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静娴和霍远思一行人再次出发后的半个月,众人都接到了一个意料之中却又是意料之外的消息,这个消息的主角当然是顾衍。
顾衍前往泰安镇以东的军营时,被刺客刺杀,身受重伤,而军营也因为顾衍的突然到来又受了重伤而变得不安和分裂。原本顾衍前去军营的原因便是镇守边疆的李将军似乎对顾衍的新政心生不满,竟是消极抵抗顾衍的命令,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理由好几次随意出动军队去攻打白国,却不想被苏子格反将一军将那李将军扣了下来。
顾国边境危矣,而军队这边失去了头领便分成了几股势力,各自不服。顾衍这才不得已前来重新布局指挥,要知道整个战线不管是哪里都不能露出一丝疲软,要不然就会导致全面崩溃。
却不想顾衍忽然遇到了刺杀,而且刚还是在李将军被苏子格放回去的那一天。众人都以为是军队中有人动了手脚,却不想是白静娴他们暗地里在操纵着二者之间的矛盾,从而谋划了这么一局。
白静娴和霍远思坐在马车里听着杜康将此事说出来的时候,白静娴沉默了一会,这才淡淡的开口道:“血债血偿……么?”
杜康深深地看了白静娴一眼,别有用意的开口说了一句:“在这个时候公主难道要心慈手软了么?要知道此时若不能重伤顾衍和顾国,那么白国的时间真的就不多了。”
白静娴却是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一丝冷笑:“心慈手软?我并不觉得自己具有这种习惯。杜康,还有多少日可以到白国?”
杜康轻轻一笑,似乎终于放下心里爱一般:“二十日便能到了,只是要回到王宫只怕还要一个多月。”
“知道了,一个月么?正好,杜康,你知道如何联系上苏子格么?”
“是,公主有何吩咐?”
“我有事情想让他做,我会写一封信,务必要找信得过的人将我的信亲手交到苏子格的手里,至于日子么,二十日内,一定要带到,行么?”白静娴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杜康。
杜康微微一欠身道:“不负公主所托。”
二十日后,白静娴在霍远思的护送下终于安全抵达白国的边城普安,而霍国的形势也终于到了最危险的阶段,霍远思不得不尽快赶回国内处理,所以,在边城的这一晚将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晚,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便是离别的时刻。
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一行人在客栈吃饭的时候即使面上挂着与平日不差分毫的表情,可是那气氛却是变了许多,无端生出一丝紧张和惆怅感来。
霍远思早早吃过了晚膳,却是并没有离开桌子,一个人望着客栈的窗外似乎在想着什么。白静娴抬头看了他一眼后,默默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碗筷:“我吃饱了。”
霍远思闻言转过头来,俊逸的面上挂着清风朗月的笑意提议道:“我看今晚这月色尚好,静儿有没有兴致陪我到处走走?”
白静娴回他一个淡淡的笑意,然后站起身来点了点头,便随着霍远思一道走出了客栈。
“呵。”站在窗前的杜康望了一眼天空,又看了一眼慢慢走远的白静娴和霍远思,忽然轻笑出声,接着似乎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杜大人,你在笑什么?”一旁的有些好奇的开口问道,奈何杜康却是伸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大有秘密的意思。杜康很少做出这样的表情和手势,所以这般不由得让思琴有些看得呆了,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为什么杜康要笑了。
白静娴和霍远思并排而走,两个人之间谁都没有再说话,普安的街道在一盏盏灯笼的光芒下显得宁静和祥和,可是有谁能想得到呢与这普安一江之隔的另一座边城顺阳却早已经沦为了顾国的统治下,顾国的铁蹄在那里践踏了多少人的生命。
白静娴想着想着下意识的就将目光望向江的另一边,江水滔滔,不断奔腾的江水上看不到一盏渔灯,自然也看不到顺阳城。
霍远思微微侧过头看着白静娴微微蹙着的眉心,不由得浅浅的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是忽的带着一丝笑意的打趣道:“静儿可是舍不得我,这才心心念念的跟着我出来了?”
