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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来了哪些人家?”谢端看了看一旁站立着的两个少年,仿若寻常寒暄一般笑着问琼莹。
“这月月末便是圣上四十九岁的整寿,公主便邀了九姓家在帝都主事的夫人,不论是嫡系还是旁系,之前说了的是集合千里江山的绣图,如今合成一幅,正要几位夫人共同掌眼,最后修缮。”琼莹说道此处,面上显出骄傲来,同是圣人膝下的公主,相互之间自然也有比较的,自家殿下最得宠爱,准备的礼物自然也十分出彩,这九姓世祖天各一方,在世人眼中可与皇族比肩,如今公主竟然能够集合九家之力,也算得上是诸多殿下中头一位,她自然觉得骄傲。
“几位夫人都来了?”谢端面上露出几分惊讶来,“是了,如今距父皇生辰还有二十几日,寿礼定然已经备下了,只是姬尚书家的沈夫人也来了?我以往听星轩道,她虽常年在京城,却是难得出门走动。”
“姬夫人家二娘子如今也十二三岁啦,正是可以相看的时候,郎君不知,近一年来姬夫人都常常带着姬家二娘子出门的。”琼莹一面将托盘放下,朝着霜降和韩铮福了福身子行了一礼笑道。
“这小郎君跟姬夫人或有渊源,你引他前去,也省的我再去寻姬尚书。”谢端仿若不经意提起一句来,反手将书卷扣在竹根掉成的小案上,“至于流觞曲水,禊赏亭中流杯渠到底比不上郊外真流水来的惊喜,更何况这是他们小郎君喜欢的顽法,我便不去凑这个热闹,若是有写的好的诗句便命玄参送过来。”
“喏。”琼莹自幼便跟在长安公主身边,五年前公主身边的大丫鬟嫁的嫁,走的走,她便被殿下提为身边的大丫鬟,从最初的忐忑生涩到如今游刃有余,她对于这公主府的两个主子倒也有几分了解,如今听得驸马这样说也明白对方定然不会到前院去了,便应诺下来,“还请两位郎君随婢子来。”
“玄参你也随他们去罢。”谢端自取了棋子来又从一旁的书橱中翻了一本棋谱,径自推演,如此眼倦丢开棋子,便起身转至草堂后面精舍中,于那竹榻上少憩,不觉朦胧睡去。
梦里恍惚又至当年旧时光景,在淮山书院之后的竹林与诸多同侪或抚琴弄箫,或煮茶弈棋,或指点天下……彼时年少不知愁,唯有书生意气,挥斥八极,也曾流觞曲水,横槊赋诗,醉酒临帖,自誉袖手可治天下,乾坤皆在掌中,及至后来,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少年状元红袍烈烈,只觉得足下生出青云之路!
到此时,忽见山石崩裂,天昏地陷,身子径直坠落,谢端大叫一声,翻身坐起,披衣下榻,却见窗外竹影婆娑,隔着一墙隐约传来众人嬉笑声。
谢端慢慢走至靠窗的矮几坐下,回忆梦中事,却忘了大半,随手见一卷书页搭在一旁,反过来一看,映入眼帘却不知是谁人批注一句“夜深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心中大恸,竟是落下泪来。
却说琼莹原本进来见着近些年来近乎闭门不出的男主人居然在招待客人,心头纳罕,但她们自幼受的便随着教养嬷嬷学规矩,自然做不出那等左顾右盼的事来。
至谢驸马吩咐,带着两个客人过来,她方才松了一口气。便引着两人往禊赏亭去,沿路将山石流水并薜荔女萝等奇花异草一一道来,一面却也趁着这一路暗暗打量两人,但见稍微年长的郎君眼中精华内敛,整个人刀削笔挺一般,倒是衬出几分冷峭的威严,年纪较小的一个眉目精致,粉面朱唇,面上还是一团稚气,带着一股子天真烂漫,一路上见各色花草也常常出言相询。
虽然二人衣着并不繁华富丽,料子也甚是寻常,但琼莹眼神锐利,却也判断出这两人均非出自寒门,自家公主对寒门子弟多有亲睐,她以往也接触了许多,但受自身贫寒限制,初次上门少有不行止拘谨,言辞寡呐,或是放埏行事、做狂生之态,如二人这般气质坦荡、恢恢广广者倒也少见,反倒如那等公侯人家出来的一般。
霜降素来嘴甜,他如今又不通风月,眼见琼莹生的貌美,言辞亲切,心中欢喜,等琼莹带着他们一道到了禊赏亭,霜降只口称姐姐,他如今年纪小,眸光清正,竟是纯然的喜悦亲近,琼莹被他哄得高兴,一时间也就将打量两人身份的心思按下不提。
