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几日的修整,皇宫已经修葺一新,前些日子战火残留的痕迹已无处可寻。萧诚帝登基,新的王皇后入主东宫昭阳殿,原先风景最美的静怡殿据说在战火中付之一炬,而今断垣残壁清理干净之后,留下一片大大的空地,暂时用了石板铺设平整,准备等到开春之后,将这处改成花园。
昭阳殿后殿有一处精致的小院,早先这里被用来做绣房,如今小院被收拾干净,没有人知道小郡主萧嫣然就被安置在这里。
吱呀一声轻响,陈嬷嬷端着一碗药推开了门,萧嫣然背对着大门坐着,看着紧闭的窗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子虽然不大,却收拾得很干净,陈设华丽精致,角落里点着铜鹤熏香。即使如此,也掩盖不住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陈嬷嬷微微皱了皱眉头,看了眼小郡主身后立着的几个女官。为首的女官对着陈嬷嬷悄悄摇了摇头,几人福了一福,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陈嬷嬷将手上的药碗放到桌上,对萧嫣然道:“小郡主,该喝药了。”
萧嫣然没有回头,一动不动,充耳不闻。
她瘦削的更加厉害,衣服下仿佛就是骨头架子撑起来的,隔着布都能看出来骨头嶙峋的形状。陈嬷嬷很是心疼,靠近了炕沿劝道:“不管怎么说,身体总归是自己的。若是坏了身体,日后可怎么办?”陈嬷嬷顿了顿,“您是金枝玉叶,可千万别糟践自己。”
萧嫣然动了动,终于回过了头,看上去神情平静:“嬷嬷,您说,皇祖母那时候,为什么不杀了我?”
陈嬷嬷看着萧嫣然灰色的眼睛心里一惊一寒不敢回话低下了头,萧嫣然却也没有真的想要等她的回答,她的视线落到桌面的那碗药上看了很久。
同样也是这么一碗药,娘亲流着泪亲手喂她喝了下去,然后便是腹痛如绞,一天一宿生不如死,最后堕下一个模糊的肉团来。
娘亲颤抖着双手将那肉团包了起来,没有给她看一眼就火速让人烧了个干净。
她也不想看那个孽种。
她想起来就觉得恶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上。皇祖母的手按住她脖子的时候,她分明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了杀她的决心,可是她最后却放开了她,如同以往疼爱她时那般替她理了理头发,自己倒在了血泊之中。
远处传来了几声钟响,萧嫣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微微侧头看着窗外。什么地方在喧闹的礼乐齐鸣。是了,今日一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娘亲不得不列席,这才让陈嬷嬷前来,否则,娘亲必定会亲自来守着她。
她有些茫然的抬头看了看屋顶和四周,看着这个精致华丽的小院。她本应在那处接受万人敬仰,却被困于这一方小屋。
以前她是多么的以能随意进宫为荣,她是皇家血脉,天生便带着光环,这让她处处高人一等。
而今呢?
她的父亲成了大辽的皇帝,母亲是皇后,兄长被立为太子,她本应贵为真正的金枝玉叶,却唯有她,在饱经折磨生不如死被幽禁在深宫偏院中之后,却仍是个王爷家的小郡主。
萧嫣然的眸子里渐渐浮起淬了毒般的恨意。
这是她的错吗?
凭什么?!
她猛地挥手打翻了药碗,溅了一地的药汁碎瓷。
轰的一声巨响,如小山倒塌一般,眼前的虫王终于轰然倒地没了声息。
夏满剧烈的喘息着,血红的眼睛里还满是战斗时嗜血的战意,她的全身上下五彩斑斓,那是虫王的汁液,毒液,她自己的鲜血,泥土混合而成的颜色。她看上去极为凄惨,半个身体仿佛被重物碾压过,白骨森森露在外面,皮肉如同软泥,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确定虫王死亡之后,她也缓缓坐到了地上,抬起尚且完好的手,伸出自己的舌尖轻舔着,一边舔一边警惕的看着遥遥站在一旁的男人。
就在胜负难分之时,宇文默突然出手,一击击毙了虫王。
是他杀死了虫王,这就是他的猎物。
这是如今的小满对于生存,狩猎法则的认知,所以她没有去争夺虫王的精华,安静的趴了下来,看着宇文默迈步爬上了虫王小山般的尸体,不知道在寻找些什么。
流了太多的血,身体受了太重的伤,如今的她很疲倦,眼皮像有千斤重一般,虽然她很想紧盯着那个男人看看他在做什么,却不知不觉的闭上了眼。
身体上传来的清凉感让她一惊清醒过来,她像被触怒的野兽,瞬间呲出了她的獠牙,却发现是宇文默正在替她清理伤口,她再度安静了下来,头偏向一侧靠在石头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任由他施为。