白静娴哪里知晓霍远思会突然这么说,一张精致的小脸顿时羞得通红,嘴上却是不依不饶,仿佛现下承认了便是自己认输了一般:“我才没有呢,只是……只是觉得今日月色很好,想出来看看月亮罢了。”
白静娴说完下意识的就抬头望向天空,可是这么一望顿时觉得尴尬无比,只能悻悻然的摸了摸自己小巧的下巴,打着干哈哈道:“今晚的……星星……可真圆啊。”
惹得霍远思不由得轻笑出声。
今晚哪里有什么月亮,不过是挂了几颗惨淡的疏星罢了,实在谈不上有什么美丽的月色。
“笑什么笑,还不都是因为你说什么月色尚好的,你骗人。”白静娴见霍远思笑自己,顿时小女儿姿态便显露了出来,跺了跺脚便有些气恼的开口道。
霍远思含笑将白静娴搂到了自己怀里,轻声道:“嗯,我骗人,因为……我只是想让静儿留在我身边,什么理由都无所谓。再说了,有你在我面前,我哪有什么心思去看什么月色。”
他的声音温柔而动听,带着淡淡的沙哑之感,却有一种醉人的魔力。他在白静娴的发顶上印下一吻后,这才执起白静娴的左手,拉着她穿过无人的大街,走过江边的小桥,走过飘着酒香的弄堂,最后走累了便坐在城边的一处山坡下,两个人一起靠着树看着普安城的夜色。
“喃,静儿,风里有一阵淡淡的梅花香。”霍远思开口道。
白静娴轻轻嗅了嗅,然后点了点头道:“嗯,冬天到了呢,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季节呢?我啊,希望是个下雪的日子。”
“为什么要下着雪?”霍远思不解的开口道。
白静娴却是含笑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她还记得那一年冬日遇见霍远思的情形,大雪纷飞中,映着天边的夜色,他长身而立,节骨分明的手上执着一把六十四骨的油纸伞,一身素白色的衣袍,淡然清雅,容颜秀丽,如同一块光华灼灼的和氏美玉。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便开始慢慢注意到他了。
因为觉得认识你真好,所以如果相逢的话希望还是如初遇那般。
霍远思淡淡的一笑,目光中也带着一丝怅然,可是当他将目光落在白静娴身上时又恢复了温柔和平静:“静娴,你要记着我不在身边的时候,照顾好自己,万事莫要逞强。还有……”
“还有什么?”白静娴见霍远思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便抬起头来看向霍远思,却见霍远思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很深邃,很认真,白静娴不由得整个人也严肃了起来。
霍远思轻声的却又坚定的开口道:“相信我。”
我不怕分隔两地,怕就怕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会将我们拆开,越来越远。所以,请你相信我,这样我才有足够坚定的信仰,尽快回到你的身边。
白静娴郑重的点了点头,应道:“嗯。”
霍远思听闻白静娴答应,这才眉眼微微一暖,轻轻的笑了:“答应了就要做到,要不然……”白静娴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下一句是什么,霍远思便已经倾身吻上了她的唇。
之后发生了什么白静娴已经模模糊糊的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在霍远思的怀抱中慢慢的睡了过去,可是等到再次醒来之时,这个小城里却再也没有自己心上人的身影。
霍远思走了,在她熟睡的时候,白静娴静静地听着思琴说着霍远思是何时启程离开的,没有说话。
忽然她听得窗外有小孩子兴奋的吵嚷声,便径自走到窗子前轻轻推开窗,随着一阵寒风扑卷而来,窗外簌簌飘零的雪花也落在了床沿上,白静娴伸出手去接住了一片雪花,看着雪花悄然在自己掌心融化,这才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走了啊。”
悄悄是离别的笙箫,他们只有各自沉默,因为彼此都不想见到因为离别而伤心的面庞,那么就这样吧,不曾告别,就像不曾分开过一样。
白静娴慢慢的握紧双手,任由掌心中的那一点湿意慢慢蒸发,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转过身来时,那张清艳的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着冷静,她看着思琴淡淡开口道:“收拾吧,我们也准备出发了。”
思琴不料白静娴是这样的反应,本来以为霍远思不告而别,白静娴知道后定然会生气,却不想白静娴竟是这么平静的就接受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所以愣了一会这才应道:“是,奴婢马上收拾。”
“杜康呢?”白静娴开口问道。
“回公主的话,杜大人说有故人前来,他前去迎接。”思琴将杜康的话原封不动的告知白静娴。
白静娴闻言目光柔和了许多,放低了声音喃喃道:“想必是他来了,真怀念啊。”一句话说的很是感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白静娴唇角微微上扬,笑了。
