握住林思念纤细的脚踝,然后俯身,一个虔诚的吻便落在了她腿肚的伤疤上。
林思念浑身一颤,连心尖儿都在悸动,方才褪下的热潮又冲上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缩了缩腿,却被谢少离更紧地握住。
林思念侧过头,有些羞恼地说:“别看它,难看。”
这种时候,她不想回忆那段并不美好的岁月。
谢少离手指拂过那道扭曲的伤疤,认真道:“不难看。”
“少离哥哥,我想我得再同你说一遍。”林思念雪腮微红,也不知是冷还是紧张,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却说得很清晰:“你不必愧疚。在这种时候,我希望你是爱我、怜我的,是打心眼里喜欢我林思念这个人……唯独,我不想从你眼中看到愧疚。”
“我不是在向你赎罪。我曾自命清高,没有正视对你的爱意,后来才渐渐明白,”谢少离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想了许久,才想出了一句尽可能符合自己此刻心境的话:“每当你对我着笑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发光。”
他说:“我记得初遇你时是个秋阳高照的日子,从此每次遇见晴天,我都会想起你。”
能将情话一本正经地说得如此缱绻的,也只有他了。
林思念眼睛红了,隐隐泛着水光,她笑了笑,晶莹的泪将落未落地挂在睫毛上:“这种话你为何不早说。”
“我……”谢少离张了张嘴,无从辩驳。
“你就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胆小鬼。”林思念嘴上嫌弃,身体却是缓缓贴近他,双臂轻轻攀上他的脖颈,她小声道:“但你终于肯对我说真心话了,我很开心,现在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的。”
她一步一步脱下白兔的伪装,露出狐狸伶俐狡黠的眉眼,压低声音道:“所以,你要不要,先亲亲我?”
却之不恭,谢少离被她撩得呼吸一窒,狠狠压上她的唇,辗转厮磨。
上等苏绣的软帐被放下,隔绝了一室春光。
青铃觉得今日有些古怪,她看了眼渐渐黑沉的夜色,怎么到了酉时都不见世子爷和夫人出来用膳。
青铃伸手摸了摸桌上丰盛的晚膳,青瓷的碗壁已经微凉了。她叹了口气,吩咐底下的小丫鬟:“将这些菜撤回去重做了,我去看看夫人他们。”
说罢,她提着灯笼朝书房走去,书房幽暗,笔墨未洗,宣纸铺了满桌,但人已不见了踪影。
奇怪,夫人他们不是下午才在书房写字的么?青铃疑惑着,下意识看了眼东厢房,顿时愣了。
厢房门窗紧闭,却又没点灯,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眉梢一喜,快步走到厢房门口,来回犹豫了片刻,才试探般轻轻叩了叩,竭力保持平常的语调道:“世子爷,夫人,该用膳了。”
果然,里头的谢少离嗯了一声,清冷的嗓音难得染上了几分温情:“一刻钟后打盆温水进来。”
打盆温水做什么?擦身子。擦身子做什么?
青铃不敢再往下想,她嘴巴都快笑歪到耳朵旁了,忙道了声‘是’,一路飞奔着跑了出去。
太好了,夫人重夺恩宠!她再也不用担心会跟着主子受苦啦!
厢房内,林思念从青铃叩门那一刻就醒了,却仍贪恋谢少离宽厚温暖的胸膛,懒洋洋地倚在他怀中不肯起来。
谢少离小心地动了动,想将胳膊抽出来,下床点了个灯,周围实在是太黑了,他看不清她的脸。
谁知他一动,林思念便睁开了眼,懒懒地抱住他的胳膊蹭了蹭:“干嘛去,要对我始乱终弃吗。”
她是开玩笑,谢少离却当了真,忙肃然道:“怎么会。我下床点个灯,想再看看你。”
林思念噗嗤笑了声,心里甜滋滋的。未料谢少离开了荤后,连说话的技能也上升了几个档次,若是换做从前的他,打死也不会说出这般黏糊糊的话来的。
她像是餍足的猫儿,心想自己以前怎么那么笨,竟然认为夫妻间的交-合是件羞耻的事……这明明,是世间最快乐的事嘛!
哪怕是天天抵死缠绵,她都愿意!
被她抱着,谢少离也不动了,只用被子裹住她不着寸缕的肩,压低了声音道:“疼么?”
他的嗓音干涩,带着微微的别扭。林思念伸手找到他的耳朵,摸了摸,果然烫得惊人。
她无声地笑了笑。方才他在床上如同变了个似的,一顿狂风暴雨地摧残,这会儿倒知道害羞了?
“疼。”她一个指头都懒得抬,忍着浑身的不适懒洋洋道。
“哪儿疼?”
“哪都疼。”
“真的?”谢少离立刻紧张了起来,伸手想去给她揉揉身子,无奈所触之地皆是一片温软细腻的肌肤,惹得他险些又失控,只得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见他这般忐忑,林思念将满嘴的胡言乱语强压下去,轻轻‘嗯’了一声,继续逗道:“你是舒服了,我可疼着呢。”
谢少离怕她生气,以后都不愿意跟自己睡觉了,不由有些心慌,但他确实缺乏经验,也不知该怎么安慰。
犹疑片刻,他俯下身,在林思念唇上轻轻啄了一口:“这样呢,可有舒坦些。”
林思念捂着嘴瞪大眼,却又因牵连到酸痛的腰腿,顿时闷哼一声,红着脸小声道:“不得了了,长本事啦!这么撩人的方法谁教你的?”
还有什么比美男的吻更能治愈人心的?
黑暗中,谢少离轻轻勾了勾唇角,温声道:“你教的。你说若是惹你生气了,不知该怎么办时,就亲亲你。”
“夫君倒是挺会举一反三,学以致用。”林思念嘿嘿一笑,勾住谢少离的脖颈吻了上去,含糊道:“我喜欢你亲我。你亲我时很认真,让我觉得,我仿佛是活在你心尖上的人儿。”
谢少离认真地回吻她,很快反客为主。
“霏霏……”他在心里小声地反驳:你本来就是活在我心尖上的人。
青铃端着温水趴在门扉上听了一会儿,又默默放下脸盆走远了些。
唉,*苦短,还是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