她的身上原本还穿着先前的衣服,两场战斗下来,那些布片都碎成了渣,沾染凝结的那些五颜六色的东西成了她的遮蔽物,如今需要清理伤口,他不得不替她清洗身体。在虫王居住的地穴深处他发现了水源,也正是因为这口小小的深潭,此处沙海中的风水宝地被虫王据为己有,成了它的巢穴。
她被他抱到了深潭边,大半个身体都泡在水里,周围的水面都被她染成了通红。
水波荡漾着,逐渐恢复了她原本细腻的皮肤,翻卷的伤口看上去便越发狰狞。
洗干净后他将她抱了出来,视线避开她身体敏感的地方,集中注意力在她的伤势上。小满如今的复原能力极强,他只需要简单的替她清洗包扎防止伤口恶化,假以时日她就能够恢复健康,正好也消耗掉她击败怪虫吸收的精华。
正专注的替她上着药,手背上突然传来暖湿的感觉,他一怔回头看她,她正低了头伸出舌头小心翼翼的舔着他的手背,细腻的舌尖划过手指,让他的心如同被什么东西猛地抓过,一疼一缩。
还有什么莫名的东西猛然间疯狂的滋长。
这是她在表示感谢,感谢他替她包扎伤口。
她抬起眼睛看她,眼睛里的凶光消退了很多,眼底甚至出现了依赖和感激。即使是野兽,也知道感谢它们的救命恩人。在如今的小满眼里,他不再是一个猎物,而是一个可以亲近和接纳的伙伴。
所以她舔了他的手背表示感谢。
她还要再舔,他捧住了她的脸阻止她。这纯粹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可是看着她微微湿润的眼睛,他僵住了。
他轻声唤她:“小满。”
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觉得很安心,所以她拉开了他的手,往上爬了爬,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窝进了他的怀里,安静的靠着他闭上了眼睛。
宇文默用自己的大氅紧紧包裹住了小满,背靠着冰冷的山岩,也闭上了眼睛。
天明之后,白先生和孔先生出了歇息的屋子。一夜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异常发生。两人又在村子里搜寻了一番,最后得出了结论,即使有什么为祸村子的东西,如今也已经远离了。
两人在村子里拿了些吃的作为补给再度上了路,天上还在零星的飘着小雪,雪势不大,却缠缠绵绵,借着风在空中上下乱舞,天气十分寒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阴云。即使在白天,也昏暗如同下晚时分。
空气中浮动一股让人极为不安的气息。
白先生道:“你可有察觉到什么不妥?”
孔先生点了点头:“外面太安静了。”
是的,外面太安静了。这里原是荒郊野外,本也没有人烟,但是山野深处,难免会有飞鸟出没,或其它缩在暗处的小动物弄出来的响动。他们早上离了村落一路行来,除了马车行进的声音,外面如同一片死地。
两人对视一眼,想起先前的那个村落和丁公公来传的话,心里都不由得一沉,俱都沉默下来,暗中提高了警惕。
忽然间马车一震停了下来,随即传来了马儿的嘶鸣声。白先生猛地推开车门,车夫正在竭尽全力安抚马儿,拉车的马儿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再也不肯往前走一步。
此处看出去茫茫一片雪原静寂无声,看不见危险潜藏在什么地方。
白先生倏然转头,方才有什么东西从他视野的一角在高高的大树上飞速掠了过去。
冬日里路边这些参天大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不过像是为了应证白先生方才的警觉,那些大树的枝条正在微微的颤动着。
白先生抽出了腰间短剑,沉声道:“老孔小心,外面有东西。”
孔司监闻言也探出了头来,拍了拍车夫的肩膀示意他避到车厢里去。他跳下了地,单手捏了个符决,在马儿惊慌的嘶鸣声中警惕的打量着周围。
脑后一道劲风突如其来,白先生一转身剑一挥迎了上去,只听见铿锵一声响,长剑撞击到了极为沉重坚硬的物体上,交错时摩擦出让人牙酸的声音和阵阵火花。这一下白先生被扑击的力量震得连连后退数步,却没能对对方造成任何伤害。
幸而孔先生的符决紧跟而上,淡蓝色的符火球朝着那躲避的黑影接连而去,奈何那黑影极为狡猾,借着树丛的掩护一顿扑跳,避开了火球的攻击。
黑影落地,白先生和孔司监二人终于看清了袭击他们的东西。这东西似人非人,拥有人的头颅躯干四肢,却浑身焦炭般的黑色,五官扭曲难辨,身体如蜥蜴般匍匐在雪地里仰着头,不怀好意的紧盯着他们。
紧跟着四面八方都传来了簌簌的响声,大树摇晃着,无数相同的黑色怪物从四面八方的雪地里涌了出来,团团将他们包围。166阅读网