思琴将行装收拾好后,便伺候着白静娴下楼用了早膳,一行人便坐在大堂内等着杜康他们的到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随着大堂的门口光线一暗,白静娴抬头的那瞬间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杜康的身边笑的一脸温柔的人,心里蓦地觉得暖暖的,白静娴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起身就向着那人跑了过去,想要去拥抱他,却又不敢,就像是在害怕那是幻觉一般。
倒是那个人轻轻一笑,主动伸出手来,上前一步拥抱住了白静娴:“公主,欢迎回来,子格曾经说过,子格一直都在白国,若是有一天你要回来,子格定然携酒煮茶等着你前来。”说完苏子格向着自己随行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那侍卫便拿着酒走了上来。
“再说一次,欢迎你回家,静娴。”这一句话是以朋友的身份说给你听的。
白静娴心下感动,喝过苏子格递过来的酒后,这才红着眼眶轻声的说了一句:“嗯,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这世上最简单的话语,却是饱含着他们之间太多太多的感情。
杜康轻轻的在一旁咳了一声,这才开口道:“有什么话咱们路上说吧。”
白静娴和苏子格点了点头,率先走出了客栈,苏子格本来是骑马而来,可是因着要和白静娴说话,所以便将马儿交给了杜康,跟着白静娴上了马车:“公主有什么要问的么?”
“前些日子我写给你的信,上面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白静娴明明有许多话想要说,可是一想到现在的情况,也只有先确定这些事情。
苏子格闻言立马肃容道:“是,公主嘱托之事全部办妥,回宫准备也全部做好。公主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宫了,想必百姓也正盼着公主回国。”
白静娴毕竟是出嫁前往顾国的,现在忽然回国只怕会引起有些人乱嚼舌根,从而产生对她不利的影响。所以她便托了苏子格帮她办了几件事情,让她回国变得顺理成章,而且顺应民心。特别是为什么自己从顾国回到白国这件事情,必须要解释的有理,还有和顾衍婚约之事。
王宫里已经有白子誉帮她发了告示解释,而苏子格则在民间帮着她传了许多有利的话,然后以她的名义捐了银两去帮助因为战乱而无家可归的百姓。
听着苏子格细细的跟她说着白国现在的情况,白静娴点了点头:“现在顾衍重伤,又是新王登基,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动静。但是,你这般离了军队会不会有些不妥?”
苏子格摇了摇头道:“不妨事,军队的事情现在已经由韩玉接管,世子唤我回宫,我看公主所在的客栈离军队驻地不远,便想接了公主一道回宫。”
白静娴这才浅浅一笑:“韩将军在的话,我很放心。对了,说起来有一件事情我至今都不知道呢。”
“什么事情?”苏子格挑了挑眉问道。
“我去顾国之后半年后,听闻你娶妻了,不知子格的夫人是谁呢?”白静娴说起来都有些郁闷,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的夫人是谁,可是却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她,思琴和杜康,每次一听到她问这个问题,也不管抗命了,转身就跑了或者敷衍了事。弄得她至今都不知道他的夫人究竟是谁。
苏子格不料她这么说,不由得便愣住了,俊美的脸上忽然那闪过一丝阴霾,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笑:“说起来是公主的熟人呢。”
“我的熟人?”白静娴想了想却仍是没有想出来是谁,忽然,她想起了有一次她和苏子格出宫去看灯会的时候遇见的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虽然不是名门望族,却也是书香门第,似乎是唤作夏文君。听闻之后苏子格还经常和她见面。
“难道是夏文君?”白静娴想了又想这才不确定的开口道。
却不想苏子格却是摇了摇头,然后看了一眼马车窗外,一阵风起,马车的车帘被风掀开,银色的雪花印着白色的光出现在白静娴的眼前,而苏子格就这样映着窗外的景色嘴角微微上扬笑了。
不,说他是笑了还不如说那样的笑意太苦,像是下一瞬间眼泪便会落下的感觉。那样的笑意让白静娴忽然说不出话来。那是苏子格从来没有露出过的表情。
苏子格缓缓开口道:“我娶的人是……白芷心。”
白静娴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为什么呢,为什么是她呢,子格,你是不是……”
“要保护好白国,要让大王放心的将兵权交给我,我必须表现出自己的忠心。静娴,你知道的吧,要让大王放心的办法只有……联姻。”苏子格缓缓地开口道。
因为要背负国,所以无法选择家么?