“还请两位郎君随婢子先拜见殿下。”琼莹引得两人往前,那禊赏亭位于假山之上,下临湖水,如今才入秋来,倒还有几枝粉莲亭亭玉立,一众夫人一壁倚着亭子赏景,也取那秋来登高之意,一壁又见隔着湖水的一群少年少女玩耍嬉戏。
东秦民风开放,世家贵女在诸多仆从又有长辈在场的情况下分曲水而坐并不避讳,更有船娘子接过录好的诗篇船底不断传递过来,虽然不见满湖莲叶青翠如盖,倒也颇有意趣。
琼莹示意两人在假山旁的回廊等着,自己过来先跟一个与她同样打扮只衣着颜色不同的丫鬟耳语数句,那丫鬟一面听了一面点头不多时悄悄绕至长安公主身后轻言细语的说了情状,不多时琼莹过来带着两人上了假山。
“你们之前不是想着要见见那写出《明月楼赋》的小郎君么?这便是了。”长安公主坐在主位上笑盈盈朝着周围人介绍,“却是驸马爱他才华,今日将将一人府便将他们唤了过去,说是要考教学问,到这会子终于舍得放人了。”
“韩秋(韩铮)见过公主殿下。”有侍女带了两个蒲团过来,两人老老实实跪下拜了一拜。
长安公主受了他们的礼,命侍女呈上两块玉佩充作见面礼,又命琼莹带着两人跟地下的小郎君一道玩耍,见两人下去了,这亭子中的贵夫人才笑盈盈讨论开。
“看上去竟是这样小!”长安公主示意两人起来,一时间亭子里的众人都将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前有骆宾王四岁成诗,如今可巧了还让咱们碰到一个了。”
“也是公主心善开了明月楼救济寒门子,否则这孩子未必有这机缘教咱们碰上。”一旁穿鸦青色祥云纹缎面半臂,内着象牙色五彩折枝牡丹刺绣襦裙的女子笑道,她看上去约莫三十岁的光景,头上戴着一套南珠的头面,显得格外富贵,却是姜家如今的家主夫人。原来姜家家主排行第三,上头还有两个兄长,长兄外出时候遭了横祸,只剩下一儿一女,女儿许给了姬家,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夭折了,儿子是个混不吝的小郎,留在并州并未带入京城来,而二郎则娶的南屏公主,也是长安公主的姐夫了。
“姜夫人赞誉了,也是这孩子跟咱们有缘。”长安公主今日穿藕荷色大衫,下着浅樱草色长裙,头上戴着一支精致的凤头簪,髻旁簪了一朵重瓣浅粉色的山茶,神情闲适,说不出的悠然自得。
“若说稀罕倒是我们家里最缺识文断字出众的孩子。”坐在长安公主右手边的女子约莫四十光景,容貌丰美,她梳着峨髻,头戴红翡滴珠凤头钗,身着秋香色曳地长裙裙,外批蜜合色大衫,微微抬手时候便显出手腕上带着的一串红色珊瑚珠手钏,越发显得肌骨莹润。
却原来之前长安城中关于霜降寻亲的留言沸沸扬扬,她虽然知晓对方必然不是自家侄子,可如今朝中因着晋州马场之时闹得沸沸扬扬,她与丈夫商议不论如何这留言都不能放任继续传下去,因此听得这韩秋接了长安公主的帖子,她便早早命人准备下来,如今瞧见对方形容,倒也不像那等招摇撞骗之徒,只是来意如何还得再好生探探。
“姬尚书文采斐然,你家小郎君也素有才学,如何就说得这般稀罕?”那先前插话的姜夫人闻言笑道。
“若说才学,阿冽不过是倚靠自身努力如今年过十七将将考上国子监,我姬家又世代从武,这小郎君如斯年幼却能过了冰鉴台,如何不教人觉得稀罕?我倒指望着我家阿冽与韩小郎君多多亲近亲近,沾沾文气也是好的。”姬夫人闻言也不觉得恼怒,仍旧盈盈笑道,“公主与驸马才名皆传于天下,如今对这小郎君都是赞不绝口,可见这小郎君委实不同凡响!”
“我倒期待着他今日又做出甚么锦绣华章来。”长安公主伸手取了一碗冰镇着的银耳雪梨汤,听着众人打机锋慢慢吃了,方才用帕子拭了拭唇角笑道。
正在此时却听得那码头上传来三声梆子鸣响,周围船只一字排开,当中一艘楼船高二十丈,上面兵士林立,却是南下寻访姬凛并查明流寇伤人一案的钦差。
“先生他们不会一一搜船吧?”陈讯眼见那钦差下令封锁河道,过往船只皆要一一检验,心中不由一惊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