“那……夏文君呢?”
苏子格怔了一下,这才开口道:“喜欢的女子,又怎么会委屈她去做妾呢,更何况她已经去世了,就在我成婚那一日,听闻是在河边行走时失足落了水。”
白静娴面色一白,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可是即使背负着这些,他们依旧要向前走。
“你放心,我虽不喜欢白芷心,却还是会待她很好的。”
白静娴看着苏子格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知道的白芷心的心里喜欢的人霍远思,而苏子格说他喜欢的人是夏文君,彼此心里都有着别人,可是却要装作相安无事的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来?”苏子格见白静娴微微低着头,一副难过的样子,不由得开口道。
“子格,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进入林郎将时曾说过什么?”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白静娴不由得有些感慨的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父王问他话的时候,她就在殿后听着。
苏子格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过在这个时候白静娴竟会忽然提起这个。过了许久他才放缓了神色道:“那个时候啊,真是过去很久了呢,有十年了吧。各族世家子弟没有一个人愿意习武,毕竟白国尚文,所以只有我一个人进了林郎将,大王觉得好奇就传了我到殿上询问。”
“你为什么要执剑?我记得父王是这样问你的,是吧?”
“嗯,那个时候的回答到现在也还是不变。手中有剑,方能保护珍惜之人。我是白国的子民,在这里有着我珍惜的家人,朋友,我想保护他们,仅此而已。”苏子格淡淡的开口道,可是语气里的认真和坚持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唯一变了的就是他现在的神情多了一丝沧桑。
“现在想起来却是觉得有些悲伤,为了手中的这柄剑你……付出了太多,子格,我宁愿你自私一点,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一点。”白静娴微微摇了摇头。
“那么公主呢?若说我付出的太多,公主又算什么?”苏子格猛地抬头看向白静娴,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白静娴,俊美的脸上带着少有的认真,见白静娴也望着自己,苏子格这才苦笑一声道:“外人皆道我们聪明,可是却不如道一先生看的透彻,我记得当日他曾说过我们都太过执着,坚持的太多反而愚钝。我们也许都是傻瓜吧。”
白静娴闻言似乎有些怀念那个时候,可是嘴上却不依不饶的开口道:“你自己是傻瓜就够了,干嘛要拉着我,一边去。”
苏子格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你这性格怎么还是这样啊,哪里像个公主。”
白静娴却是高昂着头一副很是骄傲的模样,可是这样的情绪也就持续了不过半刻钟,随着苏子格脱口的那一句“公主,白国最终究竟会走向何处?”白静娴的面色忽然变得煞白,过了许久她才咬着下嘴唇开口道:“你认为白国的最好的结局会是如何呢?要是有一天我们白国……守不住了,至少……至少……”
“公主若是认为那是唯一一个对白国最好的方法的话,子格……没有意见,或者说,也许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就算白静娴没有将话说完,但是他也知道她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是啊,但是那也意味着总要有一个人需要背负上不堪的骂名。”白静娴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她忽然想起了上一世的那个时候,白国的百姓对她的叫骂,那种滋味,那种感受没有人知道,也无法对任何人说。
“静娴……其实,有曾想过,你若不回来……该多好。”找一个地方隐居起来,不去理会这些俗事,不再去承担着这些重担,不要走上这条连终点都不知道在哪里的路,安安静静的过着自己的日子该多好。
因为那也是他的愿望。
说完两个人又是陷入了一阵沉默里。
……
又过了半个月,白静娴一行终于到达了王宫,随着苏子格和杜康的通报,王宫的大门缓缓的而又郑重的打开了,两边的侍卫全部肃容行礼,迎接白静娴的回宫。白静娴搭着思琴的手,杜康和苏子格皆在她身后,一行人一起向着王宫里走去。
上一次她一身嫁衣从这里走了出去,两年过去,她抛却顾国妃子的头衔决然的再次回到这里。她的步子很轻,可是每一步却仿佛是花了很大的力气一般,走的坚定而郑重,她清艳的脸上一派淡漠冷艳,但是在眉眼处却又攒着一丝暖意。
“公主,我先回林郎将,恕子格先行告退。”走到分岔路口的时候,苏子格行了一礼道。
白静娴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了。”苏子格刚刚离开一会,便有宫人抬着软轿前来迎接白静娴:“公主,世子在如意宫等您。”
如意宫?白静娴不由的愣了一下,有多久不曾去过的地方,在记忆的深处,那宫殿里的莲花池旁总是坐着一个青衣女子,轻轻的笑着喂着池里的鲤鱼。可是那个人不见了,从此以后再没有任何人踏进过如意宫半步。
而现在白子誉说他在如意宫等她。
白静娴敛了敛自己心中的情绪,向着宫人点了点头,便上了软轿。兜兜转转一盏茶的时间,白静娴终于到了如意宫,看着朱红色的宫墙上爬满了常春藤,竟有着斑驳沧桑之感,白静娴微微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如意宫的门外只有两个侍卫守着并没有太多的宫人,白静娴转过头去看向一名侍卫道:“世子何在?”
侍卫鞠了一躬行礼道:“世子在东殿内,小的这就安排人带公主前去。”
“不用了。”白静娴摇了摇头,然后示意杜康和思琴跟上自己便向着宫殿内走去。
“公主为何不让宫人带路?”思琴有些不解的开口问道。
“不行让太多的人扰了她的清净。”白静娴淡淡道,她虽然没有说出她是谁,可是杜康和思琴却也忽然想了起来这闲置了许久的如意宫曾是白静娴母妃所在的宫殿。因为十多年来无人前来这里,是以忘了。
白国的王妃,众人皆言她看破红尘,在一个小镇里与青灯古佛相伴,可是他们一直跟在白静娴的身边,这才知道他们的王妃原来早就与世长辞,而且还是为人所害。可是白静娴却不曾向他们提过王妃遇害的真实情形,而且神色间竟是少有的阴郁。
穿过层层的宫门,走过抱夏,终于到了东殿,隔着一段距离望着东殿敞开的大门,映着屋内一副画着烟雨桃花的屏风,那上面似乎还有自己小时候不懂事乱画上去的几点墨水,白静娴的面容变得越来越柔和。
就在这时,一身白衣的白子誉穿过屏风走了出来,两年不见他越发的瘦了,眉宇间带着以前从未有过的愁绪,可是再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却还是露出了一个最为温柔的笑意,他向着她一步一步走来,最后停在她面前细细的打量了她许久,这才开口道:“娴儿,欢迎回家。”
白静娴浅浅一笑,心里明明有千言万语,到了最后却是只能轻轻的应了一声。她还记得白子誉的相护,特别是自己远嫁顾国的时候,他甚至拜托了苏子格协助她逃走,在国与家人之间,他终是看重了家人,这份感动她一直记得。
“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心里想着的明明有太多太多的话题,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只说得出这么简单的一句。
白子誉自然懂白静娴的心思,他轻轻笑着道:“许是心有灵犀也说不定。”说着下意识的指了指白静娴,大有谁叫你也这么瘦的意思。
“父王呢,前几日听子格说病情似乎稳定了,究竟是什么病?”白静娴和白子誉一同向着殿内走去,而杜康和思琴则自觉地留在了外面。
白子誉闻言面色黯了许多,见白静娴定定的看着自己,白子誉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如果知道是什么病的话,你以为父王的病会拖这么久吗?”
白静娴不想是这种情况,顿时清艳的面上浮上一丝不可置信,过了许久她才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询问道:“大夫怎么说?”
“情况反反复复了几次,先不说身子,光是父王的精神都已经被折磨的……这一阵子一直做噩梦,等着有精神的时候便执意要搬到如意宫来,现下倒是睡着了。只是怕……这个样子下去也撑不了……多久了。”白子誉的声音压得很低,听得出来现状并不是很乐观。
白静娴沉默了半饷,这才开口问道:“顾衍,顾衍是不是曾经单独见过父王?”
“你觉得和顾衍有关系?”白子誉表情严肃的问道,不说白静娴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件事情与顾衍脱不了干系,奈何白敛却咬牙坚持此事与顾衍无关,态度之坚持连白子誉都吓了一跳。
“我并不觉得顾衍会毫无目的的前来白国,不管怎么说都是太过巧合了。无论如何待我和父王谈过以后再说。对了,有一件事情我很在意,顾衍他在白国期间宿在宫中可是事实?”白静娴的眉头紧皱,一双眼睛微微眯着。
“确然如此,而且是他要求留在你的栖静宫中,也不知道父王究竟是如何打算的,竟是允了他的请求。”白子誉说到这里不由得有些闷闷的。
虽然他不曾说,但是白静娴从他的话语里听得出来他对顾衍的感情的变化,两年前他们还是互相欣赏的朋友,两年后却是敌人!这种感觉想必并不好受,特别是看起来淡漠实则内心感情丰富的白子誉。
白敛所居的东殿,其实有另一个名字叫做落华殿,那是他们的母妃亲自取得名字,而门外的那块匾额上的题字也是白敛亲手题的。只是他们的母妃死后,很多人便不把这里唤作落华殿了。
物是人非。
白敛睡得很沉,白静娴不敢吵醒他便和白子誉坐在外间说着这两年的事情,白静娴听着白子誉说着这两年的事情一时间感慨万分,原来他们分开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白静娴微微沉了脸色,有些犹豫的开口道:“哥哥,有句话现在说有些……不太合适,但是我还是想要问一下你的意思,白国最终的归处何在?”
白子誉眼里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却是叹了一句:“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去。如此,安好。”
白静娴微微闭了闭眼睛,白子誉不明说,可是她却懂,因为他们想到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无奈,沉痛,却又不得不为之。白静娴的声音很轻,若不注意听定是让人听不清楚,她说:“哥,你那般骄傲的人,可会愿意屈居人下,为人臣?”
白子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一双眼睛望向小几上的茶杯,过了许久才开口道:“若是为了守护一些珍贵的东西,骄傲又如何,我可以舍弃。”
“可是舍弃了一身骄傲的白子誉还是白子誉么?”
“不走到那一步,谁会知道呢?”白子誉却是摇了摇头。
说完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就在这时里屋忽然响起一阵咳嗽声,白静娴和白子誉对视一眼,一起站起身来向着里屋走去,白子誉像是向着白静娴点了点头,这才走到白敛的床边,看着已经转醒的白敛轻声道:“父王,静娴回来了。”
白敛闻言愣了一下,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沙哑着声音开口唤道:“娴儿?”
“是,父王,静娴在。”白静娴应道,然后马上上前走到了白敛的床前,病床上的白敛脸色蜡黄,一双眼睛深陷,明明离开才两年时间,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那个背负着一切的男人,那个果决的男人现在却变得这么老,满头华发,连声音都变得如此低沉。
白敛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白静娴,一时间竟是有些愣神,仿佛依稀间看见了那个影子。白静娴最肖其生母,特别是不说话定定的看着别人的时候,那样的神色都是极为相像。白敛缓慢的合上眼叹了一口气,这才睁开眼睛道:“娴儿,父王有话要说与你,你便坐在床边。”
“是。”白静娴恭敬地应道。
白子誉扶着白敛起身半坐着,然后走到门外唤了思琴去取药,这才重新回了屋子,却刚好听到白敛对着白静娴说了一句:“娴儿,父王对不起你。”
“不,是女儿不孝,女儿回来晚了,父亲生病时不能陪在左右……”
“娴儿,你还在怨父王将你嫁到顾国么?父王太过懦弱,保护不了你们,为了白国还要牺牲你来换取短暂的和平,你心里怨着父王也是正常的。只是……娴儿,看在父王命不久矣的份上,你可不可以答应父王,不管父王之前做了什么,都原谅我?”白敛的声音很沉,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